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推論不無道理。

    “污染”在人類目前的研究中，暫時還為其定性，它無聲無色，就像很久以前物理界一直廣泛討論的“暗物質(zhì)”。

    “污染”很可能就是類似的能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甚至無法證實，但確確實實對生物造成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影響。

    不過凌根不是科研人員，他不在乎這些：“只要確定桑覺來自于地底，這件事就必須要調(diào)查到底?！?/br>
    希爾嗯了聲，她與尤金眉眼間都透露著疲憊，還有眾多研究員也和他們一樣，是一夜未睡。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桑覺與莉莉安的血樣里發(fā)現(xiàn)了一種極為特殊的物質(zhì)。之前的設(shè)備都沒有檢測出來，直到我們昨晚對血樣進(jìn)行無限放大觀測后，才有了新發(fā)現(xiàn)。”

    霍延己問：“這意味什么？”

    “這很可能與桑覺的本體有關(guān)，但由于質(zhì)量過小，無法提取出來。”希爾緩緩道，“但您還記得極樂之眼的晶體寶石嗎？”

    極樂之眼山谷有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很多新命名晶體與寶石都源于坍塌之后的世界，它們要么來自于裂縫，要么是原本的礦產(chǎn)物質(zhì)因受到地底污染而發(fā)生變化。

    但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其出現(xiàn)的本質(zhì)原因都是因為裂縫。

    霍延己眸色微動，桑覺喜歡吃寶石，以補(bǔ)充某種物質(zhì)。

    但極樂之眼那邊的生物種類極其單一，除了龍以外，多是一些具有腐蝕能力的怪物或植被。

    ——從前人類以為這是因為龍形怪物的地盤意識強(qiáng)烈，容不得其它生物的原因。但現(xiàn)在想想，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那附近的生物因受到地底影響，身體發(fā)生改變，需要補(bǔ)充寶石類的物質(zhì)才能存活，但除了龍和腐蝕類怪物，其他生物并沒有消化寶石的能力，所以根本無法在極樂之眼附近生存？

    希爾道：“極樂之眼那邊大多數(shù)的晶體都可經(jīng)過高溫熔化，且不會像過去的寶石變成石墨，而是化成一癱與寶石顏色相同的流動液體，因一直沒發(fā)現(xiàn)其用處，所以沒太多研究——”

    “與桑覺體內(nèi)的物質(zhì)一致？”

    希爾搖頭：“不，剛剛說了，血樣里的物質(zhì)質(zhì)量太小，無法提取。但從米莉博士的說法來看，桑覺剛被帶回研究所的時候，并非人類形態(tài)，也不是惡龍形態(tài)。我去翻了下007整理出的桑覺資料，發(fā)現(xiàn)里面并沒有相關(guān)圖文，只能請親眼見證過的007描述一下，它說，桑覺的最初形態(tài)也是一團(tuán)流動性的物質(zhì)，且有隱隱的彩色體現(xiàn)?！?/br>
    凌根用自己匱乏的表達(dá)力描述：“各種顏色寶石熔化后的結(jié)合體？”

    希爾道：“只是很像，沒有確定數(shù)據(jù)比對的情況下無法定論。”

    凌根深吸一口氣：“總而言之，桑覺一定來自于地底，米莉博士說的門也并非完全胡話?！?/br>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盡快抓……找到桑覺。”“抓”字都說出一半了，觸及到霍延己的眼神，又被伏棲憋了回去。

    凌根抬腿，準(zhǔn)備離開。

    經(jīng)過霍延己身邊時，他側(cè)過身，抬手理了理霍延己肩上的軍章，最后沉沉地拍了兩下，意味不明道：“哪怕只有一線結(jié)束污染的希望，我們也不能放棄?！?/br>
    霍延己撣開他的手，語氣淡漠：“當(dāng)然?！?/br>
    每次相聚，氣氛總會有點氣拔弩張。

    眾人相繼離開研究所，霍延己是最后一個。經(jīng)過長長走廊的時候，他還看到玻璃實驗房里、一直沉默守在莉莉安身側(cè)的廖特。

    廖特和其他高層不同，從小的日子就很受罪，為活下來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后來選擇‘進(jìn)化’，卻又成了低級畸變者，容貌盡毀，受盡歧視和不公平對待。

    所以他的心里沒有理想，也沒有犧牲奉獻(xiàn)精神，誰對他好，他就幫誰。

    霍延己救過他，他就幫霍延己做事。

    他在意莉莉安，就能為其付出一切。

    本質(zhì)上，廖特與霍延己是完全不同的人。

    玻璃外的霍延己站了會兒，才抬腿離開研究所。路邊，張珉正坐在駕駛座上等候，同行的士兵為霍延己拉開車門。

    霍延己道：“去通訊大樓?！?/br>
    張珉：“是?！?/br>
    急速行駛的車內(nèi)迎來了沉默的氛圍，當(dāng)然，霍延己的下屬已經(jīng)習(xí)慣了，過去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直到后來中將身邊多了一個漂亮少年。

    后來少年離開，霍延己身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冷，甚至更為——

    “嗒……”

    一道微不可聞的聲響傳來，正在看窗外的霍延己轉(zhuǎn)頭，皺眉道：“什么聲音？”

    副駕駛上的畸變者士兵凝神聽了會兒，臉色大變。

    “是炸彈！”

    兩秒時間，士兵不僅拔掉了安全帶，并脫掉軍裝外套扔向霍延己，還用最快的速度撲過去，試圖以血rou之軀阻攔爆炸的傷害——

    “砰——?。　?/br>
    一聲巨響炸在街邊，火光沖天而起，硝煙飛舞。

    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霍延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剛剛實驗室分開前，凌根理他的軍章還拍肩，并不是在警告或宣誓要抓到桑覺的決心，而是在試探他有沒有穿防彈衣。

