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份陳舊的文件實實在在地呈現(xiàn)在了大屏幕上。

    一切并非無跡可尋。

    驟然回想，周圍總是很少見年長的畸變者，但這一點被高層發(fā)布的畸變者戰(zhàn)死率數(shù)字掩蓋了。

    軍隊的軍官總是很年輕，霍將眠三十二歲時就晉升了上將，林書易司令也是在三十五歲左右晉升的上將。

    對于軍人而言，功績固然重要，資歷其實更重要。但如今軍隊的高位者都很年輕，特別是畸變者。

    因為他們活不了那么久……對于畸變者來說，保持15年的理智都很困難了，30年已然是極限。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種頓悟的透徹感。啊，原來是這樣。

    隨后就是席卷而來的憤怒，幾乎要將理智擊斃的憤怒。

    除憤怒之外，還有難以言說的無力與恐慌。

    廣播聲仍在繼續(xù)，詩薇緩緩道：“而如今，人類的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太多，普通畸變者不足以應(yīng)對災(zāi)難，他們想要更多像霍楓上將一樣的戰(zhàn)神，因此，《黎明2號》誕生了?！?/br>
    “他們綁架了很多和霍楓一樣‘未通過基因檢測者’，送進(jìn)裂縫地底，也許那幾千人或幾萬人中能出幾十個霍楓，也許一個都出不來，所有人都會迷失在可怕的裂縫地底?！?/br>
    “他們是議庭，是安全區(qū)高層，是研究院院長，是我的父親赫爾曼·蘭格——唯獨不是霍延己中將。”

    桑覺站在人群里，與周圍的混亂嘈雜格格不入，他是安靜的、天真的，真相對他沒有任何觸動。

    唯獨在聽到霍延己的名字時，翹了翹嘴角。

    他的王子很好，是這些人類不會珍惜。

    他差點就搶走了。

    詩薇說起霍延己被構(gòu)陷的始末：“很多年前，霍延己中將說出那番話，大抵是初知真相，預(yù)想公布一切卻被阻止，不得已說出了那番話，其實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深陷‘進(jìn)化’的泥潭?！?/br>
    “如今，為了阻止《黎明2號》，霍延己中將又被我父親聯(lián)合議庭一起構(gòu)陷，他從沒有憎惡過某個群體，他一直在竭盡全力保護(hù)所有人?！?/br>
    “——但個體能力有限，他也是血rou之軀，終究無法保全所有人?！?/br>
    “他對得起我們了。”

    ……

    心亂如麻也無法形容主城居民此刻的心情。

    他們眼眶赤紅，眼角含淚，憤怒，痛苦，還有對未來不確定的迷茫。

    “原來我活不久了啊”。

    “原來就算不被怪物殺死，我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失序，變成一個怪物”。

    是明天、后天，還是明年、后年？

    雖然從前就知道有這個可能性，可那時他們知道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如今卻是百分之百。

    他們必定在三十年之內(nèi)死去。

    不知道是誰先摔了酒瓶，誰先掀了桌子，壓抑多年的憤怒瞬間在此刻爆發(fā)。

    仿佛有什么在胸腔里翻騰，如同壓力過大、將要爆炸的鍋爐一樣，就要承受不住了。

    謊言被戳破那一刻帶來的痛苦是難以言喻的。

    霍楓才不是什么踏入新世界的先鋒。

    六十年前突然失蹤是因為霍楓瀕臨失序，難以維持理智，而高層還要利用他神性的余溫，吸引更多人飛蛾撲火，點燃黑夜。

    火光的代價是燃燒生命。

    他們的英雄是懦弱的，最后在瘋狂中迷失自我，跌入了深淵。

    他們的信仰也是假的，不過是一場滔天騙局。

    反而他們曾經(jīng)最憎恨的霍延己才最光明磊落，在盡可能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hù)民眾。

    細(xì)細(xì)回想，他們總是下意識認(rèn)為霍延己有多可恨可憎，但除去擊斃感染者與失序者之外，竟然想不起一件可以憎惡的理由。

    除了好些年前，那段酷似‘歧視憎惡’的公共發(fā)言。

    太可笑了。

    短短二十分鐘的廣播，世界就顛倒錯亂了，所有認(rèn)知在頃刻之間顛覆。

    畸變者用生命鋪起來的黎明之路，卻沒有他們自己的位置。

    ·

    【——他們生于坍塌的時代，死于信仰的高臺?！?/br>
    第58章 紛亂

    其它安全區(qū)水深火熱或是自得其樂時, 主城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

    繼霍延己上任之后，城內(nèi)秩序第一次如此紊亂。

    剛得知真相的人們根本無法控制情緒，憤怒與恐懼在心頭交織。

    畸變者與普通人的矛盾再次一觸即發(fā), 隨便一點小小的糾紛都會導(dǎo)致矛盾的升級。

    一個畸變者握緊拳頭站在街邊, 不遠(yuǎn)處的普通人時不時瞄他兩眼, 帶了一兩分同情，更多的卻是慶幸。

    人性就是這樣的，當(dāng)災(zāi)難降臨于大群體時, 最容易產(chǎn)生的想法就是“幸好不是我”。

    一個拳頭砸了下來，男人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驚慌失措地舉起雙手抵抗攻擊：“你瘋了嗎！你要違背《畸變者守則》嗎?。俊?/br>
    “去你媽的守則！”男人掐住普通人的脖子, 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臉上，眼睛赤紅，“老子忍你們很久了??！”

