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容淮安語氣堅定。 “睡吧。” 謝明蘊不想去床上,便窩在軟榻上,容淮安拿了床被子給她,她依偎在容淮安身邊睡了過去。 等清淺的呼吸聲響在屋內(nèi),容淮安眼中的溫潤才散去,他輕輕起身走到門外。 “大人,皇上傳公主入宮?!?/br> 下人急匆匆走過來,沒看見謝明蘊,便先對著容淮安道。 “說公主受驚,今日不再入宮?!?/br> 下人為難地抬起頭,見容淮安神色冷淡,頓時應了一聲。 沒一會,他卻又折返。 “皇上說皇后娘娘昏迷,請公主入宮……” “說不去?!?/br> 容淮安加重了語氣。 “是公公帶了圣旨來的……” 容淮安眼中神色越發(fā)冷然,他抿唇落下一句。 “不必驚擾公主,我入宮一趟。” 容淮安到乾清宮的時候,宮里已經(jīng)收拾好了狼藉,只剩下皇帝站在那。 他回頭看見是容淮安,略有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容卿今日為朕的女兒,已經(jīng)是第二次抗旨了。” 容淮安神色不動,彎腰行禮。 “容卿還當朕是皇帝么,朕以為這江山明日就要姓容了?!?/br> “臣自不敢挑釁君威。” 話如此說著,他行禮完就站直了身子,看不出絲毫“不敢挑釁”的樣子。 “臣只是覺得這些是臣該做的?!?/br> “什么是你該做的,為朕的女兒討‘公道’?” “臣不是為她討公道,只是為她將那些年皇上未曾看到的委屈說出來,臣相信皇上海納天下賢語,是能聽得進去這些的。 最少應該能聽得進去,一個因為大局您委屈過的女兒,她受的苦?!?/br> 容淮安抬起頭,目光不躲閃地迎上皇帝。 皇帝忽然眉心一跳。 那雙眼里的銳利和能看透人心的睿智讓他這個浸yin權術十多年的老皇帝也不由得感嘆。 容淮安會拿捏人心,也知道他容忍的度在哪,所以敢如此犯上。 他若真是個冷血無情的皇帝,這三年不會容忍謝明哲如此和謝明則斗也無動于衷,無非是舍不得處置謝明哲,也想讓謝明則慢慢成長起來,知道他面臨的環(huán)境是有多殘酷,他不該因為一個謝嫣而消沉,他身上肩負的是天下百姓,從一開始和謝嫣走的就不是一條路。 他煞費苦心,想著他們鬧幾年,謝明哲對他們的恨消解了,日后做個王爺,謝明則慢慢沉穩(wěn)起來,他日為帝,這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中也好,他虧欠貴妃多,卻也因為女兒的事虧欠皇后。 于是總想著在其中找一個周全之法。 憑心而論,謝明蘊這事他后悔嗎?其實皇帝并不,他是個帝王,必要的冷血,犧牲女兒,兒子,甚至是自己,他都覺得是應該的,但總歸歉疚,所以南湖許了兩座城的利益,他也顧念著不愿意送走女兒,恰好第一次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容淮安有了周全之法,他便順水推舟。 卻還是愧疚。 容淮安說的話沒錯,他是個皇帝,并不是只能聽好話,他知道自己這半生,做過許多錯事,或許無奈之舉,或許順心而為,終究是錯了。 “當年朕要撇下她的時候,其實猶豫過,但那時候情況危急,前后夾擊,姜家援軍不到,朕只有渡河拼死一搏,前后不著村,朕帶她過去就是累贅,是拿著所有人的命做賭注,朕不帶她過去,就是放棄自己的女兒,朕唯一的女兒?!?/br> “但皇上何嘗不知道,丟下她在營帳,就是讓她去死?!?/br> 風雪天,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在營帳里,前后都是敵軍。 “是啊,朕知道,但朕還是那樣做了?!?/br> “您明明可以先讓人把她送走?!?/br> 半晌,容淮安盯著他一副沉痛的樣子開口。 “但您沒有,為什么?” 皇帝瞳孔一縮,沉默半晌才吐口。 “沒有必要?!?/br>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讓容淮安攥緊了手。 他可以把女兒送走,但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畢竟敵軍隨時都盯著他的動作,他那時候正是打算行動的關鍵時候,不想輕易打草驚蛇。 女兒而已,那時候他想,他人生的以后會有很多女兒,大不了就再和皇后生一個。 