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徐麗，我見過她。我們都見過她?！?/br>
    “就是我初中畢業(yè)的那個暑假。子猷那時還開過玩笑，說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爸爸的。為這，我兩個星期沒跟他說話?！?/br>
    “那天下午，我親眼看見徐麗從爸爸書房出來，手上拿著個信封?！翘炀褪莵硪X的，爸爸還讓我不要告訴江阿姨?！?/br>
    蘇拉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徐麗來過鶴尾山的杜家，后面的事，她并沒有看到。

    “你還記得什么？”

    杜荔娜把自己記得的一切說給 她聽。

    記憶是奇妙的東西，有的混亂不堪，有的卻好像昨天一樣清晰。

    “還有那個蝴蝶，用藍、黃、綠三色絲線編出來的。我跟你要的時候，你很不愿意給我。徐麗的手很巧，我再也沒見過那么好看的編織蝴蝶。我用了好幾年，一直到后來不流行手機鏈了，才收起來。它現(xiàn)在還在我的舊首飾盒里。”

    誰能想到，十二年后，一切又重新浮出水面呢？

    杜荔娜在回憶中陷入了惘然，蘇拉叫了她兩次，她才猛然驚醒。

    “娜娜，你記得這些往事，那又怎么樣呢？”

    杜荔娜猶豫了一下，發(fā)出輕細如蚊吶的聲音。

    “我覺得剛才他們說的都不對。”

    “什么？”蘇拉沒聽清。

    “我說……”杜荔娜驀然大聲，“他們說的，都不對?！?/br>
    “江阿姨、子猷、常伯伯，還有你，你們都說真相不重要，解決問題才最重要。可我覺得，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對我來說，我爸爸有沒有出軌，有沒有在外面有私生女，這是很重要的。”

    “……我想去做基因檢測。我想知道，徐芳，究竟是不是我meimei?！?/br>
    作者有話說：

    那個刑法老師，當然是羅翔老師~

    第74章 她給自己梳頭（4）

    “……”

    蘇拉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應該覺得意外, 卻又好像沒那么意外。

    “……娜娜，你沒有義務去做這個親緣關系鑒定，你知道的吧？如果你不做, 不會有什么損失。如果你做了，就有可能……”

    “就有可能證實她是爸爸的女兒，對嗎？所以我應該規(guī)避風險, 應該更成熟一點, 更聰明一點？”

    蘇拉心情復雜：

    “即使最終證明她不是你爸爸的女兒, 去做親緣關系鑒定這個動作本身，也會對你爸爸和一帆的聲譽產(chǎn)生一些影響。娜娜，你還記得你為什么要我?guī)椭銌?？你讓我站在你這邊，給你建議, 告訴你如何保護自己的利益?，F(xiàn)在, 這就是我的建議。”

    杜荔娜的臉龐發(fā)紅, 胸口因激動而劇烈起伏：

    “我是沒學過法律, 我也不懂企業(yè)經(jīng)營，你們那些牽一發(fā)動全身的深謀遠慮, 我都學不會。但是我覺得這是不公平的！如果她不是爸爸的孩子，這么處理就對爸爸不公平，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就永遠是模糊不清的！我會帶著這個疑慮過日子, 每天都很痛苦！”

    她焦躁地在房間里踱步，倏地又停住。

    “……如果, 她真的是爸爸的女兒，那她該得到的也遠遠不止二十萬！我應該把她接到鶴市來照顧，讓她受最好的教育！”

    杜荔娜憤憤地瞪著蘇拉：

    “這明明是對誰都不公平的方案, 為什么, 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是最好的方案？”

    蘇拉盯著她, 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良久，她輕輕嘆氣。

    “大概因為，你比我們中任何一個都要善良?！?/br>
    杜荔娜聽見“善良”兩個字，下意識地不悅，但她仔細端詳了蘇拉的臉，并沒有找到熟悉的嘲諷之色。

    “你認真的嗎？”

    “……你現(xiàn)在跟我說善良？”

    在這個時代，被人指稱為善良，和被罵愚蠢沒什么區(qū)別。

    杜荔娜只覺得諷刺，但她又不愿就此發(fā)作，沉默了一會兒，她說：

    “蘇拉，你覺得爸爸他，有可能是一個嘴上仁義，私下無德的偽君子？”

    蘇拉不知道怎么回答。

    杜荔娜也沒等著她回答：

    “爸爸在我心中是個道德高尚的人，哪怕他很少聽我說話，很少陪我，我也知道他是愛我的，對他的一點懷疑都讓我良心不安?！?/br>
    “可是，或許一個人可以是個好老板、好爸爸，也同時是個渣男、偽君子。”

