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計芳華顯然不想放過這條大魚，為此她開始講述自己周密的計劃，妄圖打動計嘉。

    煩得計嘉早早拿著換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廉價老舊的老街出租房，連熱水器都像是附近半截身體躺進棺材里的老人，熱水時有時無，好在是七月，感不了冒。

    門外的計芳華還在堅持不懈地對自己說那些她和老顧客之間編造的纏綿悱惻的愛情，計芳華說到一半，口干舌燥，使喚計桉給自己倒水還不忘拍了拍浴室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把我說的都記下來，知道嗎？”

    計嘉沒搭理。

    門外，計桉的水端來了。他的聲音透過門傳進來：“可是風(fēng)險是不是實在有點大？”

    這可和他們以前占人便宜，小偷小騙不一樣。

    計芳華灌了自己一大口水：“這是為了你們自己，你看看房東，爸媽哥哥都沒了，自己勤工儉學(xué)，苦得要死。萬一我突然撒手人寰沒了，你們怎么辦？”

    才說完，浴室的門打開了，衛(wèi)生間里滿是水汽。

    拖鞋隨著走路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濕腳印，計嘉從飲水機上拿下自己的馬克杯，放在出水口：“我們怎么辦？吃席唄。”

    說完，計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被計芳華抬手往后腦勺就是一巴掌。

    她遲遲不松口。計嘉洗完澡就徑直走回房間，她的梳妝臺上擺著很多品牌方送的護膚品，不厭其煩地將一瓶又一瓶用法不同的化學(xué)物質(zhì)涂抹在臉上身上。

    隨手丟在床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計嘉下意識望過去，是一個隱藏號碼發(fā)來的。

    一條短信全是咒罵侮辱的字眼。

    計芳華進來的時候，計嘉坐在床邊剛把手機丟遠了一些，掌心擠著身體乳，她聽見開門聲，抬眸看了眼計芳華，然后繼續(xù)邊涂邊按摩著自己小腿。

    “我聽計桉說你和雜志社的主編吵架了？”計芳華語氣里沒有太多關(guān)心。

    計嘉不講話，知道她話里有話。

    計芳華在床尾的位置坐下來，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平面模特這工作累人，你也吃了很多苦。他們現(xiàn)在不肯給你安排工作，甚至還要你賠償。這賺錢的機會不就擺在你面前了嗎？放心吧，這件事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地方，那個人已經(jīng)火化了，沒有辦法讓你做親子鑒定。mama這兩天查閱了很多資料，我這個老朋友養(yǎng)的是兒子，如果我讓計桉去，計桉和他都是男生，就都遺傳了生父的y染色體，他們兩個就可以做鑒定，但如果是一男一女，通過性染色體遺傳標(biāo)記的方法沒有辦法直接證明子女間的生物半同胞關(guān)系，所以這件事只能你去?！?/br>
    計嘉停了涂潤膚乳的手，抬眸看著計芳華，認真又專注，她的眼睛很漂亮。

    當(dāng)時只是在老街巷子外面的便利店買面包，穿著一中普通到不行的校服就被一個攝影師看中了。

    那雙眼睛因為不斷登上雜志內(nèi)頁或是封面而得到了專業(yè)指導(dǎo)，在她的眼睛里情緒會不斷翻涌，能根據(jù)攝影師的要求在以秒計時的攝像頭下快速切換表情眼神和狀態(tài)。

    可計芳華知道她眼睛里情緒再多，心里都像是一片毫無生機的雪原。

    她的內(nèi)心世界里，茫茫白雪，雪花懸浮在空中，整個世界都悄無聲息，沒有飛鳥飛過，沒有雪花落下，沒有人跡生機。

    計芳華抬手將計嘉垂下的頭發(fā)別到耳后：“想想雜志社的違約金和賠償，你還想過我們之前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嗎？想想我們躲債的時候過得有多苦。你需要錢，你要賺很多錢你以后才不會吃苦，現(xiàn)在就有這么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br>
    騙子的世界里沒有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計芳華就是這樣一個人，計嘉耳濡目染，她也是這樣一個人。

