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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渡 第68節(jié)

    “所以在你眼中所謂的證據(jù),宋老夫人說的話都是朕指使他們說謊,作假得來。”一向待人接物溫和的裴珩眼里不見一絲溫度,語氣依舊是冷漠的,但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涌動的驚濤駭浪。

    掐得掌心青紫,咬得舌尖刺疼的劉月娥明白她走到了一條死路上,但,哪怕是死路她也要走下去,“妾身沒有懷疑陛下的意思,只是妾身依舊對宋嘉榮的身世起疑。”

    宋嘉榮諷刺道:“你恐怕不是對我身世起疑,哪怕你親眼看見我的出生,都會齷齪的為我捏造不屬于我的惡意,只因?yàn)椋慵刀饰??!?/br>
    “本宮嫉妒你,你別開玩笑了!”

    再也聽不下去的裴珩寬袖一甩,“將劉小姐送回劉家,告訴劉廣成,為官者,為父者連家事,子女的教育都做不好,恐怕也無法擔(dān)任其職?!?/br>
    對于裝睡的人,你在怎么解釋都無濟(jì)于事,浪費(fèi)的往往只有自己的時(shí)間和精力。

    劉月娥聽完,整個人身體發(fā)軟的癱在地上,更多的是不甘心,恐懼,她要是真的被送回家,等待她而來的一定是死路一條,天底下又有誰家能接受一個被帝王休棄歸家的女兒!

    “陛下你不要把我送回家好不好,妾身可是你的妃子??!天底下哪里有把自己妃子送回家的道理啊。”

    “陛下求你,求你不要把妾身送走,妾身知道錯了,妾身……妾身向她道歉,向她道歉好不好?!本聤y容花得一塌糊涂的劉月娥說著,一邊跪著爬向宋嘉榮所在的位置。

    “宋嘉榮,我向你道歉,我給你磕頭好不好!求你你不要讓陛下把我趕回去好不好,我不能回去,真的不能回去。”

    “你在做出選擇的時(shí)候,怎么沒有想到自己所要承受的后果,如果今日不是陛下和莫將軍一家解開了關(guān)于我身世的秘密,你早恨不得把我挫骨揚(yáng)灰,把天底下所有惡毒的刑法都在我身上用過一遍了?!彼渭螛s避開她要抓住自己腳踝的手,并不接受她的道歉。

    天底下又會有誰接受一條咬過自己的,毒蛇的道歉。

    如果今天不是真相爆出,不只是她的人生徹底毀了,她的父親,不,應(yīng)該說是舅舅的一世清白也會徹底毀于一旦。

    “朕三年前就已經(jīng)下令遣散后宮,若是不肯走的便在宮中以女官的身份自居,嚴(yán)格來說,你同朕并沒有任何關(guān)系。”裴珩的視線落在宋嘉榮身上,用著稀松平常的語調(diào)說著最鄭重的承諾。

    “朕這輩子不會有皇后,但是貴妃肯定只有一個,除了她,其她人朕都不會將就,也不將就?!?/br>
    “不可能!我才是你的妻子,以后還會是陛下的皇后,陛下怎么能那么殘忍的說出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話來!”劉月娥剛發(fā)出尖叫的下一秒,便被侍衛(wèi)捂住嘴拖了下去。

    第72章 他的喜歡

    直到圍觀的眾人散去, 目睹了師妹身世揭開全過程的謝玄衣的那顆心,像是遇到了寒冷的冬風(fēng)吹過,徹骨的冰冷。

    他自認(rèn)為自己能比對方更好的帶給師妹幸福, 他不能帶給師妹的自由, 他能給,也不會拘束師妹想要做的任何事。

    可剛才的一幕,謝玄衣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的沒用,在師妹最需要幫助的時(shí)候非但幫不上忙,還險(xiǎn)些成了拖后腿的存在。師妹難過,需要安慰時(shí)第一時(shí)間想到的也是那人,何況他們之間有著十幾年相伴的感情, 默契。

    那是一種他身為外人, 永遠(yuǎn)都會被排斥在外的無力感。

    “師妹,你沒有事吧?!?/br>
    眼眶泛紅的宋嘉榮鼻翼抽搦,故作輕松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我讓師兄為我擔(dān)心了,還讓師兄因我之事受到牽連?!?/br>
    謝玄衣?lián)u頭,“你我?guī)熋枚? 要是用到連累二字就見外了。”他頓了頓,又說, “你祖父祖母讓你和他們?nèi)ジ贤? 你為何不愿意?”

