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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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珩再行一禮:“父皇恕罪。兒臣知道宋也川的過失不少,他作為罪臣插手公主?兄妹間的紛爭本就是大錯,憑這一樁,父皇便是處死他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兒臣斗膽,想懇求父皇,留他一命?!?/br> 他漏夜在乾清宮外等了良久,怕的便是明帝會夤夜下旨,將宋也川處以極刑。 “朕記得,你似乎從?未見?過他?!泵鞯鄣纳裆降瑤Я藥追志胍?,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你為何要替他求情,是宜陽的意思?” “不是?!睖冂竦椭^說,“兒臣在文華殿聽講的這幾年,讀過許多文華殿的藏書,這些書大多是前朝典籍,由翰林院的編修們重新校對?批注的。其中當(dāng)屬宋也川的批注最為詳盡豐富,若父皇親自去?看,只怕每本書都有。宋也川是有大才的人,兒臣沒有聽過他講的一堂課,卻也當(dāng)真受過他文字上的點撥。宋也川是一心為學(xué)?的人,懇請父皇,允兒臣所請。” 溫珩的年歲還?小,頭發(fā)看上去?有些細(xì)軟,絨絨的像是一只弱小的幼獸。 這個孩子平日?里并沒有得到太多慈父的恩澤,明帝對?待他,就像是對?待每一個既親近又疏遠(yuǎn)的孩子。 這一陣子,在眾多要明帝殺了宋也川的人中,除了溫昭明,這孩子是第一個替他求情的。 那些想殺宋也川的人說,他別有居心、亂臣賊子。溫珩說,宋也川是一心為學(xué)?的人。這孩子還?小,沒有完全理解政治的殘酷與?詭譎。所以他的心思更為純善,這一點卻莫名的觸動了明帝。 人人爭權(quán)逐利,也只有這七歲的孩子,想為一個有真才學(xué)?的人,盡一盡力。 明帝沒有回答他的訴求,反倒問:“你告訴朕,德勤殿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次,溫珩卻沒有回答。他看向明帝的目光充滿了閃躲與?遲疑。 “你只需要告訴朕,是誰把你帶到德勤殿的?!泵鞯鬯圃诎矒?,也似在引誘。 “父皇,”溫珩的眼睛緩緩濕潤了,“兒臣不能說?!?/br> 不是不敢說,不是不知道,是不能說。 這個名字一旦說出口,明帝有權(quán)決定相信,或是不信。 若是明帝不信,溫珩說過的話便是污蔑;明帝若信,便是兄弟鬩墻之禍。 明帝看著這個只有七歲的兒子,有些頹然地倚在了靠枕上。 “你回去?吧?!泵鞯鄣统琳f。 溫珩再次行了大禮,從?乾清宮里退了出去?。 空空蕩蕩的偌大宮掖,剛過半百的明帝,卻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滿眼春風(fēng)百事非,當(dāng)那些原本藏匿于水下的污穢逐漸浮出,哪怕此刻高?坐明堂,他依然感受到了無邊的孤獨。 * 過了子夜,溫昭明有些發(fā)熱,燒傷處也紅腫了起來。 公主?府的燈徹夜燃著,來來往往的奴才腳不沾地。 宋也川坐在西溪館的窗邊,聽著外頭匆匆而?過的步履聲,緩緩?fù)崎_了門。他攔住一個下人問:“出了什么事么?” 小廝手里拎著一桶熱水,對?著他說:“公主?殿下的傷口有些感染,人也在發(fā)熱。” 宋也川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向她的房間走去?。 秋綏在門口站著,看見?他時眼睛微微一亮,像是看見?了救星:“殿下身子不適,心情也不大好,宋先生進去?勸慰著些,讓殿下把藥喝了吧。”說著就把托盤塞進了宋也川的手里。 進了明間,空氣中都帶著溫昭明身上甜軟的香氣,一個人披散著頭發(fā)坐在床上,身量纖瘦,似乎在發(fā)愣。 宋也川緩緩上前,低聲說:“殿下。” 溫昭明抬起頭,她的嗓子倒是好了些,能啞著說出話來了:“你怎么來了?!?/br> 在宋也川的印象里,宜陽公主?盼徠生光,明麗無雙。這是第一次見?她衣冠不整的樣子。素白?的中單裹著她柔弱的身子,宛若一株搖曳于風(fēng)中的菡萏。 “殿下怎么不吃藥?”