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惹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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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很熟練,讓阮蓓不疑有它。 她咬菜的動作驀然一頓:“那這一頓,豈不是用掉他幾個月的津貼?我和他還沒熟到那個程度,破費了?!?/br> 楚勛莫須有的舒展,連他也不知道緣由。逮著契機:“那么到了何種程度?不是你男友?” 在廣東小城里還是保守,不直言男女對象,而稱“朋友”。 男人嗓音低沉,“男友”說出來自然而然,阮蓓連尷尬的機會都無需。 她臉稍紅,但也坦蕩:“我和銓鈞是一條街上的鄰居,算好兄弟。上次我還在家,他給我來了信,說畢業(yè)前給我寄封信。我到申城給他回了新地址,大抵這時候他的信該到了。對了,信在哪呢?” 楚勛知道照片后面還有字,上書“待到報家國,親手呈玫瑰,君可愿收否?” 外殼信封上的字跡潦草端正,照片后的筆畫卻顯然內(nèi)忍而謹慎。 他端茶抿了抿——照片取出,是沒必要牽扯無干之人。 梁笙這狗東西竟有種在他頭上動土,別的就不說,敢誣蔑jian細。楚勛今天來的目的,不過是親手下套,也讓他嘗嘗滋味。 結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起不知所云的事兒。 比如現(xiàn)在。 他的預設里可沒請她用飯。 然而看著阮蓓吃得變小心,嘴上卻杜撰起了借口:“倒也不必。朋友和他打牌輸了不少錢,正好知道我要上申城,就讓個人情,幫忙帶封信,把輸下的錢用來請你吃頓飯。輸?shù)腻X可比這桌多?!?/br> 阮蓓頓松口氣,抬起頭笑道:“那就好,可以安心吃了。把信給我看看!” 楚勛掏出信遞過去:“一個人在申城?沒有兄嫂、親戚什么的在,也有個照應?” 信封在男人的皮夾克里捂久,彌留了柏木的淡澀香。阮蓓接至指間,看到落款是她姓名。 她打開,抖出一個臂章,鐫印有?;兆謽樱t底姜黃色字,看起來板正崇高。 眼前立時就出現(xiàn)了一個戴硬檐帽,對襟草黃制服的形象。有點大小眼,但絲毫不影響士氣勃發(fā)。 她抿唇再看看,沒有別的只言片語了,怎的連一封短信都沒有呢? 想起傍晚竟渺茫妄想,或許他自作主張,給她夾上一兩張紙幣。然而連張照片或者字條都沒有。 左銓鈞本是不太擅長表達,他的目標在保家衛(wèi)國,把學員臂章送給自己,已很珍貴。 阮蓓封好信,開始憂慮起等下回去后房租怎么辦。 房東阿姨這幾天都跟刺猬一樣剜著她。 阮蓓來申城四個月了,前兩個月正常交清房租,報名女校外語課后,空了一段時間找不到工,從上個月起便捉襟見肘。 交得起房租時,房東阿姨這樣講:“不錯的呀,女孩子呢有想法,邊做工邊讀書,不要學人家阿蝶阿曼,唏,靠年輕去賣,賺了錢名聲都丟沒!什么人都敢領!” 等到她交不起時:“做人呢哦,要學會識時務者為俊杰。出來做工也不要那么講究了,能賺到錢活下去才當緊,你看人阿蝶阿曼就很懂得利用,自己也是本錢,不要太死板?!?/br> 算了,她低頭看看桌面,現(xiàn)在有吃就先吃飽。回去再和房東拖一拖,明天一定提前支到工資。 楚勛看她游神,以為她在思念。 