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24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賠罪、年代文里的綠茶小表妹擺爛了、留春令、暴瘦后,嬌嬌成了十里八鄉(xiāng)一枝花、共犯(雙子)、暴君對將軍夫人強取豪奪(1v2 臣妻 h)、病態(tài)裝乖、美A被壞蛋大佬奪人偷心、拯救男主后我跑路了[穿書]、隊長他總想撩我
溫昭明愣了一下,垂眸道?:“兒臣前?幾日去靜慈寺添燈,這幾日沒有?讀書?!?/br> 明帝緩緩頷首,似不經(jīng)意問:“宜陽以?為《大梁律法》如何?” 陽光如金,落在溫昭明明麗的臉上,她遲疑道?:“兒臣未曾讀過,不敢置喙?!?/br> “罷了。”明帝擺手,“你進去陪他吧,朕走了。” 溫昭明再行一禮,站起身?時,明帝的天?子儀仗聲已經(jīng)漸行漸遠。 她把手擦干凈,踅身?向暖閣中走去。 明帝在懷疑她,懷疑她想借溫珩的嘴說些?什么,懷疑她此刻的陪伴別有?居心。 天?家之間?的親緣本就淡薄如紙,就算溫昭明早已洞若觀火,不再以?此悲傷,但此刻依然?有?一絲酸澀溢出于唇齒間?。 新刷的宮墻亮堂堂的,依依垂柳自墻垣外飄來,明帝走在長街正?中,鄭兼在一旁低聲道?:“公主殿下也是好意。怡嬪過身?后,五殿下便孤身?一人了,若是如今和公主日漸親厚,公主也可以?對他多多照拂?!?/br> 大梁朝對于公主攝政,本就忌諱頗深,明帝眼底有?機鋒掠過,他淡淡說:“朕的兒子,何嘗需要朕女兒的庇佑?!?/br> “可公主殿下日日陪在五殿下身?邊,長此以?往,只怕是姐弟之情要越過父子之情了。” 說完此話,鄭兼忙不迭給了一自己一個耳光:“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br> “既是失言,去領(lǐng)十杖再來伺候?!泵鞯凵裆锌床怀龇趾料才?。鄭兼忙跪下謝恩。 * 乾西四所中種了兩棵梨樹,朱紅的宮墻映著滿樹搖曳的梨花,欺霜賽雪般分外好看。 宋也川又陸陸續(xù)續(xù)送了兩封信來,他也的確信守承諾,為溫珩拿了九連環(huán)與魯班木來。溫珩擺弄著玩了好幾天?,直到溫昭明板著臉趕他去睡,他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那些?小?玩意兒。 怡嬪的大殮已過,溫珩也重新回到了無逸殿中讀書,他下學之后,恰好看見溫昭明立在文華殿外等他。 溫珩的臉上漾起一個笑意,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前?:“皇姊!” 溫昭明牽著他的手向乾西四所地方向走,溫珩眼睛亮亮地問:“宋也川寫信來了嗎?” “寫了,你想看嗎?” 溫珩立刻點頭。 天?光正?盛,溫昭明將手中的信箋遞給他,溫珩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拆開信紙,里面依舊是兩頁紙。溫珩讀完了第一頁,第二頁首行寫的卻是公主殿下。溫珩眨巴著眼睛將信遞給溫昭明,溫昭明垂目看去,宋也川的字跡清瘦如竹。 “公主殿下惠鑒,也川特向殿下請罪?!?/br> 第37章 宋也川在信中說, 他是罪人,當日寫信給五殿下本是臨時起意?,后來?寫信為的是信守當日承諾, 如今五殿下不再沉湎于悲傷,他的初衷便已達到,實在不宜再送信來?,還請公主寬恕他自作主張之?罪。 溫珩的眼中難掩失落, 他喪氣著低聲說:“宋也川說,他不能再給我寫信了?!?/br> 溫昭明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再一次牽起他的手,一起沿著長街緩緩向北行去。 “他這么做是對的?!睖卣衙魅崧曊f, “你是皇子他是罪臣,若被?有心人知曉,只怕會怪你憐憫罪臣。而?對他來?說, 私自結(jié)交皇子,也是重罪。唯有如此, 才是對你們倆都好的事情?!?/br> 一路走到乾西四所, 溫昭明才對他說:“阿姊也不能繼續(xù)陪你了?!?/br> “父皇說, 不會讓你寄養(yǎng)于皇后膝下, 也不會讓我進宮陪伴你?!睖卣衙骱φf, “所以阿珩,往后的路,還是要你自己?走,但是我有空的時候會來?看你。” 她以為溫珩會哭, 但他沒有。 他只是緩緩地紅了眼圈, 抿平了唇角。 “我知道了阿姊。” 溫珩恭恭敬敬地對著溫昭明拱手行禮:“阿姊說的話?,我都會記得的?!?/br> 扶著冬禧的手, 溫昭明狠下心沒有回頭看,一直走到長街盡頭,她微微側(cè)身,余光里依然?能看見?