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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潮 [重生] 第44節(jié)

    阿勒茵磨磨唧唧靠近尸體,一蹲下,肚皮褶皺出三個游泳圈,他摘下墨鏡,粗壯的指頭把?手套繃得直挺挺,揪了揪尸身的頭發(fā),那里有泥沙的結(jié)晶和?血垢,他放到鼻下嗅嗅,嘖,腥!

    尸體趴伏在長?草中?。

    后顱頂被砸得癟進(jìn)去,像個碎椰殼,盛著碗腦漿。身上赤條,雪白的大腿岔著,諸多蚊蟲的叮咬痕跡,雙手?jǐn)[過頭頂,整個身段像纖長?的嫩葉。

    阿勒茵跪在地?上側(cè)頭看她臉面。

    鼻子?、眼睛、嘴巴紐結(jié)成了一個血球,像是被錯亂了正確的排序,眼睛在鼻子?上,嘴皮在眼睛上,比后腦爛得更?厲害?!皣偂彼车酪环浚敢悍盗?,卻被生姜和?蔥段截停,又咽了回去,“呸……呸……”阿勒茵吐出滿口辛辣,“誰!誰第一個看見的!還有村長?,文蒙村的,出來!”

    村長?點?頭哈腰遞煙,全然沒了之前的凌厲勁兒,他裝模裝樣圍著尸體走兩圈,合掌拜了拜,說從沒見過這么細(xì)皮嫩rou的。他一把?揪出個婦人,搓著她臉皮,“長?官您看這顏色,您再看那顏色,再看看這雙腳,和?那雙腳,怎么會是我?們?村的人?!?/br>
    沿著七郎河的幾個村落都是販賣兒童女?人的黑色產(chǎn)業(yè)鏈一環(huán)。

    文蒙村的男女?老少都是參與者,他們?統(tǒng)一口徑強調(diào)從未見過這女?人。錢是天,錢是地?,只要不截著錢財擋了營生,怎么都好說。

    拾荒老頭也給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幾句話反復(fù)搗騰著說,他指了指被自己長?棍扎爛的女?尸腳踝,氣得阿勒茵直踹他屁股,“瞎他媽扎什么扎,廢物玩意兒,rou和?草都分不清!”

    脫雅縣把?尸體拉回署內(nèi)。

    “衣服、手機、錢包,沒啦,都沒啦,是什么?謀財害命?!卑⒗找鸫笫忠粨],給案子?定了性,回縣城就招呼地?產(chǎn)的朋友接著舞鬧,半夜才醉醺醺回縣署,又?jǐn)堉聛淼木瘑T打牌,他出老|千,藏牌的技巧因酒醉而拙劣,所有人都頂著夸張的笑容陪他演。

    樓梯一陣“咚咚”狂奔。

    甘法醫(yī)僵著身子?急遽地?闖進(jìn)來,大喘地?瞪著阿勒茵,“dna對比結(jié)果出來了,死者身份信息出來了,您……您認(rèn)識她?!?/br>
    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齊齊匯向阿勒茵,阿勒茵打一酒嗝,粗里粗氣,“我?認(rèn)識?”

    甘法醫(yī)垮著臉,“我?也認(rèn)識啊。”

    “你也認(rèn)識?”阿勒茵吐出檳榔,“誰啊,能說是誰嗎?能他媽好好說話嗎?!?/br>
    “威榔縣縣署,布曹長?,布拉特。”

    阿勒茵猝然起身,肥碩的圓肚帶翻了一桌子?的紙牌和?啤酒,“誰!”

    他酒醒了一半,懵了也傻了,愣愣地?瞪著甘法醫(yī),“你說誰?”

    “布曹長??!?/br>
    “你是說,被扒光,腦袋碎了死在咱們?轄區(qū)內(nèi)的那具身子?是阿布?阿布,罵咱廢物的阿布!”

    阿勒茵坐不住了。

    揪著甘法醫(yī)的后脖頸出了辦公樓,他不敢打電話,準(zhǔn)備親自駕車去威榔。

    威榔這敏感的地?界,他一輩子?都不想碰。

    爬上駕駛座,一看土路全是重影,樹木也在跳舞,阿勒茵扇了自己兩巴掌,可月亮跟個蟾蜍似的還在水里游蕩,星星也眨眼睛,他再扇嫌臉疼,忙把?鑰匙扔給甘法醫(yī),“開車!”

