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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罪 第60節(jié)

    當(dāng)初嚴皇后將七歲的嚴夢舟掰斷了手指,拋入流寇之中,又在查詢到他的行蹤后,趕在接他回宮的前幾日,派嚴奇前去暗殺。顯然,這些事嚴狄都是知曉的。

    月湖亭中僅有他二人,折橋橫跨在水面,兩邊行人說笑,僅有三五侍衛(wèi)守著。

    嚴夢舟點頭落座,直話直說道:“你想怎樣?”

    “六年前在荊州,末將兄長……”

    “我做的。”嚴夢舟打斷嚴狄的話,直接承認了,“知曉他是大表哥,特意給他留了條性命,還讓人送他回京,不好嗎?”

    回京后人救回來了,但是徹底成了廢人。京中赫赫有名的嚴大公子從此銷聲匿跡,再未出現(xiàn)在人前。

    嚴狄見他毫無猶豫地承認了,雙目迸射出兇光,陰沉道:“殿下想要雪蓮也行。既然你承認是你弄斷了大哥的雙腿,只要你同等賠償,末將便將雪蓮雙手奉上?!?/br>
    嚴夢舟知道這是假話,但凡他斷了雙腿,嚴狄就會將雪蓮遠遠拋出。他依言奉上了,是嚴夢舟沒用,沒能接住雪蓮。

    嚴家?guī)兹撕匏牍?,以前想殺他,現(xiàn)在是想折磨他。求而不得,眼睜睜看著希望消逝,這才是最痛苦的。

    早在得知雪蓮回到嚴家人手上時,嚴夢舟就知道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施綿要繼續(xù)養(yǎng)在小疊池,等候下一只雪蓮的出現(xiàn)。

    求人無用,就像多年前顛簸的馬車上,他沒有任何防備地被最親近的人推下去,哪怕他抓緊了車板吊在后面,也會被掰斷手指無情地扔下。

    想要雪蓮,只有自己去采。由他自己努力得來的,才是真正屬于他的。

    嚴夢舟今日來見嚴狄,為的不是雪蓮,而是嚴狄本人。反正已經(jīng)廢了個大表哥,他不介意再弄殘廢個二表哥。

    看著神情勢在必得的嚴狄,再看湖岸不間斷的行人,嚴夢舟的心思慢慢飄遠。

    成親第二日,兩人就要分別,真是太對不起他新娶的小媳婦了。

    作者有話說:

    分開一段時間,十七歲重逢。(文案本來是十六,有改動,差別不大。)

    第58章 遠行

    “咔噠”一聲, 嚴狄手中的方盒打開,里面是一個白玉碗,碗中盛滿了碎冰, 上面浮著一株花瓣泛黃半蔫的蓮花。

    這是嚴夢舟第一次見到天山雪蓮, 書上說它與常見的白蓮?fù)庑蜗嗨? 花瓣呈純白,花蕊在雪中呈幽藍色。嚴夢舟瞇眼細看,見眼前這株的花蕊更偏月白。

    天山上采摘下來的雪蓮之所以罕見,除了生長的少,再有就是難以保存。

    從北方的雪山運送到京城, 途中耗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還是其次,主要是那養(yǎng)雪蓮的冰。離了雪山,冰水難尋,時間久了, 雪蓮就會隨著溫度的上升迅速干枯。

    嚴狄手中那株,顯然是近期幾經(jīng)轉(zhuǎn)手, 已經(jīng)快要枯萎了。

    “殿下可考慮清楚了?”拿出雪蓮, 嚴狄的神色輕松了很多。

    嚴夢舟眉頭下壓, 目光緊盯著那株雪蓮。他尋了幾年的東西就在眼前, 近在咫尺, 卻不能去拿。

    但凡他敢上手去搶, 嚴狄甚至不需要將雪蓮如何, 只要打翻了碗中冰,雪蓮就成了無用之物。

    “聽說這東西能治內(nèi)傷,四殿下身邊何人需要?”嚴狄抓起碗中的幾顆碎冰, 冰粒在手指中碾碎, 很快化作水滴落入碗中?!斑@幾年沒聽說殿下與什么人走得很近, 難道是袁正庭府上的人?還是荊州那個瘋癲道士?老道士很會藏,我與父親派了那么多人去,也沒能將他揪出?!?/br>
    “這當(dāng)真是天山雪蓮?”嚴夢舟一個問題也未回答,話尾略揚,帶著猶疑詢問。

    嚴狄嘴角一揚,帶著惡意道:“殿下可以多等等看。”

    幾句話的功夫,暴露在空氣中的雪蓮的花瓣向下垂了幾分。

    嚴狄發(fā)現(xiàn)了,輕慢地用手指撥了一下花瓣,慢條斯理道:“這東西稀少,其實沒多大用處,偏偏嬌貴的厲害。在我府上冰窖里白養(yǎng)了幾年,沒想到用處在這里。殿下可考慮清楚了?再猶豫下去,這花可就要枯死了。”

    嚴夢舟點頭,“看著像是真的。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二表哥今日約見我,舅舅可知曉?”