那個小小的人兒垂著頭站在那,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她縱然?不舍又如何,除了些許的憐惜之?外,她不能對任何一個兄弟又太明顯的不同。父皇不會允許,朝臣們同樣會緊緊盯著她的每一分?舉動?。在這充滿束縛與教條的宮掖里,半分?出離于理法之?外的行為,都會讓某些人警惕。 坐在馬車上,溫昭明漫不經(jīng)心地問:“宋也川這幾日在做什么?” 秋綏道:“宋先生除了去了一次琉璃廠為五殿下買九連環(huán)之?外,一直待在府中?!?/br> 宋也川寫的信,溫昭明大都提前讀過才會再轉(zhuǎn)交給溫珩。透過他寥寥數(shù)語的信箋,溫昭明意?識到,過去的宋也川不是如現(xiàn)在一般古井無波。他寫過激揚的文字,書?過瑰麗的駢文,登臨三山五岳,渴望結(jié)交天下豪賢。 她不希望他一直消沉下去。 走到西溪館時,宋也川正?在寫字,聽到腳步聲時,他從?半人高的書?卷之?間抬起頭來?。清雋的眉眼宛若一幅山明水秀的水墨丹青。他淺淺一笑,那雙浩渺的眸藏著千里煙波,他撂下筆對著溫昭明一揖:“殿下,你回來?了。” 仿若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此時才回來?。 而?他留在原地,等了她很久。 這句簡單的話?,卻觸動?到了溫昭明的心。 “嗯?!睖卣衙鞯哪樕弦廊?很平靜,她緩步走到宋也川身邊,“你寫的信阿珩都看過了,你送的魯班木和九連環(huán)他很喜歡,他讓我替他謝謝你?!?/br> “不過是些尋常物件。”宋也川安靜回答,“貴重的太點眼,容易給殿下招惹事端,所以我只能選這些玩意?兒逗他開心?!?/br> 他素白的衣袖藏住了手腕處的傷,額上那枚字跡尚清的黥痕便分?外惹眼。像是白璧微瑕,又像是一滴墨色的眼淚,著在他清朗的臉上。 他起身讓座,溫昭明便坐在了他的椅子上。 “今日,我想送你一份禮物?!睖卣衙鲗Χ辛苏惺?,冬禧便遞過手中的托盤。 托盤上放著的是一枚螭蟠紋銅鏡,她將鏡子拿在手中,緩緩抬起,直到宋也川能夠看清自己?的臉。 “宋也川,你看到了什么?” 西溪館中沒有鏡子,自受黥刑之?后,宋也川第一次以如此方式看清自己?的臉。和記憶中的自己?,已經(jīng)有了些偏頗,讓他感覺到一絲陌生。 鏡中的那個青年,清癯、黯淡,好似一支搖曳在風中的火燭。 “殿下,我看到了自己??!?/br> 顯然?溫昭明對這個回答并不算滿意?,她將鏡子又舉起幾分?:“再看。” 宋也川和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他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眼眸深處的疲憊。 他的目光越過銅鏡看向溫昭明:“殿下想讓我看什么?” “我想讓你看,你臉上的那個字,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彼雁~鏡放在桌子上,“就像我日夜見?你,早已司空見?慣。并不是我忽視了你臉上的刺字,而?是這個刺字的存在,并不會影響我對你的認知,它已經(jīng)是你本來?的一部分?。你若走出門去,讓所有天下人都司空見?慣,那么這枚刺字,便不再是你的罪證,它會像眉毛、眼睛一樣,是你的一部分?。” “我讀過你寫給溫珩的信?!睖卣衙骼碇睔鈮眩八我泊?,你該勇敢點,像你過去那樣?!?/br> 宋也川的眼睫總是低垂著,藏住他的心事與全?部情緒。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過,過了很久才說:“殿下,我其實已經(jīng)很勇敢了。” “那些對每個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對我來?說都分?外艱難。”宋也川緩慢又艱澀地說,“我若不戴奓帽,所有人都會盯著我看,可若繼續(xù)戴奓帽,如今已是暮春……” 宋也川沒有回避自己?的脆弱,他看向溫昭明的眼睛:“我感念殿下予我的片瓦遮身,只是下一步該怎么走,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殿下,我回不到從?前了?!?/br> 在某一刻,宋也川覺得,自己?沒有死在詔獄中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那時,他可以帶著自己?的清白與傲骨,從?容赴死。 而?如今,他卻開始惶恐于認識每一個陌生人。 他曾承諾自己?不怯懦,卻又發(fā)現(xiàn)這件事談何容易。 “你只需要變強。”