    “我在師兄家住習(xí)慣了,而且?guī)熜旨揖嚯x岐黃班也近, 師兄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該不會是嫌我打擾太久, 打算趕我走了吧?!彼龥]有同意隨莫老將軍一家去住莫府, 其實(shí)是她的心中有著考量。

    最重要的她的心里此刻很亂, 需要平靜。

    “不會,我永遠(yuǎn)都不會趕師妹走,只要是師妹想住,無論你想住多久我都?xì)g迎。”

    他的眼神和口吻過于認(rèn)真得嚴(yán)肅了,卻讓宋嘉榮陷入了沉默,因?yàn)樗ε聨熜诌€對自己抱有某種不切實(shí)際的期待,又擔(dān)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好對于這個話題避開不說。

    宋嘉榮眨了眨眼,漾出一抹笑意,“我今晚上想吃張記的梅子雞,我們等下去買吧?!?/br>
    “好。”

    那天結(jié)束過后,岐黃班里因她是女子所針對的惡意,排斥如同天上的烏云一同散去。

    背后有誰在做推手,心知肚明卻不敢真說出來,除非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水桃,青提二人從她要去岐黃班上學(xué)后,跟著拜羅青為師學(xué)醫(yī)。

    一開始宋嘉榮以為她們二人只是小打小鬧,誰料學(xué)起來的架勢和她當(dāng)年不相上下,就差連夢里都要睜著兩只眼睛背醫(yī)書。

    轉(zhuǎn)眼間,已是砌下滿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的十二月,亦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攏攏白霧,茫茫鏡花。

    端著一碗蓮子羹的水桃推門進(jìn)來,“小姐,上官小姐來了?!?/br>
    上官如意便是她和師父在初入上京時(shí)救下的那名難產(chǎn)婦人,她所嫁之人正是劉月娥的三哥——劉玉延。她亦是個性子剛烈的,在家人帶回去的當(dāng)天就要休夫,不是和離,而是休夫。

    要知道大晉律法中可從未見過有女子休夫的先列,劉家一開死活不同意,揚(yáng)言他們劉家沒有休夫,只有休妻一說,后面此事鬧到御前才得以解決。

    “那么冷的天,你屋里怎么不多置幾個火盆,可別是你宋大夫不舍得。”跟在后面的上官如意抱著女兒走進(jìn)屋里,調(diào)侃了一句。

    “你也知道我是個不怎么懂得營生的窮大夫,哪兒燒得什么好炭,反倒是你,那么冷的天還抱著孩子出來作甚,也不擔(dān)心會凍到她。”宋嘉榮連忙讓水桃多端一個火盆進(jìn)來,她一個人倒是不覺得冷,凍到孩子可不行。

    “一個人在家里頭悶著,不如出來走走,散散心?!鄙瞎偃缫獍疡唏僦械呐畠哼f給奶娘,滿是不舍,“我聽說你開春后就會走,是真的嗎。”

    宋嘉榮并未否認(rèn)的給她斟上一杯紅棗羊奶茶,“岐黃班的課業(yè)結(jié)束后,我也沒有必要的理由留在上京,上京雖好,不一定適合所有人。”

    “是因?yàn)槟侨藛??!鄙瞎偃缫庠侨雽m的秀女之一,自然識得她,只是二人之間從未有過交集,那年在她墜湖三個月后,陛下為此消沉的遣散后宮,她尋思待在宮里無望,不如出宮,隨后在家中的安排下嫁給了劉玉延。

    只是沒有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中她救了自己和女兒的命,導(dǎo)致她有時(shí)候都不得不感嘆命運(yùn)的奇妙。

    提到那人,宋嘉榮有過短暫的失神,捏著杯盞的指骨下意識攥緊,隨后松開,搖了搖頭,“不是他,只是我認(rèn)為上京不適合我?!?/br>
    其實(shí)她說謊了,她不想要待在上京的理由唯有他一人。

    因?yàn)樗芘伦约耗穷w游離不定的心,會再次被他所吸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能控制和他的距離。

    “我知道你學(xué)醫(yī)一心為人,但是在上京不是能更好的治病救人,還能和諸多太醫(yī)一起探討醫(yī)術(shù),交流心德,你要是走了的話,我會很難過的,我還打算讓你當(dāng)汝汝的干娘呢?!鄙瞎偃缫馐遣幌Mx開的,可她又沒有什么理由能非讓她留下。

