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的功夫，頭頂天氣又變了樣，高空不知何時悄然布滿烏云，放眼望去灰沉一片，狂風肆意卷入寢室，將還沒來得及關上的柜子當即吹得敞開。

    緊接著就見一本輕薄的作業(yè)簿順風落下，路煬離得近，下意識伸手一撈，結果剛抓住邊緣，一樣銀灰色的東西陡然從本中落了下去。

    啪嗒一聲細響，小東西在瓷磚上輕巧的滑出好寸許距離，直至打著旋磕在路煬腳邊，才終于停止。

    路煬下意識俯身看去，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個u盤。

    “抱歉，”

    路煬合上門，撿起腳邊的u盤：“沒注意，不知道摔壞了沒，不然我賠你一個?！?/br>
    說著他掏出手機就準備給江潯轉賬，后者見狀連忙上前接過：“沒事沒事，沒這么容易壞。再說了，我本來就打算丟了，真壞了也無所謂?！?/br>
    高中生用得到u盤的人不多，畢竟手機就能存不少東西，更別說還是把u盤隨身攜帶的。

    路煬潛意識認為這玩意兒應該對江潯挺重要，陡然聞言，眼中罕見露出幾分困惑。

    大概是前段時間的接觸、以及期中前去醫(yī)院的那趟意外，江潯莫名對路煬生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

    見狀他當即也沒怎么隱瞞，坦然說：

    “我之前說，我休學那陣子在醫(yī)院查了很多beta分化成omega、以及其中緣由資料的事，保存之后，為了防止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我把所有東西都單獨轉移了——就放在這個u盤里。”

    銀灰色的u盤拇指大小，是非常普通隨處可見的樣式，江潯休學也就前兩個月的事情，時間不算近，但也絕對不算遠。

    但眼下，他手中u盤表面的鍍銀層卻已經(jīng)斑駁褪色。

    路煬知道這是被人長時間用手摩挲剮蹭后，才能彌留下的痕跡。

    江潯指腹無意識地在表面輕輕擦過，垂眸道：

    “我當時為了找解決辦法，試圖把所有類似的事情都總結下來，做一個統(tǒng)計，再找出共同點，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又或者找到什么醫(yī)院之類的可以改變也好……但是根本無濟于事?！?/br>
    “包括外網(wǎng)，案例少到連100m都存不到，除了失敗與再無后續(xù)之外，根本沒有第三種可能性。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想要避開這一切的發(fā)生，我除了離開韓佟之外，再無任何辦法?！?/br>
    江潯手指穿過u盤上方的圓環(huán)，攤開手掌、u盤垂落時，邊緣褪色的鐵銹色折射出很細微的光芒。

    他很輕地眨了下眼，然后啞然道：

    “而我選擇了這個辦法，那么我也就不再需要它了?！?/br>
    他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他那個無法抉擇、注定會朝他所恐懼的發(fā)展走去的未來；

    離開所有一切；

    ……離開韓佟。

    江潯掌心翻轉，u盤在半空劃出弧線，輕巧地落入手中。

    “我?guī)氯G垃圾桶就行，”他頓了頓，故作輕松地半開玩笑：“這東西應該算有害垃圾吧？”

    “學校垃圾還不分類?！甭窡樋趹馈?/br>
    江潯恍然大悟，笑了出來：“那倒也是?！?/br>
    他正欲揣入兜中，路煬出乎意料地說：“你不要的花，能先借給我么？”

    江潯一怔，恍然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借你什么？u盤嗎？”

    路煬點了點頭：“我想看看?！?/br>
    “可以是可以，”江潯攤開掌心，將那枚拇指大小的u盤遞給路煬。

    遲疑片刻，他還是沒忍住問：“但是為什么？”

    路煬沒應答，而是抬手接過u盤后，忽地說：

    “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如果是我會怎么辦嗎？”

    江潯沒料到路煬會突然問這個。

    ——他曾分別在回校第一天與醫(yī)院的最后朝路煬問出這個問題，頭一次是身處迷?；靵y中困惑地求助。

    而路煬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說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但那時候他心緒混亂，因此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將其遺忘。

    第二次他在醫(yī)院里陷入痛苦抉擇。

    與其說是詢問、征詢意見，不如說更多的是在為心中那個早已傾斜的天秤尋找認同感。

    而那一次，路煬不知是看出這把答案早已注定的天秤，亦或者是出于其他原因，他并沒有作答。

    一門之隔的走廊外似乎有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沉悶而熟悉。

    江潯停頓了好片刻，才聽見自己故作平靜道：“……怎么辦？”

    “這世上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對每個人而言，魚與熊掌各自代表什么都不盡相同，因此做出的選擇也會不一樣?！?/br>
    路煬攥緊u盤，在耳邊的腳步聲愈發(fā)清晰的前一刻，他垂下眼皮，很輕地說：“假如注定要擇其一，那我會選擇至少未來十年都不會后悔的那一個?！?/br>
    “……”

    江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艱澀地問：“哪怕成為一個omega嗎？”