男人不由得沉寞,揩起煙點燃,幽然薄霧在眉宇前方散開。 眉毛挑起稍稍弧度,眼眸黢黑。在他的氣宇中,潛留著清貴門閥的冷涼,但若舒展淺笑,卻又能恍然冰霜消融——惑過了多少人,誰敢輕易和楚二爺交鋒。 阮蓓回神,終于定睛看楚勛。她看到的他唇角是噙著淺笑弧的,深邃溫和,叫人莫名踏實。 她答道:“我在申城做工,順便上學,沒有親戚在。就自己也挺好的,若是沒交情的親戚,在不在并無區(qū)別。不相關干的事兒不必cao心,各有各的活法!” 說著把信收起。 她本是干脆的性情,這番話說起來,更看出薄情執(zhí)拗。 小董說過那句,來了不聯(lián)系梁笙,老死不相往來。 楚勛目光捕捉,乍然望見外面馬路邊停了自己的別克轎車。一萬多塊的新版限量款,申城找不出幾輛,小董坐在座駕,落下了車窗。 還真是做事盡心,跟到這兒來了! 他尚未遞出眼神,就見幾個警察署的警員走了進來,黑制服白檐帽背著槍。徑自走到他們桌,對楚勛欠欠身,轉而對阮蓓道:“這位是阮小姐?麻煩站起來!” 阮蓓被蠻力地扯起。 兩名背槍警員不客氣地在她上下擼一遍,然后從手包里掏出封信。 打開,看到陸校臂章,塞進去:“就是這了!” “我們接到上頭指令,近期有學生疑似勾連外寇,販賣重要信息,跟我們走一趟!” 今晚周六食客多,數(shù)雙眼睛刷刷地看過來,阮蓓掙開手臂。她聽過這陣子許多議論,還聽說進去后,若不能把話說清楚,后果不堪設想。 萬萬沒想到會落到自己,她在申城連朋友都沒交幾個。 她緊張得指尖哆嗦,但并不顯出語無倫次。暗暗攥了攥氣,應道:“等一等。我是文理學院的學生,我申請辯解,這封信是朋友畢業(yè)送我的貴重紀念品,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這位先生是他的校友,他可以給我作證!” 說罷,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掙開,纖婀身影兩步便站到了楚勛身后。 男人端靠在座椅,冷靜無波。她手指撫在他名貴襯衣上,感覺到他肩骨硬度。他看著瘦,原是很硬朗的,這讓她心安。 指甲滲出涼意,隔著襯衣楚勛都知她語音鎮(zhèn)定,人卻在瑟瑟發(fā)抖。像是將他攀附為依托的蔓藤,她的茉莉淡香沁入鼻息,一種源自原始的僵硬讓他生出膩味感。 這種膩卻非真膩,乃是無所適從地熾燜。 楚勛不用抬頭看,眼前掠過下午女人咬起的紅唇,還有那濕灼熱切的空氣,撞進懷里的柔軟。 其實這時他大可什么也不做,事情本就是他安排,這也僅是第一步。而他莫名和她吃一頓飯,實際也不會真如何。 但他適才已決定放過這一局。他的手探到肩上,抓住女人薄細手腕,在掌心捻了捻,站起來說道:“信是我給的,這是一場誤會。既然沒什么,還不都快撤了?” 冷滲的語氣,為著剛才搜在女人身上的幾雙手。 警員很詫異,外面助理明明說…… 但別提這是租界,就是租界外,也沒人惹得起楚爺。更及楚爺背后的門道,哪一層都開罪不起。 連忙兜上槍走了。 本來還想兩全其美,既立個案子又賣個人情。 阮蓓舒口氣,盯著門外直到看不見,她才軟在他懷里。楚勛扶住,女人手指細而冰涼,攥得小小一枚。他把外套遮在她肩上,攙回去坐好。手掌無意間卻落在她凹曲的腰渦,感受到那層起伏與翹軟,而她并不敏感,只是貼得依然,某種隱匿的知覺又襲上心間。 楚勛倒了杯茶遞過去。 阮蓓微微哆嗦地喝幾口,面色才好起來。她知道最近雜事紛起,學校都停課了。 抬起蒼白的臉說:“剛才真是謝謝你,若非你解圍,真不知道會怎樣!”