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惹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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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看也未看,只睇著板子道:“先擱在旁邊,謝謝。下一個湯底5角錢,紫條三張1元5,綠條1張,共兩元兩角?!?/br> 客人不滿道:“胡說,我只啃了兩個鹵蹄髈,怎么算我三個錢,訛人嘛!” 阮蓓抬頭,和煦淡定解釋:“現(xiàn)在物價猛漲,你看我們墻上的價格表,已經(jīng)換掉一個星期了。你不然找老板,明碼標(biāo)的不會訛,去別地方還要貴?!?/br> 楚勛再次受到漠視,看她的眼睛瞥都不瞥他,相當(dāng)陰郁退到一邊。 彈開硬質(zhì)香煙盒,燃起一根,薄霧幽然散開。 若非親自給梁笙那狗/雜/種嘗點滋味,他為何到此來找沒趣! 卻總算注意到了,但凡誰提出錯處,她就會抬起眼簾。 他就想看看,他堂堂楚二爺將被這個女人無視到幾次。 三點過,客人逐漸少了。這個點鐘,一般中午來消遣的已告段落,再下一撥得到五點鐘晚飯后,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十點多。 一名端湯女工走過來,招呼說:“阿蓓,你今天早班嘛?四點半要交班,快了。” “是。秦姐快來接班了?!彼蚱鹭S唇,頰上微露輕松,淺色雀斑在鼻側(cè)瞬然生動。 端湯女工:“明天什么班?學(xué)校要上課嘛?” 她:“晚班。不上了,最近各學(xué)校都停課,學(xué)費還照繳?!?/br> 女工嘆道:“你也是很吃力的,要上課要做工,辛苦得咧!” 楚勛掐掉半只煙,從架子上拿了一塊牌板過去:“請給我要個紅花湯底!” 這次,阮蓓驀然地抬起了白皙姝麗的臉龐。 剛才有個人在她頭頂說,要把一封信交給她。阮蓓忙得沒空看,可一會兒轉(zhuǎn)頭,他卻沒有把信擱下。那人有著清勁手腕,線條沒有半分多余,她隱約猜著信可能是自己預(yù)期的一封,正暗自失落,終于又響起了他的說話。 她生怕錯過,緊忙抬起頭張望。 然后她便看到了她此生所遇最清俊的一個貌相。 楚勛映入她眼簾,他穿著淺褐的皮夾克,襯衣筆展。卻不似時下流行的大背頭,他爽利的短發(fā),濃眉鳳眼,像是有歷史底蘊的沉淀,站在一堆人群中氣宇卓越。 阮蓓默了一默,看到他目中逐漸暈濯的淡笑,給人深邃的可信賴感。 正要開口問道:“剛才是你說有信給我?” 卻見老板娘cao著雞毛撣子走過,立時又改口道:“先生確定要泡紅花?給太太還是給朋友?這紅花是專供女士的。另外,我們是先泡完再結(jié)賬,牌子拿在手上,消費完了再過來?!?/br> 一口氣說這許多話。 楚勛升起一絲暢通無阻而又耽住的氣郁,讓他很想對女人有所表示。 改變了直接給她信的念頭。 他說:“知道了。單身,是我泡?!鞭D(zhuǎn)身欲走,瞄見她追著他側(cè)影欲言又止,回頭淡哂道:“你四點半下班?我泡完在門口等你?!?/br> 說罷徑自上了三樓雅間。 他走路亦灑脫利落,西裝褲下筆管條直的長腿,像個經(jīng)受訓(xùn)練的軍中將才。 阮蓓稍稍安下心,她對這種氣質(zhì)有天然的踏實感。 * 楚勛上到三樓,樓上比樓下清凈些,分著單間與雙人、多人間。說分開,其實也就是一塊門板與布簾。 他鮮少進如此仄雜的地方,冷凜蹙了蹙眉,走進一個無人的單間。單間里有供客人洗腳半臥的躺椅,躺椅上隔一層軟墊,好賴總算是干爽。