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桑覺不太理解，只單純地以為博士是因?yàn)樗L大而傷感。因?yàn)樵谌祟惿鐣?，子女成年后往往都會離開父母身邊，去遠(yuǎn)方拼搏。

    所以他懵懵懂懂地對博士說：“我會永遠(yuǎn)留在您身邊的，如果您不喜歡我長大，我可以不長大?！?/br>
    可所有人都會長大，哪怕rou體停留在原點(diǎn)，心靈也會隨著時間的錘煉變化。

    而如今桑覺已然明白，那時博士傷感，是因?yàn)闆Q定要送他離開了。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捕捉希爾那搖擺的白大褂衣角，卻在伸到一半時縮了回去。

    希爾注意到他的動作，溫和道：“怎么了？”

    桑覺抿唇，搖搖頭，不吭聲。

    老卡爾在培養(yǎng)器具里，周身都被米色的靈芝占領(lǐng)，菌蓋層層疊疊，把老卡爾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尸體骨rou已經(jīng)被吸食感覺了，只能透過蘑菇縫看到一些骨骼脈絡(luò)。

    桑覺疑惑道：“它的根長在哪？”

    “這類靈芝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根系。”希爾解釋道，“它由子實(shí)體與菌絲體組成，很多人覺得菌托就是它的‘根’，但其實(shí)并不是，下面有更細(xì)密的菌絲分布在土壤中，汲取營養(yǎng)，此時就攀附在骸骨上。”

    小惡龍沒太聽懂，雖然他也算是有一個菌系的身體……不過還沒用過，因?yàn)楦杏X危險。

    靈芝噴吐的孢子量巨大，被風(fēng)一吹，幾乎能污染一座小型安全區(qū)，想想就很糟糕。

    桑覺想來看老卡爾也有這個原因，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沒有污染性的，即便是惡龍或其他形態(tài)，否則博士應(yīng)該會告誡他。

    可老卡爾的尸體卻長出了靈芝，這讓他突然不是很確定了。

    他雖然想‘污染’霍延己，卻更想讓他活著。

    桑覺問：“老卡爾是被靈芝感染了嗎？”

    希爾道：“按照已知的理解，是這樣?！?/br>
    桑覺抿了下唇：“可為什么從他身體里長出的是普通靈芝？”

    雖然希爾沒有說，可他能聽得出來，這些靈芝身上沒有那些怪誕嘈雜的聲律，平和安詳，沒有污染的欲望，也沒有污染的能力。

    “這正是我們難以理解的一點(diǎn)?！毕柖ǘǖ乜粗嘤摚袄碚撋蟻碚f，被感染最多三天就會出現(xiàn)征兆，且作為觀測樣本時，每天都會進(jìn)行抽血檢測，卻沒有發(fā)現(xiàn)孢子基因，就像死后才突然爆發(fā)出來?！?/br>
    桑覺唔了聲：“之前被抑制了嗎？”

    希爾一頓：“抑制？”

    桑覺眨了下眼，立刻搖頭：“我也不懂?！?/br>
    他以前好像聽博士說過這個詞，但沒太在意。

    希爾若有所思。

    對于如今的人們來說，人死后會被直接火化，從此就像一抹風(fēng)沙徹底消散在這世間，無任何痕跡。

    而人類尸骸上長滿靈芝，用血rou供養(yǎng)，看似怪誕，可換一種角度來想，就像生命在另一種意義上延續(xù)了，人類生命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希爾輕聲道：“而且，還有一條沒有依據(jù)的推論。”

    桑覺回首：“嗯？”

    希爾道：“卡爾先生并不是因?yàn)楦腥径溃亲匀凰劳?，他死前每一天的污染指?shù)都在降低，所以當(dāng)時我們才以為他會是那千分之一的概率。雖然最后還是不幸死去，但在他的身體長出靈芝后，我又一次檢測了他的尸體，卻發(fā)現(xiàn)沒有污染指數(shù)的不僅是這群靈芝，還有卡爾先生的基因。”

    桑覺腦子有點(diǎn)亂：“可以簡單點(diǎn)說嗎？”

    希爾笑了笑，出神道：“已經(jīng)被蜂鴷感染的他就像在死前被什么凈化了，干干凈凈地出生，最后也得到了恩典，一身清凈地離開人世。”

    恩典嗎？

    桑覺不太明白這個只有人類才會使用的詞匯，他從不想要誰的恩典。

    說起來，老卡爾的游戲機(jī)還在家里，無聊的時候就會玩，里面有上百個游戲，也許等他離開這顆星球了都通關(guān)不了。

    希爾回神，嘆惋一聲：“換作以前，我大概是不會這么說的，可最近《黎明》計(jì)劃爆了出來，再看看這具尸體的狀態(tài)，真就覺得這是一種恩賜了。”

    桑覺不解：“你對《黎明》計(jì)劃不知情嗎？”

    “研究所有很多部門，我們是研究員，不負(fù)責(zé)提取并生產(chǎn)污染基因，這是另一個部門的事?！毕柊l(fā)出一聲嘆息，“不過這事很難評價……站在畸變者的角度來說，確實(shí)太荒謬殘忍，可就像前些天霍中將說的，沒有黎明計(jì)劃，真的還有今天的我們的嗎？”