    宋嘉榮笑著為她添上一杯茶:“我只是離開上京又不是死了,你想我了可以給我寫信,至于當(dāng)汝汝的干娘,你不嫌棄我,我可是很樂意的?!?/br>
    “我還擔(dān)心你會拒絕呢,都不知道想了多少個勸你說服的法子。”上官如意知道自己勸不動她,轉(zhuǎn)而說起其它,“過幾日休沐,我聽說城南外的梅花開得正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你來了上京那么久都沒有出去玩過,我邀請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拒絕,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拒絕我了,要不然我可是會傷心難過的?!?/br>
    “哪里有很多次,我也只是拒絕了兩次而已,你放心,這一次我肯定會去,我早前就聽說城南外杏子林里的梅花開得一絕,就算你不邀請,我也打算前往一賞?!彼似呦δ侨蘸蟊銢]有在出去過,她不想出去,好不容易離開宮中的水桃,青提二人肯定想去。

    水桃和青提聽到小姐要出去玩,都高興得不行,還沒到那天,就開始為她準(zhǔn)備好那天要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飾。

    “前幾天莫老夫人剛送了幾匹新的料子過來,做成新衣穿在小姐身上肯定很漂亮?!彼夷贸鰞杉\裙,一件水紅色,一件桃嫣。

    雖然小姐穿什么都好看,但她覺得還是紅色穿在小姐身上最好看。

    紅衣炙炙,人間風(fēng)華。

    正在看書的宋嘉榮細(xì)白的手指翻動一頁,輕輕笑道:“我的衣服已經(jīng)很多了,你們之前為我張羅的新衣服我都還沒穿完。”

    她是決定要好好待自己,但也沒有她們那樣鋪張浪費(fèi)的。

    “小姐的衣服哪里多了,我瞧著都沒有幾件,就算多了也不打緊,我們可以多雇一輛馬車呀,小姐生得漂亮,更得要好好打扮才行?!鼻嗵峥砂筒坏眯〗愕囊路褪罪椩俣嘁稽c(diǎn),這樣她就能每天都變著花樣打扮小姐。

    小姐的衣服首飾那么少,肯定是之前都沒有好好打扮過,也不知道小姐離開宮后過的是什么苦日子。

    這時(shí),剛從外面回來的水桃站在門外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開口。

    “怎么了?”宋嘉榮見她一直在屋外徘徊不進(jìn)來,恐發(fā)生了什么事。

    本在門外躊躇不定的水桃見她出聲,又猶豫了一會兒才走進(jìn)來,說,“這是陛下送來的,奴婢想著小姐以前愛吃的是蓮子糕,正猶豫著要不要拿來給小姐?!?/br>
    貝齒輕咬微紅唇瓣的宋嘉榮垂下濃而卷翹的鴉青長睫,指骨捏緊書本邊緣才想起,他那天走的時(shí)候,她都未來得及向他道謝。

    如果不是他,現(xiàn)在的她早在岐黃班里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頂著一個姐弟□□所生的怪物的名聲回到酈城。

    宋嘉榮想到那個令人感到心安的懷抱,頓時(shí)唾棄起自己,說好了要不在相見的人是他,思他想他的人也是她。

    心中像是憋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又實(shí)在煩悶,連嗓音都悶悶的,“既然送來了,就收下吧。”

    水桃和青提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做聲。

    那天莫家人和裴珩一起進(jìn)宮后,在出來時(shí)便決定先在上京居住一段時(shí)日,等明年開春在離開。

    兩人為了和孫女多親近一些,便同謝家做了鄰居。

    宋嘉榮剛從岐黃班回來,便去了莫府。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精神頭極為好的莫老夫人站在屋檐下等她,見到她后忙笑著招手,“嘉榮下課了,今天學(xué)的難不難?!?/br>
    “祖母你怎么還出來等我,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冷,不難,學(xué)習(xí)哪里有什么難的?!彼渭螛s上前面扶住她手臂,笑得嗔怪。

    她有時(shí)候不得不感嘆血脈的強(qiáng)大,她以為自己會不習(xí)慣,或是有些抵觸,但是事實(shí)上她都沒有,反倒和祖母祖父二人相處融洽。

    “祖母不是想要早點(diǎn)見到你嗎,今天那么冷,怎么穿得那么單薄,都不擔(dān)心會凍到?!毙Φ么葠鄣哪戏蛉死氖诌M(jìn)屋里。

    “祖母知道你喜歡吃蓮子糕,特意給你做的,你嘗下合不合你口味。”