椅旁有茶幾小桌,上放鹵味、瓜子和酒水,動了哪盤就算哪盤子錢,甭管吃或不吃。 他脫下夾克,用腳踢開不知何人忘記的馬褂,在躺椅上慵懶靠臥。 進來個老實的洗腳工,看他拿的是五角錢牌子,一會兒就給端來個湯盆。楚勛睨了睨那木盆,表面因為泡太久而松軟的浮層,沉聲道:“換個沒用過的盆子?!?/br> 短促悠冷,不多費口舌,遞出兩元小費。 這種小費不算在牌子上,誰拿了就是誰的。傭工瞥見他手上的玉扳戒,他如此氣派,像極一個雋貴的舊朝王爺。傭工料定身份非俗,很快便殷勤端來了本店最好、最貴、最新的湯盆,另有瓜果、紅酒和撲克牌。 楚勛閉目養(yǎng)神,耳畔有嘶啞的劣質(zhì)留聲機,放出不知道哪個歌星唱的《夜來香》。他在那澀索裊轉(zhuǎn)的音調(diào)里,凝起的眉宇舒展,短暫小憩了一陣。 別看地方濕燜嘈雜,洗完腳出來卻是神清氣爽。 半個小時功夫竟比一覺還深沉。 穿上棉襪與鞋,皮鞋也被洗腳工擦得锃亮。 走至二樓,瞥了眼前臺里的姑娘。給小廝遞過一元小費加二十元鈔票,讓代替自己去結(jié)賬。 “多余的不用找。問就說不知道?!?/br> 自往樓梯下去。 阮蓓不時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馬上就要走到四點半了,琴姐正去上廁所,上完出來就交班。怎的等到了現(xiàn)在,也不見那個人來結(jié)賬,猜著他會不會早就走掉。 小魏遞來銅色牌板,她噼里啪啦打完算盤,竟然用了十八塊多錢,超過她兩個月薪水了。 她本能覺得是他,不禁問道:“是穿皮衣的那位先生讓代付的?” 小魏攥著口袋里的一元紙幣,搖頭說:“不知道,沒注意看?!?/br> 阮蓓往窗外探,還剩下一元三角的找零。她想,先把這錢結(jié)給自己,下樓若他在,是他的就還他。 琴姐一來,她就進房換掉工作服。 花頭巾解開,熟練地把波浪般長發(fā)編兩根辮子,換上女生制式的旗袍。杭月青的仿綢緞料子,梔子花枝織紋淺底,不貴,料面還帶著一點微光澤,紐花的琵琶扣。長袖兒的,腰線也松,長到小腿肚,開兩個小小的叉。 出來掃視,卻不見老板娘,便問掃地的婆子:“阿姨,看見老板娘去哪了?” 婆子說:“找她的可多了,剛才小陳和孟師傅也說找她,你是找她要支錢的吧?都這樣,不然找老板好了,她老公好說話?!?/br> 阮蓓一默,打消了找老板的念頭。老板娘平時說話就嗆人,說她這呀那的,去找老板,老板就算點了頭,明天阮蓓也要被辭退。眼光放長遠,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份八塊錢的臨工,不然就再和房東拖上一天。 她想到剛才的男人,身段舉止都像軍/士,或許是銓鈞給她的信。如果信里有夾著錢,就可以撐過幾天房租。 她想起他即將畢業(yè),先前問過她需不需要幫助,阮蓓答不用。他或許自作主張呢。 人在緊迫的時候,對任意未發(fā)生的事都易抱有遐想。阮蓓心里徒升起渺茫的希望,只得搖搖頭道:“也不是,隨口問問?!?/br> 不和婆子說,免得老板娘聽到自己要支錢躲著她。攥上藍布小包,帶著這樣的遐想出去了。 門口電線桿旁,楚勛眺著眼,手指把硬殼煙盒彈開又闔起。 馬路對面兩個黑綠便服男人,正在拖行賣糖炒板栗的攤販,攤販拽緊板車不走,被便服砸了一脖子,乖乖扔上吉普。 仲局與委局歷來不合,趁這個人人敏感的時機,互相借機踩踏,真是做得堂而皇之。 他是個商人。商人圖利。 楚勛掀眉,便聞見一抹幽淡的茉莉茶香由遠及近。 阮蓓走出樓道,也看到了這一幕。她并不懂其中的因由,只覺得,對于隱匿的壞人應(yīng)該抓起來論處。但被打暈的攤販若是個真的攤販,也是可憐。 女學(xué)生對軍]服有著迷戀崇拜,因了銓鈞上的藍埔陸校,大概因屋及烏。