說話牙關都咬不緊。 楚勛無視地應道:“對別人不清楚。只要我在,就沒人敢動你手段?!?/br> 阮蓓后知后覺地驚詫,當真一晚上誰都對他客氣。她開始好奇起他的身家或者軍/銜。 但不便打聽隱私,只又重復道:“還是要真心謝謝你!” 楚勛掐滅半支煙,冷銳眸光睨視:“光謝我,我是誰?” 嗯?阮蓓才意識到,用餐大半天,竟還未問過姓名。 她稍作緩和一笑,看著男人肩膀被自己揉皺的面料,略帶拘謹?shù)溃骸斑€沒請問你尊姓大名?阮蓓感激不盡?!?/br> 楚勛被她笑得似魘住,簡短回:“楚勛。楚歌的楚,功勛的勛。以后稱呼我名字?!?/br> “四面楚歌……”她在嘴里念叨出了一個成語:“好的,楚先生?!?/br> 他:? 她立時改口:“楚勛?!?/br> 第5章 誰犯桃花 鬧這樣一出,阮蓓也消了吃飯的胃口。楚勛本就吃不多,一會兒用餐結束,阮蓓便讓小廝把剩下的菜打包起來帶上了。 兩人出到酒樓外,正是一條街景最為燈紅酒綠之際。霓虹光影忽閃忽閃的,從附近歌舞廳里傳出《天涯歌女》,黃包車夫拉著披風貴婦過去,兩名買辦搭肩膀從這邊買完醉又去到馬路另一邊繼續(xù)。 阮蓓站在臺階上,把外套脫下來還給楚勛,道了謝謝說:“今晚一頓款待,還幫我解了圍,多虧了有你在!” 她站他面前,身高恰恰好到男人的下巴。手碰到楚勛時,指尖如白玉般蜻蜓點水略過他掌心。他觸到的不再像剛才那么冰涼了。 用過飯之后,女人臉頰也帶著粉嫩的嬌色,妍姿艷質,柳眉杏眼,紅唇豐美似櫻珠。 怎有人能所有都長在他的心尖,呵,還是死對家他妹。 楚勛存心不想送她,吃這一頓飯便罷。 她絕不是以為的軟和,以他在洗腳房所看到的。真和她牽扯上,之后摻和了梁笙就無趣了! 修長手指卻已探出去,細致地碰碰她耳際的玻璃小珠:“都說耳生垂珠的人有福氣,還易犯桃花劫,不知阮小姐將來會與誰犯桃花劫?這樣好看的耳朵,應當戴枚紅鉆石,才配得上你的光芒?!?/br> 半天來,阮蓓被楚勛恭維了數(shù)次。夸她好看,夸她會唱戲,夸她為身材保持自律,現(xiàn)在連耳朵這細小的存在也端詳。 她睨著男人頎俊貌相,筆挺脊梁像訓練有素,為著他對自己的保護,心生出好感。 阮蓓只當做這是社交場合的客套,而說到桃花,她對愛情實際看得很薄。在她眼里,任何東西都沒感情易變,所以若論犯桃花,應該是誰犯到她頭上,而她能說放就放,因為本就不多期望值。 阮蓓含唇,鎮(zhèn)定地答道:“我不會犯桃花劫,不過若將來買鉆石,必然會想起楚先生的話?!?/br> 又楚先生? 楚勛沒糾正,她的冷淡就似參透分明,想打動她得花心思。但他顯然并不準備費勁。 出門風一吹,清風掠過男人額前短發(fā),復了清醒,沒再那么暈頭轉向地沉浸。他說:“我還有事,你住得遠么?如果遠就搭輛車子?!?/br> 意思是要分開各自走。 阮蓓也這樣想的,她住在哪兒沒必要讓人知道。遂便點頭,和楚勛告辭了。 楚勛定定看她走下臺階,寬松的旗袍腰線卻絲毫掩不住她婀娜,隨著她的步姿忽而凹迎出曼妙曲線。仍像春日瘦西湖上起舞的粉紫蝴蝶,那《帝女花》里所唱的婉轉柔纏。 想握住,扣緊。 楚勛吁氣,走向小董那邊。 “勛哥沒送她,讓她自己回去?”小董吶道。 這不符合勛哥一貫和人打交道的客套。 小董站在車門旁,不太能理解地望著這幕。他傍晚辦完事回了院子,勛哥不在,打辦公室那邊電話也說沒看見,他就又來到詠樂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