手機那端沉春霞的聲音喑啞疲累：“小禾，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mama知道是我虧待了你，但mama沒能耐，我怕你跟著我會吃苦?！?/br>
    見杜禾沒回話，沉春霞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卑微小心：“小禾，你meimei她要創(chuàng)一個服裝工作室，這幾天急要一筆錢，你看能不能幫她擔(dān)一部分？”

    杜禾有點鼻酸。

    她這幾年在外地很少給爸媽兩人打電話問平安，更別說過年回去探望。但他們都擔(dān)心她一個人無依無靠會受欺負(fù)，沒少給她安慰鼓勵。

    他們雖然離婚了，但愛孩子的心都沒變。

    特別是沉春霞，時常會給她寄點吃的用的。

    “好，我卡里有兩萬塊，等會兒轉(zhuǎn)給杜筱。”

    沉春霞突然就在電話那頭哭出了聲：“小禾，mama對不起你……”

    杜禾眼眶濕潤，強忍淚水說：“好了，不說了，告訴杜筱好好創(chuàng)業(yè)，別白費了這筆錢。”

    程以驍打了左方向燈，將車子駛?cè)氲叵峦＼噲觥?/br>
    他知曉杜禾的家庭狀況，也知道她有很愛她的爸爸mama。

    在杜禾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每周的探望日他們都會準(zhǔn)時準(zhǔn)點，提著一堆好吃的來看杜禾。

    程以驍還提醒他們別讓她吃太多，會發(fā)胖。

    那時候他就看出這對夫妻的相處有些怪異，很是疏離的樣子。

    后來從杜禾的口中，才知道他們離婚了。

    “你家人都還好吧？”

    “嗯……”杜禾看起來并不太想談?wù)撨@個話題，解開安全帶便開門下車。

    天虹百貨里燈火輝煌，然而人并不是很多。

    聚湘德平日吃客爆滿，不知為何今日一反往常人流稀少，前臺小姐難得空閑，聊起了天。

    程以驍解釋：“附近新開一家百貨廣場，把人流量都引去了。”

    杜禾了然地點頭，兩人在接待員的指引下落座。

    里邊的格局不大卻別致，古色古香，氣氛很好。

    坐在里邊，冷氣是剛剛好的溫度，身心漸漸放松舒適起來。

    杜禾點了兩道，菜單便遞給了程以驍。

    暖色吊燈下，男人垂著眼認(rèn)真點菜。他今天戴一副金絲眼鏡，穿一件淺灰色襯衫，襯得他膚色更白。

    袖口稍稍挽起，杜禾視線落在他搭在桌上的手上。

    指甲剪得干凈齊整，纖長指節(jié)分明，是很好看的手。

    路過的女孩子總會偷瞄他一眼，對杜禾投來羨慕的目光。

    菜點接連上桌，木色籠屜的設(shè)計小巧別致，燈光一照，特別是顆顆大而飽滿的水晶蝦餃，看起來就讓人食欲大振。

    杜禾這才覺得餓了，吃飯速度也比平時快了點。

    “慢點吃，不夠再點?！背桃则斂粗裕劾锏臏厝釔垡舛伎鞚M溢而出。

    吃罷飯，程以驍提議去逛下衣服。

    杜禾想挑一些比較休閑的，他卻拎一件春夏款淡紫色吊帶碎花連衣裙，問她要不要試試。

    她面露猶豫。

    年輕的女導(dǎo)購員在旁邊及時插了句嘴：“碎花是今年很流行的元素，這件是我們店新款，小jiejie可以試一下，你的膚色氣質(zhì)很合適。”

    程以驍目含期待：“你是該換一種風(fēng)格了?！?/br>
    杜禾還在試圖掙扎：“我怕太露了?！?/br>
    導(dǎo)購員見縫插針：“小jiejie身材那么好，穿上它就更美了，保證你男朋友眼前一亮！”

    杜禾尷尬地看了一眼程以驍，這才接過裙子，往試衣間走。

    從試衣間出來，程以驍驚艷的目光和女導(dǎo)購不絕于口的夸贊讓杜禾無所適從。

    許是太羞澀，她臉上暈出粉色霞云，緊抿著唇，目光閃爍著避開他的視線。

    “很好看?！?/br>
    杜禾點頭，進(jìn)試衣間將裙子換下。

    結(jié)賬的時候杜禾自覺地從包里拿出卡來，程以驍卻伸手輕輕擋開，對她無聲搖了搖頭。

    掃碼儀滴的一聲，程以驍?shù)囊环捳f得含蓄：“這裙子我送給你，漂亮女孩就要穿漂亮裙子，她的男朋友才會更喜歡她。”

    很平常的口吻，有心人聽起來卻別有他意。

    杜禾只能說“謝謝”。

    從店里出來，兩人都去了一趟洗手間。

    杜禾在鏡前補妝。

    明亮玻璃鏡里的女孩長發(fā)披肩，面容姣好，柳葉眉下生得一雙圓圓杏眼。

    她讀書時原先臉上有rou，嬰兒肥，看起來有點稚氣。瘦下來之后，又是另一種內(nèi)斂不外秀的美。

    出了百貨大樓，程以驍去拿車，讓杜禾在商場門口等他。

    夏季將近，晚風(fēng)已沒先前那般寒涼。夜空里細(xì)碎幾點星子，云層里隱著一輪圓月。

    馬路對面有幾間銀行ATM機，她過去給杜筱轉(zhuǎn)了錢出來，發(fā)信息的同時看見路邊有個老奶奶支著糖葫蘆桿子叫賣。

    杜禾嘴饞，給自己買了根冰糖味的。

    鮮紅的山楂被晶瑩的冰糖包裹，她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口，紅燈亮起，她看著車水馬龍的霓虹流光，等待下一個綠燈。