    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明白。

    理性與感性在瘋狂撕扯，一面明白這是人類在絕境下不得不為之的計(jì)劃，一面又無法忍受欺瞞之下被犧牲。

    從九十年前至今，有多少畸變者死于該計(jì)劃？很多人都和司伏一樣，到死都以為自己在為信仰而戰(zhàn)。

    可事實(shí)上，所謂信仰只是一個虛幻的泡沫。

    ……

    脫掉隔離服，走出實(shí)驗(yàn)室，桑覺還在云里霧里之中。所以，他應(yīng)該沒有污染性的吧？

    如果博士在就好了，博士一定會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下研究明白。

    除了博士，桑覺不想被任何人抽血。這段時間讓他深刻領(lǐng)會到，大多數(shù)人類都是利己主義，不值得托付太多信任。

    身后的希爾不知道什么時候停在了原地，喚道：“桑覺?！?/br>
    桑覺回首：“怎么了？”

    希爾張了張嘴，似在躊躇，被桑覺純?nèi)坏难凵褡⒁曋?，一時沒說出話來。

    直到另一道腳步聲響在長廊一側(cè)，帶著絲絲冷冽喚道：“桑覺，走了?！?/br>
    “己……老婆來接我吃飯了?！鄙ＳX翹起嘴角，和希爾擺手，“下次再見?！?/br>
    霍延己：“……”

    希爾：“……”

    希爾收回到嘴邊的話，與霍延己招呼道：“中將?！?/br>
    霍延己頷首。

    桑覺小跑過去抓住他的手，邊走邊說：“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小情人，可以在外面牽手嗎？”

    霍延己：“……不是小情人?！?/br>
    桑覺唔了聲：“那是什么？”

    霍延己勾唇道：“是小無賴，小奴隸。”

    “……”桑覺扔掉霍延己的手，“小奴隸才不給你玩。”

    他的用詞還是這么大膽。

    霍延己淡淡糾正道：“‘玩’更合適用在那種不認(rèn)真、且是一方掌控另一方的關(guān)系中。”

    桑覺想了想，霍延己比他有經(jīng)驗(yàn)，在親密的事上，他確實(shí)被掌控了，一點(diǎn)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能被玩。

    第78章 變故

    不過嚴(yán)格來說, 霍延己和一個畸變者在一起的事還沒過去。

    無論再多補(bǔ)償，畸變者與普通人不能結(jié)合這一點(diǎn)依然不能放松，除了可能造成大面積污染的隱患之外, 還有男普通人與女畸變者結(jié)合的情況, 一旦女性畸變者懷孕, 育下畸形畸變者的概率極高。

    這就是悲劇了。

    人類的悲劇已然夠多，就別讓還未出生的下一輩承受了。

    “我并不算是畸變者，也可以只當(dāng)一個普通人類, 反正測不出污染指數(shù)，見過我尾巴的人也不多?！毙糊埨碇睔鈮?，“這不算撒謊?！?/br>
    霍延己道：“再看看情況?！?/br>
    桑覺嗯了聲, 認(rèn)真道：“你親了我，就是我的人類了，不可以因?yàn)槠渌祟愲x開我?！?/br>
    霍延己偏頭看了他一眼：“嗯。”

    城內(nèi)食堂已經(jīng)正常開放了，霍延己這次沒帶桑覺去普通食堂，而是去了軍方專屬食堂。雖然之前投票結(jié)果還算慰藉，可光是想想有將近一半的人都較為偏激且不理智，出事的概率還是挺大的。

    哪怕是為了安全, 也最好別讓桑覺繼續(xù)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范圍中。

    幸好這個時期攝像機(jī)不算普及，普通居民壓根買不起, 以至于城內(nèi)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桑覺長什么樣子，只能聽人口相傳, 自己臆想。

    兩人坐在食堂的角落, 桑覺特地坐在霍延己對面。

    被問為什么，桑覺就道：“因?yàn)槟愫每? 下飯?！?/br>
    霍延己：“……那多看看?！?/br>
    就算吃飯，桑覺的嘴也停不下來, 說起今天遇到的事：“我今天聽到路人在聊我?！?/br>
    霍延己問：“聊了什么？”

    桑覺模擬著那兩人的語氣，一本正經(jīng)地念道：“路人甲說，‘這桑覺得是個什么物種的畸變者，才能讓那鐵血手腕的霍延己都沉迷男色了？我記得以前有個小白臉當(dāng)眾示愛，直接被他以sao擾軍人罪抓了進(jìn)去，現(xiàn)在還沒出來呢?！?/br>
    “路人乙說，‘肯定是個長了九條尾巴的狐貍畸變者，要不然就是美人魚’?！?/br>
    “……”對上桑覺等待的目光，霍延己隨意道，“是條看起來軟，實(shí)際更軟的小龍?！?/br>
    “我不小”桑覺唔了聲，“我很軟嗎？”

    霍延己道：“不軟嗎？”

    桑覺摸摸自己的肚子，誠實(shí)道：“我感覺不出來，哪里軟？”

    “哪里都軟?！被粞蛹赫f，“對比一下就知道了?！?/br>
    桑覺隨便道：“和誰對比，科林嗎？”

    霍延己眸色一暗：“你試試?！?/br>
    試試就逝世。

    桑覺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用干凈筷子給霍延己夾了個菜，乖巧道：“你吃?！?/br>
    霍延己看了會兒那雙干凈筷子，將rou片放入口中。

    一頓飯的時間結(jié)束得很快，桑覺算算時間：“我們才待在一起四十一分鐘。”

    但霍延己已經(jīng)沒時間陪他了，因?yàn)檫€要趕回軍區(qū)處理公事。

    霍延己給桑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地址。

    桑覺問：“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