    計芳華了解這個女兒，這時候沒有拒絕，就是答應(yīng)了。因為她知道計嘉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去過以前的窮日子。

    -

    一周后，洵川迎來了高溫預(yù)警。

    計嘉討厭夏天，她不喜歡出汗。

    手機屏幕的亮度已經(jīng)拉滿了，但是想要在太陽下面看清楚地圖稍稍還是有點困難。掌心沁出汗水，一直亮著屏的手機燙得不行。

    熱浪在柏油路上翻騰，入目空無一人，她在住宅區(qū)繞了兩圈之后，終于在中暑前找到了目的地那棟別墅。

    ——她那編造出來的從未見過的親生父親陳湛林的別墅。

    抬頭核對了一遍手機上的地址以及門口的門牌號，計嘉按下門鈴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然后像個等待檢閱的小孩一樣，在門口站直了一些身體。

    門鈴按響后的三分鐘后，門打開了。

    室內(nèi)空調(diào)的涼意混著一股清爽的檸檬味道撲鼻而來，一個高挑的身材在門后展露一角。

    他一身普通的休閑裝，深灰色的t恤處領(lǐng)口有點濕，發(fā)梢上還掛著水珠。

    頭頂著毛巾，手上粗魯?shù)赜妹聿潦昧藥紫骂^發(fā)，額前的碎發(fā)稍微有點亂，碎發(fā)露出額前的區(qū)域，倒是在視覺上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好看的眼睛。

    劍眉星目。

    第二眼，計嘉看見他的眼神，想了想，應(yīng)該是——天教分付與疏狂。那是與生俱來的，即便他不用下巴看人都給人這種感覺。

    他站在門后，一只手搭在門把手上，似乎隨時做好了關(guān)門的準(zhǔn)備。

    “你找誰？”

    計嘉小心翼翼地將視線越過他，朝著屋內(nèi)打量了一眼，又很快移到他的臉上。她從背包里拿出計芳華給她準(zhǔn)備的“身份證明材料”。

    將手里的東西遞過去：“請問陳湛林先生住在這里嗎？”

    話音剛落，門縫立馬關(guān)小了一點。

    他臉色一變，語氣也不耐煩了：“他住在北郊先人居公墓b區(qū)16號，水泥封板下面的紅木骨灰盒里。”

    第3章

    ##2

    陳清讓頭疼，可能是昨天晚上空調(diào)開太低了所以有點感冒，但好友說他是因為在爸爸葬禮上笑出聲來遭天譴了?？伤X得這不能怪他，誰看見那樣的遺產(chǎn)能不笑出來？

    在樓上聽見門鈴聲音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想管，為什么鄧?yán)蜻€不去開門？

    可很快他又記起來他把鄧?yán)颉摆s”了出去。

    鄧?yán)蚩傇谠趧裾f他把遺產(chǎn)交給她信任的人打理，這點心思他又不傻早就看穿了，說是專業(yè)人員，實則是她姘頭。為了避免她天天在自己耳邊嘮叨，他以這棟房子在遺產(chǎn)里清楚寫著是給他的這一點讓鄧?yán)虬崛チ藙e的房子住。

    頭重腳輕的感覺讓人難受。他關(guān)上門之后轉(zhuǎn)身朝里走去，想到了剛剛匆匆一瞥，那人手里拿著什么？

    他回憶了一下，好像是一張照片和一個鐲子。

    照片上是還沒有中年發(fā)福的陳湛林，鐲子有點眼熟，他一邊回憶著一邊朝著樓梯口走，當(dāng)腳踩上臺階的那一刻，短路的腦子通電了。

    看著關(guān)上的門，計嘉咋舌，看來不是個好相處的“富貴哥哥”。她站在原地，思考著今天在門口打地鋪的可能性和可行性。

    她還沒有來得及創(chuàng)造出計算概率的公式，面前的門再一次打開了。

    *

    靠。

    私生女？

    他媽的，他爸居然有一個私生女。

    他連陳湛林給他的錢還沒有數(shù)清楚呢，就來了個和他分遺產(chǎn)的私生女？

    拿出手機準(zhǔn)備把鄧?yán)蚝斑^來，可撥過去電話顯示關(guān)機他才想到在這場沒有人傷心的葬禮結(jié)束之后鄧?yán)蚓惋w去國外度假了。

    沒人在乎陳湛林的死活。

    包括他。

    他雖然不在意陳湛林，但他在意陳湛林留給自己的錢。

    前面的茶幾上擺著一封信一張合照，還有一個金鐲子。這是她帶來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陳清讓的視線從茶幾上再次移到女生臉上，覺得有些眼熟。

