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泥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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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珍珠有點后悔。 作為一名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大四學生,她的同學們出名的出名,抱大腿的抱大腿。剩下那些沒出名也沒抱大腿的,在短視頻平臺上當個小網(wǎng)紅,擦擦邊、帶帶貨,生活也算滋潤。再不濟,能和男友女友一起,搭伙過日子分擔房租。 就她,前三年學校不允許學生外出接戲,程珍珠聽話,還真沒動什么歪心思,專心在學校上課,課余時間寫點浮夸的戀愛小說賺零花錢,現(xiàn)在終于到了向現(xiàn)實低頭的時候了。 當程珍珠第6次墜入泥塘驚聲呼救,毫不意外地,和之前一樣,被實習導演痛罵“落水姿勢太丑”,要求重來。 她攀著泥塘邊緣的假蘆葦,費力爬出來。水里阻力很大,身上的戲服濕透了之后,里三層外三層地全粘在了身上,像是馱著塊大石板。 “誒!別破壞道具!” “哦哦好的。” 程珍珠立刻收手,看著掌心里的一竿長條,悻悻重新插回去。 現(xiàn)在還有空著的大腿給抱嗎?她悄悄嘆了口氣,有點不想努力了。 “那個……導演老師,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落水才好看?。俊彼龑嵲诓幻靼?/br> “你學表演的,你問我?!” “老師,我會努力的!” 程珍珠是劇組女二號的替身,女二號是個反派,被抄家、做苦工,然后墮入風塵,壞事做盡再被凌辱致死。 替身的的本職工作是代演員走位,配合劇組調(diào)試燈光機位,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但是多虧飾演女二號的演員是制作平臺高層的新歡,嬌氣的要命,臟一點累一點的戲都不愿意親自上陣,這才給了程珍珠很多實踐學習的機會。 三個月,報酬合理,劇組包吃包住不說,還能近距離觀摩其他演員的表演,比到處碰運氣找那些只有一兩句詞的配角劃算。 程珍珠拿毛巾按了按假發(fā)髻上的水漬,小跑到預(yù)備位置站好。岸邊有一個男人,程珍珠拍第2遍落水戲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岸邊空曠,只孤零零坐著一個穿著黑西裝外套的人,顯眼極了,只是這個方向逆光看不清臉。 直到現(xiàn)在第7次落水之前,程珍珠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人,不會是什么經(jīng)紀公司來考察的吧?之前她的一個同班同學聽說就是這樣被簽約的。 程珍珠立刻抖擻精神,抻了抻臟污的衣擺,沒想到突然腳一滑,側(cè)著身子掉進了泥塘里。 “卡!——這遍行。你趕緊,換53場的衣服,到宅戲內(nèi)景!” 實習導演如釋重負,朝攝像揮了揮手,兩個人麻利地收拾東西,朝水里還在撲騰著的人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 陳競坐在太陽底下有一個小時了。 片場的工作人員好心,給他搬了個露營小馬扎,讓他坐在泥地邊上等“訊風網(wǎng)”的平臺高層,面前的稻田里有個可憐的姑娘,一遍一遍拍著落水鏡頭,以他的rou眼分辨不出有什么區(qū)別,更不明白為什么要拍那么多遍,還要不停地挨罵。 而右手邊幾米之外的房車,一個小時前,陳競親眼目睹“訊風”的劉總摟著一名身穿紅紅綠綠戲服的女演員的腰,鉆進去就再沒出來。這個現(xiàn)代文明的產(chǎn)物融在整個古代置景里絲毫不突兀,活像是個移動青樓。 這個場面也非常具有現(xiàn)實意義,有的人是刀俎,而有的人是魚rou。 陳競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泥塘的邊緣蹲下。 “這邊,我拉你?!?/br> “咳咳咳咳、好、咳咳咳……”程珍珠抬起手,借著好心人的力,笨拙地爬了上來,“謝謝大哥?!?/br> 這不是考察她演戲的那個男人嗎? 