可在那之后,到今年,十七年,他后宮嬪妃無數(shù),竟真的再無一人誕下過他的子嗣。 他將謝嵐封為公主帶在身邊寵著,想彌補沒有女兒的惋惜,但那也只是侄女。 他偶有時候,也會想起當時丟掉的那個女兒,她會不會死了,還是說,被別人撿走,可以過平安幸福的一生。 皇帝微微闔上眼。 皇后是在三年前才知道,當年是他做了決定丟下女兒的。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是底下的下人不小心把公主弄丟了。 剛好趕上謝嫣的事,加上姜家通敵的證據(jù)堆在了御書房,皇后積了多年的病一下子爆發(fā),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差點撒手人寰。 那時候皇后和她身后的母族在另一邊為他的江山拼盡全力,而他在這邊,輕而易舉舍下了他們的女兒。 他終究過意不去。 屋內(nèi)陷入安靜,皇帝問他。 “容卿覺得蘊兒怪朕嗎?” “她不恨您?!比莼窗仓蝗绱苏f。 大局之下她無法恨皇帝,卻不能不怪懟她又一次被放棄。 良久,皇帝說。 “這些年朕在其中,看似做了很多,其實什么也沒做,兩個兒子之間的仇怨沒解決,女兒的事也沒瞞住。 如今太子比著三年前成長了些,雖然還不是全然能夠執(zhí)掌江山,但朕在這個位置,已是精疲力盡。” * 謝明蘊睡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隔著屏風依舊看著容淮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一宿沒回去?” 容淮安搖搖頭。 “剛從皇宮回來?!?/br> 昨晚后來皇帝喊了謝明則過來,又喊了許多朝堂重臣,商議到快上朝才罷。 “入宮做什么?” 謝明蘊拿了一邊的衣裳往身上套,一邊問道。 “皇上將謝明哲廢了皇子,趕去守皇陵了?!?/br> 謝明蘊動作一怔。 沒想到皇帝這次竟然會這樣。 “貴妃呢?” “她跪在前殿外一宿求皇上保下了謝明哲的命,然后自請帶發(fā)于國寺修行,皇上準了?!?/br> 謝明蘊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想著這對貴妃來說,大概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了。 容淮安又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昨晚皇上喊去朝中重臣商議事情,似乎有想禪位的意思?!?/br> 啪嗒一聲,謝明蘊手中剛拿起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幾瓣。 “怎么會?” 皇帝今年也才四十七。 容淮安輕輕嗯了一聲。 昨晚皇帝把謝明則叫過去說了許久,天明后又見了謝明哲。 “為什么?” “君心難測,誰知道呢?!?/br> 容淮安隱下了皇帝跟他說的那些話,他知道如今的謝明蘊面上再正常,心中也難免會有些難受。 皇帝的那四個字“沒有必要”,對他來說尚且覺得替謝明蘊難受,他不想再說出來讓她難受了。 其實他隱約能猜出來一些。 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一個兒子恨他,一個兒子對他疏離,剩下的這個女兒又在昨天知道了那樣的事,貴妃自請修行,皇后從醒了之后就自己待在鳳儀宮里誰也不見,短短一天,將過往積攢了這么多的矛盾都爆發(fā)出來,皇帝必然也心累至極。 他用心培養(yǎng)了太子三年,到了如今,雖然太子還沒能完全成為一個合格皇帝的樣子,但再在儲君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大成長,道理他學了,磨煉也有了,是該走到這個位置上,好好去承他的責任了。 但這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容淮安只關心謝明蘊。 于是他沒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摸了摸她的頭。 “吃完飯想入宮去看看嗎?” “去吧?!?/br> 謝明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