    但具體的熟悉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

    那不是一張精致的臉，和什么三庭五眼的黃金比例的大眾美女相差甚遠，這張臉“不討喜、不平易近人”，但你沒有辦法覺得她不漂亮。

    陳清讓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那雙眼睛很有特色，狹長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沒有任何通透感可言的瞳孔，很漂亮。

    像一只烏鴉。

    也像一條蛇。

    陳清讓彎腰拿起茶幾上的信，一封出自他老爸陳湛林的暢想未來美好生活的情書，情書里說希望將來可以和孩子還有收信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是十幾年前的說法了。

    這封情書放在現(xiàn)在就像是渣男給人畫大餅。

    至于合照，是陳湛林和一個女人的合影。

    照片里的女人身懷六甲，照片下還有攝影的年月，用年月推算，和面前這個女生的年紀(jì)也對得上。

    諷刺的是和他的年紀(jì)也對得上，所以是兩處留情播種，還真是忙呢。

    一件件將桌上的東西拿起來，最后是那個鐲子。

    他看了好久，然后隨手扔在茶幾上，鐲子彈了一下，隨后滾落到地上。

    一模一樣的金鐲子。

    和陳湛林送他周歲時的金鐲子一模一樣，這不是什么大眾市面上能買到的款式，是陳湛林自己設(shè)計的，甚至鐲子內(nèi)卷里還有一樣的刻字，除了他、他媽和他爸這個世界上沒其他會知道的這個鐲子的細節(jié)。

    他沒說話，很快冷靜了下來，多了一個meimei又怎么樣，遺囑明確寫了，那些錢全部都是他的，多一個meimei不過是多張嘴吃飯。

    他快步上樓，臥室門“嘭——”地關(guān)上了。

    回到熟悉的空間里，陳清讓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讓自己冷靜地分析了這個meimei出現(xiàn)的所有結(jié)果，只要有那份遺囑在，他的利益不會損害多少。

    但是此刻回憶起那封出自自己老爸的信。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個女孩子，她可以和你一樣漂亮，懂事聽話。我會好好愛她，好好愛你。長大以后她可以不優(yōu)秀，她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生活就好，我會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br>
    陳清讓一腳將旁邊的垃圾桶踢翻，他罵了句臟話，這種話陳湛林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只會喝醉，然后揪他耳朵，讓心疼他勸他少喝酒的陳清讓滾遠點，不要煩他。

    “女兒？”陳清讓看著腳下的地板，仿佛能看見樓下那個不速之客一樣，“可以啊，還祝她快快樂樂生活?！?/br>
    她找上門時開始，“快樂”這詞就和她永遠說再見了。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鄧?yán)蜻@會兒剛下飛機下榻酒店。她的聲音聽上去一點也沒有長途飛行過后的疲倦：“喂，怎么了？”

    陳清讓把私生女找上門來的這件事告訴了鄧?yán)?。電話那頭的人先是驚慌，但隨后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

    陳清讓重復(fù)她的話：“哦？”

    鄧?yán)蜉p哼了一聲：“對啊，你爸爸所有的錢全部都給你了，我讓你聽我的話把錢交給小李打理你又不肯。父母對子女有贍養(yǎng)義務(wù)，你拿了你爸爸的錢，那么贍養(yǎng)她的義務(wù)也落到你身上了。那錢和好幾套房子也不是給我的啊?！?/br>
    陳清讓：“你讓我照顧她？”

    “不然你把錢給我，我來照顧也行啊?！编?yán)蜷_價。

    陳清讓緊緊握著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只說了三個字：“你做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