黑色西服外套里面是件白色的圓領(lǐng)t恤,人很高,頭發(fā)很短,清清爽爽,就是胡子沒刮干凈,歲數(shù)應(yīng)該不是很大,以程珍珠見過無數(shù)帥哥美女的眼光衡量,面前這位也算長得好看。 “……沒事。” “我,我其實還可以的,就是不太會游泳,所以水戲不太行,以后會多練的?!?/br> 程珍珠把臟毛巾拿過來,翻出最干凈的一角遞給陳競擦手,他的手剛才拉她蹭臟了。 陳競看了一眼面前正在滴滴答答落湯雞似的人,目光移向毛巾,又攤開自己的右手,泥水已經(jīng)干透,只留皮膚上的一點緊縮。 不用不禮貌,他抿了抿嘴,手背過去順著她遞著的毛巾邊緣輕擦,碰到了線圈的纖維,像是羽毛在撓。 “下面有文戲,呃,雖然我只是替身,但是像您們這種都是專業(yè)的,應(yīng)該能看出大概狀態(tài)的吧?” 陳競沒懂她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些,大概是剛剛嗆水的緣故,聲音像是蒙了一層霧,和哭腔有點像。這么漂亮的姑娘,連個正經(jīng)角色都演不上,這個圈子真不公平。 每個圈子都一樣臟。 “我不是——” “您還要去看嗎?” 程珍珠心里打鼓,期盼著問。 怪可憐的,陳競被打斷之后不太忍心拒絕,但是他去看了也沒什么用。 “不去嗎?”程珍珠又輕聲問 陳競側(cè)頭看了一眼那輛房車,門完全沒有要開啟的意思,“遠嗎?” 面前臟兮兮的姑娘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嘴邊還有一個很淺的梨渦,“不遠,特別近!我先去那換衣服,您可以在這等我,然后再去那邊?!?/br> 陳競順著她的手指的方向從一個簡易的軍綠色帳篷,挪到房車后面的一個巨大白色集裝箱似的東西。 他下意識又瞥了一眼那輛房車,被程珍珠看出來。 “您是要找劉總嗎?魏老師會去的,劉總也可能會到內(nèi)景探班哦?!?/br> 她口中的「魏老師」,大概就是那個花花綠綠的女演員。誰都能稱之為「老師」嗎? 陳競沒控制住表情管理,眉頭詭異地挑起,“還探?” 程珍珠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出聲,沒再接話,而是說她很快回來。 上個月陳競從“歡悅網(wǎng)”旗下的游戲公司離職,當下最熱的一款競技類手游出自這里,而他是制作團隊的首席工程師,曾經(jīng)。 他玩不過那些爾虞我詐,也不想攪進內(nèi)斗里去,只想認認真真把手上的這款游戲做好,就好像擋全世界人的路了。 團隊里有幾個弟兄也跟著陳競一起出來了,留在公司被撥進別人團隊也是受罪。如果就他自己怎么都好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xiàn)在還要讓手底下人都能有口飯才行。 “歡悅”和“訊風”國內(nèi)兩大媒體平臺巨頭,游戲圈子就這么小,陳競前腳剛走,就有“訊風”這邊主動來接洽拉攏,讓他投奔自家陣營,電話微信聊了幾輪,現(xiàn)在竟然是談到劇組片場了。 “我好了!我們走吧?!?/br> 程珍珠從不遠處跑過來,她換了一身花花綠綠的裙子,和房車里的那位穿的很像,卻比那位好看很多。 她是替身,臉不用上鏡,發(fā)型做得粗糙敷衍,妝容完全沒有,估計剛剛就是洗了一把,臉頰邊還帶著水漬。皮膚吹彈可破,仰著頭和陳競說話,陽光一照腮邊細小的絨毛讓她看上去就像是顆脆甜的桃子。 “謝謝您在等我,我叫程珍珠,程序的「程」,「珍珠」就是那個珍珠。您好?!?/br> “陳競,競爭的「競」?!?/br> “陳老師,可以問一下您公司現(xiàn)在有幾個藝人嗎?” 陳競默了默,“可以不叫老師嗎?” “好的?!背陶渲榇饝?yīng)的痛快,“陳老板。” 叫老板倒也沒什么毛病,也算是個好的期盼。 “沒有藝人。我不是從事這方面的,單純來這找劉總聊別的事?!?/br> 程珍珠一邊走,一邊扭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陳競看了兩眼,沒察覺到失望的表情。 “這樣啊?!彼α诵?,“沒關(guān)系,那您一會兒應(yīng)該能見到劉總,跟我走不虧?!?/br> ---------- 陳競:今天救了一只落水的小花貓。 程珍珠:今天遇見了一位心軟的大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