    阿勒茵沒來由地?發(fā)冷。

    看著黑黢的土道,芭蕉葉遮天,他現(xiàn)在連月亮也看不見了,只有車燈暈染的一方寸光芒,他把?褂子?糊在肚子?上,怕風(fēng)吹酒肚容易躥稀。暗影幢幢的蕉葉流星般往后飛,阿勒茵瞇眼琢磨,拜署死了,蔡署來了,一個月不到,權(quán)利的二把?手布曹死在了自己地?界,這是誰啊要潑他一身腥。

    威榔啊威榔,要變天嘍。

    夜中?0點?。

    銀禧花園的小會議室,有酒有咖啡有ang ku kueh(紅龜粿),謝祥德懶得見客,龜縮在桌前舔流心椰漿糯米球。

    葛蘭電腦正在視頻,對面是吉隆坡《華贊報》的聚事?廳。

    香檳層層疊疊流瀉下來,公關(guān)組、律師團(tuán)、突發(fā)組、社會版和?一編室的管理層都在,總編端著兩杯香檳,搖頭晃腦地?湊到屏幕前,“都給你們?訂機票了還推三阻四,5天后,5天后一定站到這,我?給你們?發(fā)錢發(fā)獎!先替你們?喝了,fanny說你倆是什么?是……啊是活財神?,從天而降落在我?頭上。”

    “錢算什么,”葛蘭抖著腿跟摸了電門似的,“俗!我?們?程小姐說了,贏錢不如贏口碑,要做就做突發(fā)界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他拿起鉛筆丟向正奮筆疾書的程愛粼,“對不,程小姐?!?/br>
    程愛粼和?葛蘭共用?了一個名?字,alice,希臘語的“真理”。

    華贊報7月23日頭版頭條:《突發(fā)記者夜探多瑙廢水廠慘遭活埋索命,一分半鐘停止呼吸》,這種半真半假帶著戲說張力的冒險故事?永遠(yuǎn)能勾起民眾無窮的獵奇之心。

    今日的三街六巷,爭短論長?。

    當(dāng)次日的科普系列報導(dǎo)一出,戲說就成了正史,他們?要投的雷一個比一個盛大。

    程愛粼還在整理血樣報告。

    她今日跟瓦拉通了電話,詳細(xì)了解了各種化學(xué)物質(zhì)對血液的沖擊和?彌留在身體內(nèi)的隱形傷害。

    謝祥德舔完糯米球開始嘬咖啡,“你們?小心多瑙危機公關(guān),唱衰你們??!?/br>
    葛蘭擺擺手,“華贊的律師團(tuán)就是個‘流氓’團(tuán),黑洗白,白刷黑,他們?最擅長?顛倒眾生。

    大狀王曼殊一頭銀絲,抬了抬金邊眼鏡,謙和?地?笑了笑,“葛記,我?聽得見。”

    葛蘭跟她是老熟人,擺手打了招呼,剛要再胡說兩句,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隨著對方的言語面容幾番變化。

    “什么時候?……哪兒?……什么情況?就她一個人嗎?失蹤?在醫(yī)院失蹤?”葛蘭身子?挺直了,掐了視頻,看向程愛粼和?謝祥德,“一個孩子?怎么可能避開所有監(jiān)控,肯定是被人為帶走的……確定嗎?確定已死亡?只有她,沒有孩子?,好,好,好我?幫你拿料?!?/br>
    視頻中?斷的突然寂靜讓兩人同時抬頭。

    又是失蹤又是死亡,葛蘭的語氣有著些難以置信和?嚴(yán)肅,這燃起了兩人的新奇。

    葛蘭放在電話,“咱們?縣署有個女?警官叫布拉特,你們?知道嗎?”

    程愛粼霍然一怔,神?色變了,她意識到了那通電話的關(guān)鍵字眼,緩緩哼聲,“知道?!?/br>
    “死了?!?/br>
    程愛粼心肺一緊,“死了?”

    “死在脫雅的文蒙了,別往外說啊,他們?還向我?拿料呢,”葛蘭看著謝祥德,“你是威榔的老人,熟嗎跟她?我?剛來不認(rèn)識,她什么樣的人?你這里是包打聽的中?轉(zhuǎn)站,你應(yīng)該最清楚,情殺?仇殺?”