    在砸下最后一拳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下意識就想撣開，卻怎么都掙脫不開。

    憤怒地回首看去，卻發(fā)現(xiàn)是個容貌白皙精致的少年。

    桑覺說：“再打下去就要出血了, 你會感染他的?！?/br>
    男人怎么都掙不開那看似瘦弱的五指：“我管他感不感染！你給老子松開?。　?/br>
    桑覺認(rèn)真道：“如果你想感染他的話，就不會收著力道了?！?/br>
    “你知道什么?。縿e他媽多管閑事當(dāng)心老子連你一起打?。　?/br>
    男人怒罵著, 桑覺真的放手了。

    他高高揚起拳頭，可看著身下人驚恐的眼神, 握緊的拳頭繃了半天, 還是無力地松開了。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五個月牙狀的血痕。

    他癱坐在地, 瘋了似的，狂笑不止。

    為這么多年自我為是的自傲, 為十幾年來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自以為是的奉獻(xiàn)感到可笑。

    他瘋瘋癲癲，似笑似哭地問：“我十八歲選擇的‘進(jìn)化’，今年三十三，你告訴我，我還有幾年可活？”

    桑覺抿了下唇：“我不知道?！?/br>
    男人捂著臉，苦澀道：“你也是畸變者吧？看你的年紀(jì)，剛選擇進(jìn)化不久？”

    桑覺沒回答，無法對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畢竟他不是人類，更不是畸變者。

    桑覺的壽命很長，長到在休眠艙里沉睡了很多年，依然是十八歲時的容貌。他一直在長大，卻不曾變老。

    從而就無法知道，當(dāng)?shù)弥约荷皇Ｏ露潭淌畮啄晟踔烈粌赡甑臅r候，應(yīng)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應(yīng)對。

    桑覺想安慰幾句，在腦子里搜刮半天，卻沒找到合適的詞。

    此時此景，好像說什么都不太合適，只能安靜離開，留下男人獨自冷靜。

    ……

    拉架快要拉不過來了。

    桑覺并不在意這些人打架，可是打得太兇的話，會讓己己苦惱的。

    遠(yuǎn)處，一道聲音傳來，是包滄在阻止群架：“別打了，冷靜點！他們也不知道真相！！”

    緣由是幾個普通人看了那個畸變者一眼，而畸變者立刻罵了回去，被幾人嘴了幾句，然后就打起來了。

    但包滄這樣的人到底是少數(shù)，制造矛盾的遠(yuǎn)比拉架的人多得多。

    一部分畸變者用拳頭發(fā)泄著恐懼與迷茫，還有一部分畸變者在一旁紅著眼睛，冷眼旁觀。

    一時間，偌大的主城到處都是這樣的情況，沒什么戰(zhàn)斗力的普通人頓時人人自危，對周圍的畸變者唯恐避之不及，這樣的態(tài)度再次加劇了矛盾的激化。

    惡性循環(huán)。

    桑覺路過的時候，聽到兩個普通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談話：“霍中將的罪名不是洗清了嗎？怎么還沒出來維持秩序？”

    “不知道啊，他再不出來要亂套了……”

    有事霍中將，無事霍延己。

    哼。

    桑覺勉為其難地對他們說：“你們快回家吧，這樣最安全?！?/br>
    通訊器滴滴兩聲，是詩薇打來的。

    她聲音中透著疲憊：“你聽到了吧？”

    桑覺點點頭，他看著周圍的亂象，誠實道：“我覺得公布真相不太好?！?/br>
    那邊傳來一道勉強(qiáng)的笑聲，詩薇聲音啞得厲害：“我知道，真相會讓安全區(qū)會陷入混亂，秩序坍塌……可過去死于謊言的上億畸變者不無辜不可悲嗎？如今這些遭受不公待遇的畸變者就活該嗎？”

    桑覺道：“他們確實很可憐……”

    可即使知道真相也改變不了結(jié)局，只會在痛苦與憤怒之中沉淪。

    清醒痛苦地等待死亡，或是無知麻木地獻(xiàn)出生命，說不上哪個更好。

    “民眾有知道真相的權(quán)利，不論是畸變者，還是普通人?！痹娹逼届o且堅定道，“人們不該在謊言中付出生命，過去的畸變者理應(yīng)知道真相，未來的畸變者理應(yīng)在明白利害之后再選擇是否犧牲，普通人不該再心安理得地受到保護(hù)，更不該加以異樣的目光與歧視。”

    “——他們理應(yīng)得到犧牲者該有的尊重?！?/br>
    桑覺小聲問：“可是你是從哪里找到的《黎明》呢？”

    這份文件在主城的網(wǎng)域中都已經(jīng)銷毀了，007修復(fù)了好幾天才看到了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