    路煬沒有說話，因為下一秒門把嘎噠作響。

    只見宿管老師推門探頭而入，疑問道：“江潯，你收完了嗎？你爸媽在樓下等著呢?！?/br>
    應中宿舍有規(guī)定，除了開學與放假離校倆天，平時是不允許家長隨意上樓的。

    即便今天是周末，宿舍樓可以說是空蕩一片。

    江潯回過神，連忙轉身點頭道：“好了，我現(xiàn)在就下去?！?/br>
    宿管老師點點頭，但并沒有關門，而是就著姿勢轉頭看向旁側，忽地說：“你擱這兒干啥，大冷天的在宿舍門口罰站啊？”

    罰站？

    路煬霎時一怔，當即跨步走到門口。

    只見丟了個垃圾后再也沒出現(xiàn)的賀止休不知何時杵在了門口，離開時還略微濡濕的黑發(fā)此刻顯然徹底干透，被風吹得微微絮亂。

    光線黯淡的長廊中，少年半側面龐藏在陰影里，中間又隔著個宿管老師，一時之間，路煬居然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沒罰，這不是正好過來想看看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么，

    ”賀止休抬起眼，露出點笑意，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沒個正經(jīng)：“助人為樂傳統(tǒng)美德，何況還是昔日同窗?！?/br>
    宿管老師一愣，不由以一種恍然的目光上下打量起賀止休，頗為意外道：“沒想到你居然還這么有愛心？”

    “當然了，”

    賀止休沒有半點謙虛立刻接住了這頂高帽：“不信你問路煬，他最清楚我的愛心有多熱忱真摯?！?/br>
    路煬：“……”

    然而宿管老師沒搭理這套，只是哼哼兩聲，開始意味深長地翻舊賬：

    “管你們怎么熱忱真摯，下次再給我半夜偷偷夜不歸宿，就是拯救世界保護地球毆打小怪獸，也別以為能再像上次一樣一份檢討書就可以算了的——懂了沒有？”

    吹逼沒討到夸贊，還正好踩中地雷，賀止休終于不啃聲地。

    等宿管老師走后，路煬才轉頭去看alpha，不由問：“你剛去哪了？”

    “唔？”賀止休回過神，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揶揄道：“怎么差遣完人干活就把人忘了？路煬煬你沒有心啊。”

    路煬沒搭理他地貧嘴：“丟個垃圾能丟一小時？”

    腕上的表已然指向十一點，收垃圾的環(huán)衛(wèi)車都拖腔拉調馳向了遙遠的大門口。

    空曠安靜的樓宇之外，cao場安靜地只剩風聲擦過樹冠發(fā)出的沙沙響。

    賀止休側身貼在墻邊，淺灰色的毛衣襯出一絲少見的沉靜。

    他難得停頓了下，才壓著聲音道：“這不是為了避嫌么?！?/br>
    路煬微愣：“避什么嫌？”

    “雖然他現(xiàn)在還是beta，但身上多少有點氣息；而我畢竟是個alpha，還是個有男朋友的alpha，”

    賀止休抬手撥去路煬飄至前額的發(fā)梢，輕笑道：“貿然接近，我怕你吃醋?！?/br>
    路煬：“…………”

    見鬼的吃醋，他就不該多余問這一嘴。

    路煬凍著臉正欲抬手拍開，然而手指剛動，賀止休卻難得率先一步收回手。

    他毫無異狀地揣入兜中，一轉話鋒：“不過你們都收完了么？我剛從寢室出來想問你們，就碰上了老師?！?/br>
    “……你之前在寢室？”路煬頓了下。

    “是啊，總不能一直站這兒，”賀止休笑道：“今年冬天來的還挺早，才過了十一月沒多少天，就這么凍了?！?/br>
    路煬沒接話，余光在賀止休臉上略一停留，終于轉回去回答賀止休之前的前半句：“基本收拾好了。”

    話音剛落，后方江潯終于收拾完末尾，拖著行李箱拉開門板：

    “我收完啦，上次的事真的謝謝你們，可惜最近沒什么時間，等寒假你們要是有空，我請你們吃個飯吧?！?/br>
    路煬轉過身，正要說話，身后的賀止休卻率先回答：“那可以，不介意的話加個微信？到時候好聯(lián)絡時間?！?/br>
    一時間不止江潯，路煬都不由一頓，情不自禁回首望去。

    “那也可以，”江潯掏出手機：“你掃我嗎？”

    賀止休點開二維碼：“你掃我吧?！?/br>
    嘀一聲輕響，添加發(fā)送。

    還沒來得及看加沒加上，江潯手機陡然響徹，來電顯示是mama。

    “我得下去了，”

    江潯掛斷后，拽著行李箱往外走去。

    然而箱中東西不多，卻依然沉得不行。

    大約半月前那場發(fā)熱對他的影響依然尚未完全褪去，開始平地拽著還好，到了樓梯，需要提起行李箱，江潯動作立刻變得略顯吃力起來，整個人步伐都不太穩(wěn)健。

    中間有一階險些沒注意踩空，眼見就要腳滑栽落。

    路煬原本就打算送到樓梯口，見狀當即要上前拽一把。

    然而腳步尚未邁出，另一道陌生身影率先從身后俯沖而下，眼明手快地拉住了行李箱拉桿，硬是把江潯原地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