    本該是愜意安寧的一個夜晚。

    意外來得太過突然，當(dāng)她流入人群走在斑馬線上的時候，身后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她在一陣惶恐的尖叫聲里回頭，火光映亮她驚惶詫異的臉，大火伴著滾滾濃煙從一家火鍋店的窗口冒了出來。

    她看見路上行人被爆破氣流震翻在地，動彈不得。也看見有渾身著火的人從窗口里跳了下來，倒在路邊打滾。

    一切來得都太快了，她甚至能感覺到灼人的熱浪拂面而來。

    杜禾張了張嘴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耳邊有人大聲喊著：“打119救人啊！”

    還有孩子的驚哭聲，聽得杜禾心慌。

    斑馬線上的人群頓然擁簇著往安全地帶涌動，她接連被撞了好幾個踉蹌。

    有個走失的小女孩捏著一根糖葫蘆蹲在火鍋店門口無助地嚎哭，每個跑過她身邊的人仿佛都聽不見她的求助。

    人們在另一端幸災(zāi)樂禍地談?wù)撚^望，有的人還舉著手機現(xiàn)場直播。

    杜禾快步跑過去，將小女孩抱進(jìn)懷里輕聲安慰。

    火舌瘋狂地舔舐著墻體，大火滔天，她并沒有意識到火鍋店里還會發(fā)生什么危險。

    那瞬間，有一道迅疾的風(fēng)從杜禾的臉頰邊掠過，腰間傳來極重的力道，將她一把抱起，連同她懷中的孩子，往前大步飛奔——

    落地時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熟悉而清冽的香氣，熟悉得像在很久以前某人曾用過的某牌子的漱口水。

    爾后，她聽到身后傳來第二次劇烈的爆炸聲，明明離得很遠(yuǎn)了，滾滾熱浪還是席卷了周身。

    杜禾想抬頭確認(rèn)些什么，戴黑色口罩的男人已經(jīng)放下她們，跑回那端，將那些因意外而受傷的人們一個個轉(zhuǎn)移。

    她不確定……但又很想去證明。

    是不是他？

    —

    2019年5月10日，晚上9點21分。

    汕城市消防安山支隊接到報警電話，報警人稱天虹百貨對面的牛rou火鍋店發(fā)生兩次爆炸，且有繼續(xù)爆炸的可能。

    消防隊迅速出警，很快來到了爆炸現(xiàn)場。

    副隊周智看見了今天休假的宋霖：“頭兒？你怎么在這？”

    宋霖沒理會他的疑問，快速穿好了消防救援服，發(fā)號施令：

    “行動一定要快速，同時保證好各自人身安全，盡可能把損失減到最小?！?/br>
    大伙兒各自就位，開消防泵取水，用高壓噴射水槍壓低火勢。

    與此同時，宋霖帶頭領(lǐng)著隊員用水槍開出一條路，進(jìn)店中搜尋是否有被困人員。

    火焰在水槍的壓迫下沒有了囂張氣勢，但火場溫度很高，炙烤著消防服?？諝庵杏卸镜囊谎趸紳舛葮O高，防毒口罩無法維持太長時間。

    宋霖比了個手勢，示意分頭快速行動。分秒必爭之地，無疑是跟時間賽跑。

    一場地毯式搜索后，最終在被貨物堵住的消防通道門前發(fā)現(xiàn)昏迷的一對成年男女。

    副隊周智和另一名隊員背人，在水槍掩護下沖出店外。

    好在滅火措施及時有力，第叁次爆炸并沒有發(fā)生。大火沒持續(xù)太久，一個小時之后終于滅了。

    消防員在一片水聲淅瀝中清理現(xiàn)場。

    “看到倉庫里那一排煤氣罐了沒？”宋霖抹了一把額上的熱汗，臉上是被煙熏的黑灰，“要是這場火滅得再慢一點，它燒進(jìn)倉庫，我們?nèi)??！?/br>
    聽到此話，大伙兒背脊一凜，心生慶幸。

    滿地狼藉的現(xiàn)場被封鎖，傷者一一被送去醫(yī)院。清點了傷亡人數(shù)和預(yù)估損失，排除了可疑再燃物后，消防隊全體集合完畢，準(zhǔn)備回站。

    宋霖接過馮曉宇拋過來的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粗莽地兜頭澆下，酣暢淋漓里，他垂下一雙沉冷的眼，望見不遠(yuǎn)處站在消防車旁的滿臉惘然的女人。

    他斂下眼皮，視若無睹地緩步走過去。

    面無表情。

    擦肩而過時，消防服的下擺被輕輕一扯，力度不大，卻叫他完全頓住了腳步。

    她顫抖著聲音問，你過得好嗎？

    “不好，”對上她側(cè)過來地那雙秋波瀲滟的杏眼，他眸色淺淡，微微挑起一抹譏嘲的弧，仿佛她所問的這句是多么可笑的笑話，“托你的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