    “父親知曉與否有何不同?”嚴狄示意他看湖岸,岸上人來人往,還有幾個侍衛(wèi)守著,道,“我知曉你武藝高,但你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我動手吧?否則便是陛下再偏愛于你,你也難全身而退?!?/br>
    嚴夢舟環(huán)視周圍,折橋兩側(cè)的侍衛(wèi)趕來需要時間,這么短的時間足夠他對嚴狄動手了。

    他也笑了下,道:“若是嚴侯知曉,他定然不會讓你與我單獨在此見面?!?/br>
    說罷,他向著嚴狄手下的雪蓮迅疾出手,嚴狄從始至終都在提防他,立即伸手來擋。嚴夢舟卻在此時棄了雪蓮,直接扣住他手臂。

    嚴狄也是習(xí)武之人,順著他的力道翻身,同時干脆利落地擊向桌上雪蓮。

    一聲玉器破裂聲響起,碎冰四濺,落地后迅速化成水跡。本就半蔫的雪蓮狠狠砸在地面,花蕊迅速褪去顏色。

    嚴狄分神留意著這狀況,笑道:“殿下怎么這樣不小心,這下要如何是好……”

    他分神了,嚴夢舟可沒有。

    嚴狄嘲諷的話說出一半,被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呼聲取代。

    嚴夢舟手中動作狠厲,將他重重摔在地面上,扣押著他腦袋,緩慢說道:“雪蓮是專治內(nèi)傷的,恰好本王來赴約之前見了位大夫,他詳細告知了我如何將人打出內(nèi)傷……”

    嚴狄肺腑中被利刃攪拌一般,五臟俱痛,冷汗從他額頭慢慢沁出。被壓在地面上的臉擠壓得變形,他看見了幾乎完全枯萎的雪蓮,就在他一尺的距離,他卻無法伸手去取。

    就算取單手,那株花也救不回來了,已經(jīng)是廢物。

    侍衛(wèi)急迫的腳步聲傳來,嚴夢舟的聲音比之更近,響在嚴狄耳邊:“聽聞二表哥婚期將近,這個就當(dāng)做本王送給二表哥的新婚賀禮吧?!?/br>
    .

    聽聞嚴夢舟大庭廣眾之下將嚴狄打得七竅流血,太子馬不停蹄地趕往宮中。

    他最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這兩人甚少來往,唯一在恩怨就是嚴奇。而嚴奇的事情直接牽扯到嚴皇后,太子無法棄之度外。

    當(dāng)年流寇中的丑事、嚴皇后派人去暗殺嚴夢舟,又或者是嚴奇斷腿的事情,那些過往無從糾錯,也已無法補救和挽回,在景明帝的壓制下,所有人都對其緘口不言。

    嚴夢舟承認失去七歲前的記憶,嚴皇后懲前毖后,雙方合力粉飾太平,這樣就足夠了。

    然而暗里漩渦涌動,表面上的平靜能維持多久?幾人全都明白,但凡有一個人越了界,這表面上的平靜就會輕易被撕破,內(nèi)里仇恨的野獸將張著血盆大口互相撕咬,掀起滔天巨浪。

    現(xiàn)在嚴狄就是打破平靜的罪魁禍?zhǔn)住?/br>
    嚴狄被抬入宮中,經(jīng)御醫(yī)診治,數(shù)根肋骨斷裂,嘔血嚴重,腹部僵直,懷疑有斷肋刺入臟腑,能不能保住性命尚且不知。就算僥幸撿回性命,以后也無法恢復(fù)成常人模樣。

    嚴家兩個兒子,全部廢在嚴夢舟手中。

    鳳儀宮中,聽聞消息的嚴皇后搖搖欲墜,被心腹扶住后,尖叫著命人扶她去找皇帝。宮人瑟瑟發(fā)抖道:“陛下、陛下今晚歇在祈貴妃處,不許人驚擾……”

    “廢物!全都拉出去砍了!”嚴皇后瞳仁縮著,面無血色,往日的端方貴氣不見蹤影,臉上只剩下崩潰與憤怒。

    一方是素來不親自己、無法無天的兒子,一方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親侄兒,背后是全力支持自己的親哥哥,嚴皇后更需要誰毋庸置疑。

    太子的到來拯救了伺候的宮人。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害了嚴奇還不夠嗎!”嚴皇后抓住太子如抓著江中浮木,嘶聲低吼道,“我不該手軟,當(dāng)初就該趁他羽翼未豐直接殺了他!”

    饒是太子,此時也為嚴皇后的狠心感到不適。

    他未多說,先將嚴皇后安撫下來,再命人以他的名義去請景明帝。

    待到議事殿中,已是昏昏入夜的時辰,嚴皇后憔悴地依著,嚴侯拒了賜座,挺著脊梁直跪階下,太子垂首立著,不知在想什么。

    景明帝神色萎靡,揉揉額頭,厲聲問道:“四皇兒呢?”