    屋外寒風(fēng)刺骨,屋內(nèi)溫暖如春,先前帶來的寒意消融于無形間,只不過落在衣領(lǐng)間的白雪融化成水后滴落脖子里,總會激得人打了個寒顫。

    “祖母怎么知道我喜歡吃蓮子糕?!蹦槠鹨粔K蓮子糕的宋嘉榮覺得有些奇怪,如果說一樣兩樣是巧合,那樣樣順心合意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還不是陛下告訴我們的?!蹦戏蛉讼氲绞裁?,起身道,“你隨我來?!?/br>
    宋嘉榮把手上的蓮子糕吃完,才不緊不慢的跟上。

    掀開紫玉珍珠簾走進(jìn)側(cè)間,側(cè)間靠墻的位置放有一個突兀的,遍體漆黑的檀木箱。

    莫老夫人來到檀木箱前,從袖袋里取出銅制長匙插到鎖芯里輕輕轉(zhuǎn)動。

    隨著鎖扣咔噠一打開,只見里面堆滿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書信,按照時(shí)間的排序,最上面的一封書信是不久前新送出去的。

    宋嘉榮還未疑問,莫老夫人眼角的皺紋都笑著漾開,布滿歲月痕跡的掌心撫摸著木箱邊緣,“這些是陛下和我們這些年往來的所有書信,你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陛下可都是事無巨細(xì)的告訴了我們,上一次進(jìn)宮,他擔(dān)心我們忘記你的喜好,又特意同我們絮絮叨叨了一遍,那個時(shí)候老身都忍不住感嘆,哪怕是換成老身都沒有陛下帶得那么盡心盡力,本以為陛下是個性子冷清的,誰能想到在關(guān)于你的事情上倒像個永遠(yuǎn)cao不完心的老媽子?!?/br>
    “因?yàn)檫@些來信,更讓我們兩口子認(rèn)為你在上京可能會比漠北過得好,也不在提起要把你接過來,其實(shí)我想告訴你,陛下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一直不愿承認(rèn)罷了,早些年年紀(jì)不大,倒是把一些君子的迂腐思想學(xué)了個十成十,都喜歡上你了,還總愛扯一些兄妹之情,長兄如父的借口。”

    “他對你做錯過事,你不原諒他是對的,要是輕易的原諒了,祖母反倒要?dú)饽悴粻帤??!蹦戏蛉死^她的手,悠悠地嘆息一聲,“祖母今日把這些書信轉(zhuǎn)送給你,只是不希望你錯過一個真正愛你,你也喜歡的人,人生短短十幾載,最不能留下的就是遺憾,祖母不希望你把遺憾留到最后一刻仍是不能釋懷?!?/br>
    昨晚上下了一夜的棉花蓬雪在落日的傍晚余暉下再次簌簌落下,像是有人從半空中抓了一把雪白的鹽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灑下。

    “小姐,箱子里面裝的是什么???”青提看著那么大的箱子,除了珠寶首飾之外,還真猜不出裝的是什么。

    “沒什么,過來幫我一起搬下?!标P(guān)于里面的秘密,她并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這些信的時(shí)間跨越長度很長,從她接到東宮開始為第一封,不久前希望祖母祖父二人回上京為收尾。

    信里的內(nèi)容雖然日常,但能窺見下筆人對她的眷眷愛意和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寵溺。

    孤應(yīng)該怎么和她說,孤并不喜歡吃蓮子糕,可是小姑娘都做好了,我只好,勉為其難的吃幾塊,要不然惹她傷心了怎么辦。

    嘉榮開始換牙了,因?yàn)檎f話漏風(fēng)怕被人笑話,連笑都不對孤笑了,真愁。

    孤今日帶她去放了花燈,她說希望以后每年生辰時(shí)都能收到一盞花燈就好了,孤記下了,不過外面做的花燈實(shí)在是過于普通,入不得眼,不如孤親手為小姑娘做一盞花燈,唯獨(dú)苦惱應(yīng)該做什么款式。

    隨著信封越拆越多,宋嘉榮眼睛早已濕潤泛紅,瑩瑩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滴落,直滾入衣襟。

    原來她并非無人愛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她追隨的神明早已愛上她,并用著自己的方式來守護(hù)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