她基本能根據(jù)男人利落的行止判斷出身份,而那些帶上機關(guān)機構(gòu)的身影,便總叫她油然生畏。 然后轉(zhuǎn)頭,看到了臺階下的楚勛。他修長挺拔,長得相當(dāng)英俊,剛才樓上雜亂,看得不特別清晰,此刻這般打量,有一抹形容不出的高貴與疏離。 猜著應(yīng)該是銓鈞的校友,在藍埔陸校里,很多生員都出自優(yōu)渥家世。倘若真是,那她在這人面前則應(yīng)大方些,免得傳出去給他的同學(xué)們丟臉了。 阮蓓忙笑道:“讓你久等,把信給我吧?!边呎f邊下臺階。 楚勛望過來,姑娘編了辮子,穿一身素旗袍。米色紐花的盤扣,索著白皙的頸。他瞥一眼,就知道她只著薄棉布的。許多女學(xué)生都是。 并非他特意打量,是她這樓梯下得太顯眼。 申城的不夜城里,舞/女們恨不得加幾層海綿厚墊,把自己妝得圓滿潤滑。穿了之后撐起的弧度確是曲婉光滑的,她沒穿,那墜起的線條便不同,卻更柔雅嬌韻,他甚至可窺出她的峰值在何處。 難怪老板娘碎叨。雖然腰線寬松,但后面的腰際凹下,從臀處迎起俏嬌的輪廓。 而腿亦細(xì)而長,絲襪雖被裙子遮住,仍看出婀娜修美的長腿。 落日夕陽打照在那白皙臉上,閃出的清澈光暈讓楚勛燙了一燙。 仿佛心際被她破開了一個口子。望見瘦西湖上翩翩起舞的粉蝶。 梁笙那雜/種的meimei。 他斂住眉,失語般笑了笑:“現(xiàn)在不簡單了,信暫時不能給你?!?/br> 第3章 共進晚餐 阮蓓已經(jīng)走到了楚勛跟前,聽得腳步一頓,詫然道:“不簡單,為何這樣說?” 松松的辮子,風(fēng)吹得鬢角碎發(fā)拂動。唇豐瑩,上翹的唇珠,表面涂了一層晶淡唇彩。楚勛猜著她的唇彩,大抵也如她身上的茉莉茶香,是一種淡雅清透的味道。 這就是一個干凈清純的姑娘,他輕哂,目光往下掃過。 但并不影響她的曼妙俏嫵,那步步而來的盈婀步姿,曲線到踝骨都帶著生動。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并沒有警惕和起疑,只是詫異。 楚勛分外好奇,這種信任感源自哪里? 竟還有人不對他設(shè)提防。 但她絕非頭腦簡單的姑娘,一個從上午九點干到四點半,中間分秒不停算賬,還能化解各種顧客挑釁、老板苛刻的女人,她可不是誰都好親近的。 楚勛悠慢道:“你不記得今天忽視了我?guī)状危壳芭_人多嘈雜,我不能把信隨便擱下就走,而你對我視而不見,還撞到我!” 阮蓓忙不好意思道:“對不起,下午太忙,老板催得急,當(dāng)時沒顧得上看。撞到哪兒,你別生氣了?!?/br> 臉上的歉意和赧意純粹,不像別的人,說個對不起隱藏多層意思。 她是冷相的雙眼皮,黛眉天然濃淡,但這樣軟軟地和他說“你別生氣了”,竟然聽得楚勛莫名受用。 他頎雋身軀側(cè)過,把她的肩和胯側(cè)攬近身旁,低頭俯視:“就這樣,可記得了?” 阮蓓被他說得想起來,似乎出洗手間后撞到個人,當(dāng)時感覺那人下巴抵在自己上方,但沒注意。 不由點點頭,坦誠道:“好像是的。有沒撞痛到你?” 男人衣上有一縷柏木與雪松的淡香水,淺淡卻甘澀好聞。似他本人的氣宇,也像一道貴氣凜然的雪松。 這個姿勢顯得親昵,近看到他的臉龐,皮膚很好,鼻梁窄而高挺??康媒?,那英俊被放大幾分,他眼線冷薄,有一種“睥睨”的美感。 阮蓓猜他的身家估計不俗,在他們的圈子里,會摟著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翩翩起舞,跳完又禮貌分開。且不失大雅地開些明顯并不當(dāng)真的玩笑,甚至俯在臉側(cè),溫柔紳士地做個貼面吻。 所以在他看來,這個距離也許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