    就有侍衛(wèi)匆匆入門跪地:“稟陛下,靜安侯府的大公子在街頭撞見晚歸婦人,出言調(diào)戲,被楚湘王當(dāng)場誅殺!王爺現(xiàn)今仍在宮外……”

    “把他給朕找回來!”景明帝怒了,剛傷了一個不夠,又當(dāng)街弄死一個,大晚上的純粹是來給他堵心的。

    侍衛(wèi)道:“是!”

    禁軍去請嚴夢舟回宮,后者配合的話叫做請,不配合的話,就叫做綁了。

    嚴夢舟入宮時已是亥時,議事殿中氣氛沉重,好似夏日暴雨前的寧靜。他知道今日的責(zé)罰在所難免,一切皆在預(yù)料中,心情還算平靜。

    那日闖入紫薇山的四個紈绔,一個姓駱的,已被按入河水淹死。一個周敬祖,算他倒霉,被揍出的傷未痊愈就出來尋歡作樂,正好撞到他手里,一刀斃命。

    剩下的兩個是袁正庭的孫兒,正在他的王府中,他另有用處。

    景明帝審訓(xùn),嚴夢舟一一承認,唯有在問及與嚴狄有何恩怨時,稍有遲疑,正色道:“他說嚴奇的腿是在荊州被我打傷的,可六年前,兒臣只傷了一個刺客。難道那刺客就是嚴奇表哥?他為何要刺殺兒臣?”

    事到如今,嚴皇后依舊不敢將舊事曝光在人前,既惱且恨,提前被太子與嚴侯提醒過不可輕易開口,才硬是忍住。

    嚴侯道:“殿下想多了,老臣膝下二子均未去過荊州?!?/br>
    “那就是嚴狄污蔑本王了?”嚴夢舟對著嚴侯挑了挑眉梢,只要嚴皇后不敢承認,他就不會落于下風(fēng)。

    嚴侯:“無心的一句話,值得王爺那么兇狠地要了犬子的性命?”

    “父皇明鑒,兒臣并未下重手,二表哥怎會危及性命?還是說二表哥本就脆弱?”嚴夢舟眼底帶著挑釁,瞥了嚴侯一眼,說道,“聽聞大表哥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我還當(dāng)二表哥多少有他幾分風(fēng)采?!?/br>
    被十三嘲諷多年,嚴夢舟多少受到影響,咬定了嚴狄污蔑在先,就盡情往嚴侯傷口上撒鹽。

    在這事上景明帝必須處罰他給嚴侯一個交代,如何下處判讓景明帝犯了難。

    至于周敬祖,那是京中出了名的窩囊廢,靜安侯與嚴侯一樣入宮告狀,只讓嚴夢舟得了幾句叱罵。

    景明帝這幾年縱欲,在政事上時常覺得精力不濟,今日的事涉及過去的丑事,處理起來慎重許多,最終暫時將嚴夢舟禁足于宮中,等嚴狄的傷有了結(jié)果再說。

    有人憤懣,卻無計可施。

    在嚴侯從嚴夢舟身邊過去時,嚴夢舟面向他,低聲說道:“聽聞戍守滄州的將軍中有幾個是舅舅的舊部?”

    嚴侯淡漠,不置可否。

    “若有機會,本王很想前替父皇去滄州慰問下邊關(guān)將士?!?/br>
    嚴侯對這話分毫不信。他覺得嚴夢舟不會想去,明知此事,再去那里無異于狼入虎口,嚴夢舟會處處被人為難,欲殺之而后快。

    太醫(yī)院忙碌整夜,次日天光大亮?xí)r方才松了口氣,勉強保住嚴狄一條性命。

    得知嚴狄內(nèi)傷嚴重,需要大量調(diào)養(yǎng)的珍惜藥材,如何首烏、靈芝等來養(yǎng)治五臟六腑,再聽及天山雪蓮,嚴侯突地聯(lián)想到近日與天山雪蓮相關(guān)的種種事宜,總算明白嚴夢舟提及滄州是什么意思了。

    他需要天山雪蓮。

    現(xiàn)在嚴狄也需要。

    嚴夢舟是在挑釁他。

    .

    午時,京城外出現(xiàn)一輛馬車,匆忙入城,從車廂中下來一個蹣跚的人影,是袁正庭。

    他那兩孫兒喜歡外出鬼混,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宅子里的家仆慣會為其扯幌子,過了足足一天一夜,袁正庭才知曉兩人未回府來,冷汗即時就滾落了下來。

    這兩人近期可是得罪了嚴夢舟的,稍有不慎,嚴夢舟就會下殺手。那位溺水而亡的駱公子就是前車之鑒。

    再聽嚴夢舟回京去了,袁正庭拖著一把老骨頭趕來,到京城時,斑白的鬢發(fā)微亂,再無前幾年成竹在胸的淡然風(fēng)范。

    等他知曉嚴夢舟的事,已經(jīng)晚了,嚴夢舟手下無輕重,屢次傷人,被罰去邊關(guān)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