    一個父親在兒女的心目中可能會死去兩次，一次是凡胎rou身的死去，另一次，是被兒女發(fā)現(xiàn)，他不過是個凡胎rou身。

    杜荔娜深吸一口氣：

    “……我其實是有點相信徐芳的。如果她真是我meimei，那至少我在世上又多了一個親人。我可以盡我的能力去照顧她，彌補她曾經(jīng)經(jīng)受的不公?！?/br>
    她漂亮的臉上驀然散發(fā)出一種瑩然的光澤，痛苦而又純粹。

    蘇拉不由得失了神。

    很多年前，十四歲的杜荔娜也是這樣，忍著幼稚的不滿，把一個入侵者拉入自己的房間。

    她忽然笑了：

    “娜娜，你雖然有時候過于天真、自私，目光短淺……”

    “……但你確實善良。所以，你能做到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

    這一次，杜荔娜終于聽出蘇拉的真心實意。

    “江阿姨，子猷還有常伯伯，他們一定不會支持我的，所以我剛才在會上什么都沒說。我經(jīng)不住他們的反駁。”

    “你覺得我這樣很蠢嗎？”

    蘇拉長長吁出一口氣：

    “你不蠢?！?/br>
    “杜荔娜，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嫉妒你，嫉妒得要命。因為你這個人，真的是很了不起?！?/br>
    突入起來的贊美讓杜荔娜十分意外。許多人夸過她美麗、夸過她優(yōu)雅，夸過她得體懂事，夸過她多才多藝，但從來沒人說她了不起。

    而這贊美竟然來自蘇拉這樣憤世嫉俗的人。

    她隱隱覺得興奮，卻又突然莫名悲傷。仿佛多年懸浮在虛空之中的雙腳，終于找到了可以站立的地面，睜眼一看，前后都是萬丈懸崖。

    “……蘇拉，你會支持我嗎？”她忐忑地問。

    蘇拉的眉線如一柄徐徐出鞘的劍，揚了起來。

    “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后的決定，我會支持你。我會盡最大的能力，保護你的利益，不讓你受到不必要的損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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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杜荔娜和蘇拉、寧夏一起見到了李老師和徐芳。

    徐芳聽說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就是杜宇風的女兒，頓時露出防備。

    蘇拉向她們解釋了杜荔娜的來意。

    “我們都不確定，杜董究竟是不是徐芳的父親。出于對你們兩人的共同保護，我已經(jīng)找了專業(yè)的基因?qū)嶒炇疑暾垈€人鑒定，鑒定結(jié)果會對外保密。”

    杜荔娜點頭：

    “如果鑒定出來，你確實是我meimei，我會公開承認你，把你接來鶴市照顧，負擔你今后的生活和教育費用。如果你不是我meimei，我也會……”

    蘇拉向她隱晦地搖搖頭，杜荔娜卻當做沒看到：“我也會給你五萬塊錢，讓你外婆做手術?！?/br>
    “……”

    李老師疑惑地開口：“杜小姐，您為什么這么幫徐芳？”

    “我只是想幫徐芳，她的孝心讓我很感動?！?/br>
    徐芳臉上陡然浮現(xiàn)憤怒的神情：

    “我不需要可憐！”

    杜荔娜愣住了。

    徐芳挺起胸膛 ：“李老師說過，我們生來都是頂天立地的人，不是草芥。如果杜宇風真是我爸，我不想認他，更不想認你。我只要五萬塊錢的補償，給外婆治眼睛。如果他不是我爸，你就跟我沒關系，我一分錢也不要你的。我們不是來求施舍的！”

    李老師摸摸徐芳的頭：“說得對。”

    杜荔娜兀自陷在迷惘之中，一時沒明白，自己的善意為何會遭遇如此激烈的抵抗。

    而蘇拉則開始慶幸，沒有采取江世敏提議的方式來對待徐芳。

    這是個自尊的小姑娘，用金錢來要求她閉嘴，會成為她成長中難以磨滅的受辱經(jīng)歷。

    良久，杜荔娜終于醒悟過來了。她臉頰上布滿紅暈：

    “對不起，徐芳，我沒有施舍的意思，但我的確對你不夠尊重，我向你道歉?！?/br>
    徐芳炯炯地望著她，抿著唇道：

    “我原諒你，但不能有下一次了?！?/br>
    杜荔娜露出笑容：

    “謝謝你。”

    杜荔娜和蘇拉從徐芳的賓館出來，兩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你還好嗎？”蘇拉問。

    杜荔娜點點頭，臉上涌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神情。

    她今天確實是帶著給予的心情來的。她想著，不管徐芳是不是她meimei，只要能幫助徐芳，她都會令自己感覺更好。

    但是杜荔娜沒想到，反而是自己從徐芳身上得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