宋也川的目光掠過桌上的傷藥,“藥也不涂?” 他的嗓音低沉悅耳,宛若寒泉濺落,哪怕是疑問句,也不叫人覺得厭煩。 “苦?!睖卣衙髌^頭,“她們一勸再勸,可我不想吃?!?/br> 宋也川懂了。溫昭明怕苦。 難得見?她此般模樣,燈火葳蕤,倒添了幾分瑩然可愛。 “可是殿下不吃,他們還?是要反復(fù)來勸。”宋也川淺淺一笑,“我和殿下做個交易,這碗藥也川替殿下喝,殿下讓我替你涂藥,可好?” 溫昭明蹙眉看他。宋也川端起碗一飲而?盡,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把空了的碗底亮給溫昭明看:“好了,現(xiàn)在不會有人逼迫殿下了?!?/br> 第39章 燈火落在?他?的周身, 宋也川徐徐拿起?桌上的傷藥:“現(xiàn)在?殿下該信守承諾,讓我為?你涂藥了?!?/br> 宋也川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寂靜而深邃, 與他?對視的時候,總讓人能從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一顆平靜而悲天憫人的內(nèi)心。 他?從容擦去?唇邊的藥汁,溫潤的眼眸之中?只能看見她一人。宋也川是愿意縱容她的人,盡管他?的縱容并?沒有表現(xiàn)出那么明顯。 溫昭明抬起?手臂, 宋也川用?右手托著她的胳膊,左手將藥粉細(xì)致的灑落在?傷口處。他?睫毛半垂著, 模樣很?認(rèn)真。托著她手臂的手很?熱也很?穩(wěn),他?手腕上的傷痕已經(jīng)恢復(fù), 只余下一個猙獰又殘酷的傷疤。 宋也川的手用?了幾分力,不痛但讓覺得很?踏實。 和他?待在?一起?總讓人覺得內(nèi)心變得十分平靜,因?為?宋也川的身上帶著一股萬川歸海般博大的溫柔。 “殿下的傷口有些深, 只怕是要留疤?!彼我泊ǖ吐曊f,“不過皇宮里應(yīng)該是有些上好的傷藥, 殿下若按時去?涂, 應(yīng)該能夠復(fù)原?!?/br> “宋也川?!?/br> “嗯?!彼?抬眼。 溫昭明的手指有些無力地落在?他?左額上的刺字上面:“你想不想去?掉這個字?” 她的指腹柔軟, 摩挲于他?面上, 竟讓他?的呼吸微微停滯, 他?緩緩?fù)撕蟀氩?,輕輕說:“殿下,不必了。也川不喜歡自欺欺人?!?/br> “昨夜,父皇醒了。”溫昭明收回了手, “你怕不怕父皇找理由處置你?” 藥已經(jīng)涂完, 宋也川旋好了蓋子,將其重新放置于八寶閣上。 “殿下要聽實話嗎?”宋也川重新在?繡墩上坐下, “我怕。因?為?承諾了要做殿下的馬前卒,所以?也川比過去?還要更怕死些。” 他?的眉眼籠罩在?一層黯淡又模糊的陰影里,聲音卻依然清晰:“但我又不怕,因?為?對我而言,死未嘗不是解脫?!?/br> 他?的坦誠確實讓溫昭明感覺出幾分意外,看著宋也川的眼睛,她輕聲說:“溫珩替你求了情?!?/br> 這一句話卻又讓宋也川愣住了:“五殿下?” 溫昭明嗯了一聲:“他?說他?看過你在?文華殿中?古籍中?的批注,他?是受過你點?撥的人,希望父皇可以?寬恕你?!?/br> 和溫昭明不同,溫珩是皇子,明帝或許可以?允許自己的女兒同情宋也川這樣的罪臣,卻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和罪臣沾染分毫。 一絲苦澀的笑爬上宋也川的唇角:“讓公主玉體有損已讓也川抱憾,若再連累了五殿下,也川只怕是難辭其咎了?!?/br> “莊王狡詐,楚王薄情。若讓我選,溫珩反倒是最適合做太?子的人?!睖卣衙鞯穆曇艉?平靜,宋也川卻猛地抬手捂住她的紅唇:“殿下慎言,外頭人多口雜?!?/br> 他?猛地止住了聲音,因?為?宋也川感受到溫昭明溫?zé)岬暮粑涤谒?掌中?,帶著一陣酥癢的觸感順著指尖流向大腦。他?低下頭,公主恰在?此時抬起?眼睫,美目流波,眸光明媚。 宋也川驀地想起?那一天,廣陽殿中?,她輕啟齒關(guān),朱唇嫣紅,輕輕含住了他?的指尖。 很?多年前,宋也川無聊的時候會去?文華殿門口看日?晷。那投落于石盤上的影子一點?一點?挪移,總讓人會聯(lián)想到時光的流逝。而他?的人生恰似日?晷一般,以?無法回頭的姿勢,一點?一點?流逝于周而復(fù)始之中?。 溫昭明的存在?,撥亂了他?的日?