    第130章 見面

    一天之內(nèi), 霍延己在城里遭遇襲擊的消息席卷全城。這一出事，似乎剛好佐證了這一個月以來全城戒嚴(yán)的理由正是因為城里有反叛者存在。

    民眾的討論聲就像燒開的水壺，炸了鍋。

    一方面很憂心霍延己出事期間的城內(nèi)治安, 本來居民里搞事的動蕩份子就一直存在, 加上還可能存在反叛者, 沒霍延己的管理，恐怕要無安寧之日了。

    另一方面，當(dāng)時不少人親眼目睹了那場爆炸, 雖然不到三分鐘就來了救援，但還是有很多人傳霍延己死了。

    當(dāng)時有個穿著士兵服裝的畸變者，直接被蓋上白布抬出了車。

    不過也有很多人不相信, 畢竟當(dāng)時救援車輛直接開去最近的醫(yī)院，應(yīng)該處于搶救中。

    一時間，城內(nèi)大多人都沒了干活的心思，等著官方給結(jié)果。

    但一等就是三天，相關(guān)部門屁都沒放一個。

    這一下，主城上空頓時籠罩了一大片陰影。

    霍延己要真是死了，會出什么事大家想都想得出來。

    最高議庭會不會試圖搶權(quán)？畢竟現(xiàn)在至少一半的高層都曾參與或隱瞞《黎明》計劃, 沒有霍延己壓制，他們會甘愿背負(fù)罵名, 而不是和議庭聯(lián)手翻盤嗎？

    還有余孽未消的反叛者，前段時間因為忙著各項建設(shè), 追捕的兵力就很少, 萬一他們也知道霍延己出事，卷土重來怎么辦？

    其次就是城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權(quán)利分布了, 霍延己出事之前，他可謂是大權(quán)在握, 又因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稍微心思不正的人在他手底下都不可能得到重用，而心思純?nèi)坏娜水吘故巧贁?shù)。

    這意味著只要霍延己掌權(quán)一天，某些人就永無晉升之日。

    霍延己一出事，高層里有多少在暗自喝彩的人，又有誰知道呢？

    不是所有人的犧牲與拼搏都在為了黎明，有人只是為了掌握權(quán)利，高高在上的蔑視眾生。

    一時間，城里也亂象群生，有小部分反對霍延己獨權(quán)的人趁機(jī)出來鬧事，美其名曰“慶?！薄?/br>
    當(dāng)然，還有很多霍延己的支持者蹲守在醫(yī)院門口，等相關(guān)部門的答復(fù)。

    甚至有極端人士揚(yáng)言如果霍延己死了，那安全區(qū)不如散了，各自生存，畢竟大部分高層都參與和維護(hù)過《黎明》計劃，誰能保證他們不會研究出下一個迫害民眾利益的計劃？

    “你快去忙吧。”莉莉安看不見，卻仿佛感受到廖特的欲言又止，主動道。

    廖特啞聲說了句抱歉：“我欠中將一條命，他出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維持多年的秩序毀于一旦?！?/br>
    “我明白，他是個很好的人。”莉莉安緩緩道，“可熱忱之人總是無法得償所愿，甚至常以悲劇收尾。”

    莉莉安在清醒與混沌中掙扎的這些年，一直在七區(qū)的禱告堂做禱告師。

    每天聽到最多的，就是人們傾訴的痛苦，伴隨著無止境的哭聲。

    她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流淚，人類，動物，植物，大地，天空，無人不苦，無處不苦。

    所有人都在受罪。

    看不見的她時常會想，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她真的沒有回到人間。

    “我不會讓你以悲劇收尾?！绷翁爻聊藭?，道，“如果你不想，我們可以——”

    “廖特，我在恢復(fù)正常了?！崩蚶虬草p聲道，“這對我來說不是悲劇，我終于可以從噩夢里醒來了?！?/br>
    即便代價是蒼老，是死亡。

    許久，廖特說：“那就好?！?/br>
    莉莉安嗯了聲，露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微笑：“我能看見一點你的輪廓了?！?/br>
    廖特一僵，下意識碰了碰自己流化一般、坑坑洼洼的臉。

    “……我怕嚇著你，很丑?！?/br>
    “我知道，你都說多少遍了。”莉莉安說得很平淡，“但我想在死之前，記住你的臉?！?/br>
    ·

    周圍一片昏暗。

    很安靜，偶爾會傳來水滴聲，嗒……嗒……

    霍延己在這里打轉(zhuǎn)，直到看見一塊石臺，黯淡的光從頂上打下來，尋不到來源。

    而光中躺著一個少年，正趴在臺上搖著龍尾巴小憩。

    霍延己在一旁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沒有上前。

    但臺上的桑覺醒了，揉著惺忪的眼睛問：“你怎么不過來？”

    霍延己還是沒有說話，他緩緩走過去，淺淺坐在石臺邊緣，注視著桑覺。

    桑覺奇怪地問：“你為什么不說話？”

    良久，霍延己才吐出一句話：“大概因為你是假的?！?/br>
    桑覺順勢坐進(jìn)他懷里，尾巴從腿間穿出來，自己把玩：“我為什么是假的？”

    霍延己又不言語了。

    桑覺貼著他的心臟，小聲哼哼：“我覺得你才是假的，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br>
    霍延己問：“那我為什么又見到你了？”

    桑覺想也不想地說：“因為你想我了?！?/br>
    霍延己輕輕攬著桑覺的肩，垂眸看著他的發(fā)旋，道：“才分開一個月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