    程愛粼澀澀開口,“怎么死的。”

    “說是在河邊,沒衣服,腦袋一大洞,孩子?也在醫(yī)院失蹤了,今天凌……不,昨兒凌晨四五點?的時候,村民發(fā)現(xiàn)的?!?/br>
    “昨天?”

    “對,昨天了,”葛蘭對著時鐘抬了抬下巴,“0點?40,過0點?了,昨天。”

    程愛粼全身都戰(zhàn)栗起來,那種高度的恐懼讓兩個男人深感意外,她還在喃喃,“昨天?”

    葛蘭搖了搖手機,“昨天,7月23號?!?/br>
    日期一出,程愛粼身子?癱軟地?往下滑,每處毛孔都在驚懼地?嚎叫,吵得她一時聾啞。

    7月23日。

    這是當(dāng)年布拉特的死亡日期,一摸一樣,一摸一樣。

    程愛粼啃著指甲,眼神?狂亂,攥著胸口的銀項鏈,抓著ksitigarbha(地?藏)和?馬雄飛,這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意思,她整個胸腔都承受不起這樣的栗栗危懼。

    那邊死,這邊死。

    還是沒逃脫,索命的日子?是一樣的,該死還得死。

    程愛粼徹底慌了。

    頂著蓬亂的長?發(fā),肩骨撞開了門,撒腿向銀禧的門外狂奔,徒留目瞪口呆的葛蘭和?謝祥德。

    那她過來的意義是什么!

    程愛粼恨得咬牙切齒,她的意義狗屁不是!

    第45章

    *長命百歲*

    姚法醫(yī)眼睛紅彤, 鼻頭像個草莓,點著會議室中央的白板照片,聲音無波無瀾, “角膜輕度渾濁, 尸斑固定,指壓很難褪色, 胃內(nèi)容物完全排空, 有殘存硬質(zhì)蔬菜纖維,初步推斷,7月23日晚上十點左右遇害?!?/br>
    會議室黏著一種死寂氣氛。

    所有人員散座在?會議室各處。

    馬雄飛窩在?角落, 垂頭扒核桃,紙皮核桃一捏就碎爛, 馬雄飛邊捏邊挑邊吃,吃得?很自我, 碎渣也不放過,噼里?啪啦地聲音惹人側(cè)目, 可誰也不敢說話,瞧不清面容的馬雄飛身上有種劍拔弩張地戾氣。

    老邁離白板最近, 抬著金魚眼,瞠目瞪著jori穿大樹裝的演出服,她?頂著一頭鳥窩, 鳥窩還沾著破殼的小鳥, 那是他幫著粘的,演出很成功,jori笑得?張揚且絢爛。

    阿勒茵和蔡署并排坐, 一個吃餅,一個握茶, 兩人神色青白,目光都落于虛空中,像癡傻了。

    “布曹……受害人的脖頸和腰腹有生前電擊傷,皮下血管麻痹擴張充血后?出現(xiàn)了樹枝狀紅色花紋,脖頸紋路6cm,左腰7cm。生前沒搏斗的痕跡,尸體臥倒,”姚法醫(yī)比劃著動作,“應(yīng)該是電|擊后?產(chǎn)生全身痙攣,心臟存在?驟停瞬間?,撲倒后?,兇手用類似石塊物砸向受害者枕部,造成了嚴(yán)重的鈍器損傷,創(chuàng)角多且亂,創(chuàng)口內(nèi)大量碎石和沙礫?!?/br>
    老邁突然開腔,盯著阿勒茵的肚子?和餅,滿臉蔑視,“兇器呢?”

    “兇器?我們那片是七郎河,河上河下全是石頭,有大的又小的,兇手砸完往河里?一扔,血液被水一沖,怎么查?全都可能是兇器?!?/br>
    阿勒茵挺著肥肚起身,走向垃圾桶扔包裝袋,“我們還原了死者手機數(shù)據(jù),最后?一通電話,打給了馬伍長,他沒有接,隨后?,馬伍長回?fù)芰藘纱?,布曹長沒再?接聽。馬伍長,布曹找你什?么事?”