晷,也攪動起?他?內(nèi)心的平靜。 他?猛地收回手,垂目道:“殿下,也川唐突了?!?/br> 這里是公主的寢房,除了他?之外連一個侍女都沒留下,公主說過的每一個字,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聽見呢?他?這無非是…… 關(guān)心則亂。 當(dāng)這四個字出現(xiàn)在?宋也川的腦海中?那一刻起?,他?的心臟不可忽視地起?來。 于情于理,他?遲早都會喜歡上溫昭明。不論是報恩寺前遙遙相顧,還是殿試那天驚鴻一瞥。不論是鹿州館驛里溫昭明燈火依稀下的眉眼,還是潮濕旖旎的潯州城中?、溫昭明為?他?涂藥的手指。那個九天之上,風(fēng)姿綽約的宜陽公主,她的美麗、才情與風(fēng)骨,都足以?讓無數(shù)人為?之折腰。 宋也川只是個凡人??v然他?性情淡漠、清心寡欲。但這一切都會被溫昭明的風(fēng)采擊碎。 而在?此刻,宋也川突然有些悲涼地意識到,溫昭明的慈悲或許是源于她的善良,而卻并?非他?才是唯一。 溫昭明看向宋也川時,那雙清澈如水般的眼眸深處,藏著一絲微不可見的迷茫與傷感,不由問:“你怎么了?” 他?不齒的心意無法言說,宋也川緩緩搖頭:“殿下,我沒事?!?/br> 他?的身影被燭火撕出一圈毛邊,溫昭明沒有刨根問底的習(xí)慣,于是輕輕點?頭:“我累了,你回去?吧。出門時和冬禧說一聲,最近天氣熱了,天干物燥,要多往缸中?蓄水,小心火燭?!?/br> 她嗓子還啞著,說話時低低沉沉,宛若在?宋也川耳邊響起?一般。 “是?!彼我泊ň従徱灰?。 * 回到西溪館時,宋也川一個人走?到了窗邊。 桌上擺著他?臨出門時寫的文章。 配的是他?對于朝堂局勢畫的草圖。圖只畫完了一半,他?卻無心再寫。 手邊還有半杯殘茶,早已冷透,他?舉著杯子倒入硯臺中?,研磨墨條。重新鋪開一張宣紙,不是他?平日?用?來練字的草紙,而是他?素來舍不得用?的云母熟宣。 宋也川緩緩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名字:溫昭明。 猶嫌不足,他?緩緩提筆,一整張宣紙上,寫滿了溫昭明的名字。 暈開的墨色之間,是他?復(fù)雜又糾結(jié)到不能對任何?人明說的心思。 * 東華門內(nèi),文華殿后,有一座文淵閣。 黑色琉璃瓦頂配以?綠琉璃做剪邊。青磚砌筑至屋頂,梁下繪制著蘇式彩繪。又從金水河中?引水,修了一座清池,池上架橋,兩側(cè)種植了松柏與垂柳。如今已經(jīng)過了立夏,兩側(cè)正是蓊蓊郁郁、蔥蔥蘢蘢的樣子。 不知從哪里迸出的一顆火星子,卻在?夜間起?了燎原之勢,燒紅了半邊天空。 巡防的侍衛(wèi)雖然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可文淵閣中?都是紙質(zhì)藏書,本就極其易燃,等火徹底被熄滅時,藏書已經(jīng)被燒毀了近一半。翰林院的所有人,翌日?清早時都聚在?了一處。 那幾個看守藏書樓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被拖下去?杖斃了,孟宴禮佝僂著身子,從地上撿起?了一本只剩下封皮的《遐地說》,舉目四望,幾乎全部燒毀的書一共有十六七本,燒毀近半的有四十多本。所有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因?為?文淵閣中?的書大多是前朝翰林們的親筆抄錄,往往都是絕本、孤本。 鄭兼與眾人立在?一處,他?對孟宴禮說:“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既然這些書原本都是翰林院在?管,這回的差事便還交給你們。便由孟大人為?首,以?半年為?期,如何??” “是。” 等鄭兼走?后,翰林們都圍在?了孟宴禮身邊。 “孟大人,鄭兼說的倒是輕松,可于情于理這半年也都太?緊了些?!焙擦衷簷z討肖文瀚率先說,“抄錄確實不難,難的是這些書許多都是殘卷,或者是從民間各處取得,就算是我們手眼通天,也沒有本事一一復(fù)原啊?!?/br> 孟宴禮緩緩說:“有一個人可以?。” 所有人一起?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