溫昭明將銅鏡倒扣在桌上,“只要你足夠強,你臉上的字便會成為你的標志,沒有人敢肆意?評價你?!彼行┌谅匾恍?,“換作是我,敢肆意?盯著我看的人,我會通通殺掉?!?/br> 但她知道,宋也川并不是她這樣的人。他在意?的事情太多,而?他又太過善良,不愿意?傷害每一個人。 宋也川沒說話?,他卻笑了,他說:“我羨慕殿下,能成為這樣勇敢的人?!?/br> 溫昭明很少見?宋也川笑,他笑起來?時臉頰上浮現(xiàn)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窩,很天真不設(shè)防的樣子。雖一晃而?過,卻足以被?溫昭明記住。 “你好生想想?!睖卣衙鲝?容起身,“我并不想逼你,但若真有那一天,我定然?會為你高興?!?/br> 溫昭明走后,宋也川緩緩走到桌前,他把鏡子翻轉(zhuǎn)過來?,再一次看向鏡子中自己?的臉。 他抬起手,摸向額頭上的刺字。 傷口早已痊愈,只有用指腹觸碰時才會感受到粗糙的觸感。墨跡隨著時間的流逝,滲透進皮膚的紋理,這個昔年猙獰的忤字,此刻邊緣處開始泛出一絲青色的痕跡。 翌日午后,宋也川獨自出門了。他騎馬來?到了和溫昭明一同去過的靜慈寺。 山風中帶著香火的喧鬧與濃烈的氣味,宋也川憑借記憶,找到了池濯暫住的草廬。 池濯正?坐在草廬門口的青石上看書?,見?到宋也川走來?,眼中既意?外又欣喜:“兄臺怎么此刻前來?,快請進。” 他推開門:“我這幾日沒有收拾東西,屋子里有些亂,兄臺勿怪。” 池濯的臥房中光線不算好,燈燭又價貴,想來?正?是如此,他才會坐在窗外讀書?。草廬中堆了很多書?,還橫七豎八地散落了一些紙張,池濯騰出一把椅子:“兄臺坐,我去給你倒茶?!?/br> 宋也川抬起眼睫:“先不必麻煩了,我有一樁事,想說與池兄聽?!?/br> “哦?”池濯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兄臺請說?!?/br> 宋也川緩緩抬手,將奓帽從?頭上取下,露出他的額頭。 “幼時父母曾教導也川,與人相交,需坦誠以待。也川昔日羞于啟齒,今日決定向池兄坦白?!彼抗馇宄浩綄?,“若池兄不愿與我這等罪臣相交,今日也川只當未曾來?過?!?/br> 池濯將他打量了一番,撓了撓頭:“摘帽子就叫坦誠了?” 他說話?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這是鼓起勇氣才袒露心扉的宋也川始料未及的。 “宋兄不知道吧,我是涿州人?!背劐艘话岩巫樱谒我泊▽γ?,“涿州昔年是流放之?地,像你這樣臉上刺字的人,我每年都見?過成百上千,早就司空見?慣。先前宜陽公主沒有開設(shè)州府的時候,涿州年年都有人口販賣之?事屢禁不止,很多居民?自發(fā)從?黥面,以免被?販賣到中原去。后來?公主將府邸建于涿州,才改變這一亂象。”池濯給宋也川到了一杯茶,“你若是在涿州,只怕街上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br> 池濯說話?莽直,是個直性?子,并不擅長拐彎抹角:“再說其實當日我便猜到了你身份,因為我曾在涿州見?過宜陽公主。雖說是幾年前的事了,可公主這么美?的人,只要見?過就忘不掉。我不點破,是怕你覺得我故意?攀附你,并不是介懷你的身份?!?/br> 山風透過檻窗吹入,宋也川苦澀一笑,起身拱手:“是也川小人之?心了?!?/br> 池濯按著他的胳膊:“宋兄快坐,我本就不是個愛和人客氣的,你這樣搞得我不自在?!?/br> 拋開身份的芥蒂,兩個人的攀談比之?前更?為酣暢。 幾個時辰轉(zhuǎn)瞬而?過。 池濯起身再次為宋也川的茶盞之?中添水說:“我入京本就是為了科考,今年是我考學的第三年,若是今年再不中,我就回老家種地?!彼骞匐m不如宋也川精致,卻也是個端正?氣派的長相,“只盼著春闈時,閱卷的翰林能高抬貴手?!?/br> 春闈。 宋也川恍惚著想起,自己?春闈那一年,竟然?已經(jīng)是四年前了。 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殘陽只余下余暉一抹。二人又聊了許久,直到天□□雨,宋也川才起身告辭。這一次,二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牽著馬走到寺院之?外時,噼里啪啦的雨點兜頭淋下,宋也川找了個能夠擋雨的牌坊,打算等雨勢小些再回去。 有馬蹄聲響起,霍逐風穿著蓑衣,駕著一輛馬車向他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