    馬雄飛突然仰臉,看白板上布拉特的正臉照片,他也分不出來?哪兒是眼睛鼻子?嘴巴,都擰巴在?了一起。他覺得?生疏,無法跟師父的樣貌進(jìn)?行勾連,看久了直犯惡心。馬雄飛目光一移,指了指旁邊的肩部照片,那里?有兩道狹長的尸斑,“她?背著東西?!?/br>
    “背簍,我們那邊的習(xí)慣,”阿勒茵走到白板前拿馬克筆畫下背簍,“干什?么都背個它,方便置物,看勒痕,里?面放的東西不輕。”

    “jori可不輕,”老邁揉了揉眼,“她?這幾?日抓手吃飯,每天六頓,胖了不少?!?/br>
    “等會,”阿勒茵鎖眉睨了眼蔡署,“你是說,背簍里?是個孩子??為什?么這么確定?一個曹長凌晨夜間?背著孩子?出現(xiàn)在?七郎河,她?這是要逃……”

    阿勒茵猛地住了嘴,想到了一種原因。

    燈光大盛的會議廳里?,他背脊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畏懼,原來?是站在?了賊窩里?啊,他可聽說,威榔縣署里?的每個人,各占山頭,監(jiān)視且制約,一個山頭的倒|臺,不排除是幾?個山頭的協(xié)謀。

    阿勒茵一擺手,又從?褲兜里?摸出張餅,“人給你們拉回來?了,情況我也上報了,兇器,在?找,能不能找到,難。所有的現(xiàn)場信息我都跟蔡署說了,行了,我和老甘先撤了?!?/br>
    縣署門口。

    阿勒茵用手一擋蔡署,“甭送了,這么多年不見?,在?這碰上你,晦氣。我最后?一個知道你調(diào)任令的,沒給你發(fā)祝賀信息。”

    “有什?么好祝賀的?!?/br>
    “上面快有結(jié)果了,把你空降到這走一過場,掙面子?的功勞盡數(shù)歸你,這叫什?么,這就叫命好?!?/br>
    “我稍晚去脫雅走現(xiàn)場,你等會唄,一起?!?/br>
    “這地我一刻不想多呆,”阿勒茵橫他一眼,躊躇片刻輕輕一咨嗟,“如?果簍里?是她?孩子?,兩種可能,兇手帶走了,還有就是文蒙的村民抱走了,前者有找回來?的幾?率,后?者就真不一定了?!?/br>
    蔡署點煙嗤笑,“你們產(chǎn)業(yè)真是風(fēng)生水起?!?/br>
    “甭把我?guī)?,我看了這孩子?照片,”阿勒茵搖頭,“歪瓜裂棗上不了臺面的,經(jīng)他們一轉(zhuǎn),國內(nèi)銷,長得?可人能估高價的,送國外。通常都回不來?,回來?也廢了。前年有找回來?的,找了七八年,15歲的小姑娘生了兩孩子?,第?一胎死了,二胎被抱走,下落不明。花一樣的年齡。跟50多歲似的,臉上身上都是瘡,皺巴著,人也瘋瘋癲癲,撿人煙頭往嘴里?塞,她?媽受不了,第?二天攬著她?自焚了??床灰?結(jié)局和看得?見?結(jié)局,有時候后?者更崩潰。”

    “知道當(dāng)年為什?么會有屠村嗎?至今找不到兇手,因為殺人的人五湖四?海,是支常年服務(wù)于無政府組織的專業(yè)雇傭兵,有南非死刑犯,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日本自衛(wèi)隊,德國民|粹……一個11人的隊伍受制于契約,來?境內(nèi)復(fù)仇,把縣署署長吊死在?村口,就只因當(dāng)年一塊小小的土地之爭,有些人不屈不撓的仇恨意志是很強烈的,比如?剛才捏核桃的那個,你不怕有一天,把你吊上去?”

    阿勒茵仰頭看威榔月亮,比脫雅差遠(yuǎn)了,蒙著層灰,“我有什?么辦法,人家羊羔產(chǎn)業(yè)做了幾?十年,關(guān)系上下全打通了。我查,就會沒命,然后?換個睜只眼閉只眼的人繼續(xù)坐我位置,我白死。你命好,我不一樣,所以得?自個兒疼自個兒,當(dāng)個鱉,縮著,人活一世,最怕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