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聽見葛蘭的滋哇亂叫，甚至夾雜著馬雄飛的聲音，“阿粼！阿粼！”

    真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她?雙目訥訥，笑得含混不清，棺木“嗡嗡”震響，她?的感受越來越模糊，“阿粼”的叫喚也在震響。

    阿粼，阿粼。

    阿粼！阿粼！

    “程愛粼——！”

    斧頭劈出?一條裂隙，透進(jìn)光來。

    隨即是葛蘭的怪叫，“愛粼啊愛粼，你撐著?。　?/br>
    裂隙越來越寬闊，隨著斧子的勁力，成了一破洞，無數(shù)土灰石子涌入棺材，全都落蓋在她?頭顱和左側(cè)臉龐，她?嗆得喘不上氣，一咳嗽就往外噴煙，像頭火龍。

    馬雄飛扒著洞，十指又?拗又?擰。

    他刨墳挖棺，動用了全身力氣，汗流浹背，傷口第三次悉數(shù)崩裂，緩緩?fù)赋?紗布，更別?提破爛的兩手。

    可馬雄飛渾然不覺，“阿粼……阿粼！”

    他每次一著急，聲音就震耳欲聾，能威戾攝人，顯得兇暴且蠻狠。

    程愛粼這回?聽清楚了。

    切切實實是馬雄飛的聲音，她?瞇著眼抹臉，佝僂著身子努力讓自己翻身側(cè)躺，尾椎骨疼得火燒火燎，委屈沒來由地涌上來，眼睛、鼻子酸楚得發(fā)脹，一聲“師父”卡在喉頭，上不來，又?咽不下?。

    “你慢點(diǎn)輕點(diǎn)，她?被打了藥?！备鹛m蹙眉跳腳。

    一雙鐵臂帶著她?破棺而出?，直接撞入懷中。

    兩人的呼吸熾熱且急促，程愛粼雙臂無力，摟掛著他脖頸，攀升而上時，她?看見了馬雄飛那雙眼睛，陰鷙、焦灼、痛惜、熱忱……

    那是她?所熟悉的師父的眼睛。

    又?混了些冗雜的情愫。

    馬雄飛力氣大得駭人，近乎是把?程愛粼揉進(jìn)身體，他從頭到腳都在惶恐的打顫，下?頜死死抵住她?灰蒙的額頭，唇齒劃著她?耳畔的發(fā)根，一下?一下?，竭力地摩挲著，半晌，脫口一句，“阿粼！”

    程愛粼被這呼喚一燙，落下?了淚。

    第40章

    *回你家?回我家?*

    程愛粼身子泄力, 手腳僵麻，只能老實地蜷縮在馬雄飛懷中，可她?全然沒做好面?對他的?準(zhǔn)備, 便將臉不聲不響地埋進(jìn)他胸膛。

    黑t下的?紗布冒血, 散著縷縷腥氣。

    劈頭蓋臉捂著她?，猝然勾起了吉普車?yán)锏?死亡時刻, 程愛粼腦子一震蕩, 忙把臉扭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可她?臉一旦現(xiàn)了形，馬雄飛的?視線便灼灼追來。

    看得她?發(fā)?毛又心虛，戰(zhàn)戰(zhàn)兢兢偷瞄一眼, 那雙眼跟燈泡似的?，晃晃照她?, 程愛粼面?頰兀的?沸騰了，覺得別扭, 又重新?鉆回他胸膛。

    血腥一憋，受不了, 扭頭。

    眼神一燙，受不了, 又轉(zhuǎn)頭。

    她?這一路上跟個泥鰍一樣?滑膩，亂擰亂鉆，折騰得一頭汗。

    馬雄飛也一頭汗, 他胸前一身傷, 不碰還好，一蹭就火燎地疼，“程愛粼, ”他咬牙關(guān)?，“不要亂動。”

    葛蘭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 一瘸一拐。

    他已經(jīng)把sim卡從內(nèi)|褲里掏出來了，剛才奔逃得猛，磨破了皮，又被?尿液一蟄，破皮的?地方澀澀地疼。

    他該是開?心的?，若是這新?聞爆出來，將是他銀錢的?一次大豐收。

    可在那幽閉的?生死瞬間，母親的?眼睛穿透了他的?畏怯與虛榮，用生死裹挾出了她?的?忿叱。

    葛蘭看著幽月和一地虛假遮掩廢渣的?小百花，努力回想母親的?樣?態(tài)，想用百花過度到白裙，勾勒出母親的?眉眼，可印象越來越模糊，即便只去世兩周，也模糊，他只感受到雙腳因接觸有害物而刺痛sao|癢，難受得厲害。

    你看，他從來都?是更在意自身的?感觸，母親的?指正沒有任何意義。

    這一次新?聞大單，勢必將成為他吹噓功績的?絕妙體驗，葛蘭沒心沒肺慣了，不是心眼窄的?敏感人，母親不會怪她?，他是從她?肚里掉下來的?rou，他什么癩樣?，她?最清楚。

    馬雄飛把車子停在灌木中，他開?的?是布拉特的?車，也是布拉特把蔡署支走，他才得以?脫身。

    慎之又慎地把程愛粼托上后坐，用布巾裹住她?全身，自己也鉆了進(jìn)去，獨(dú)留葛蘭一人愣怔，他累得腳趾都?發(fā)?麻，回威榔得4小時，他唉一聲嘆一聲，只能認(rèn)命做轎夫。

    三人回了趟惹瑪村，拿了血清血樣?和之前所?攜帶的?背囊。

    葛蘭至今不敢碰程愛粼給他的?槍|械，原封不動地還給她?。他頂著村民一雙雙悶熱的?視線，拍胸脯說公道即將露頭，會像太陽般萬丈光澤。

    黑色的?奧迪馳騁在鄉(xiāng)野小徑。

    馬雄飛和程愛粼十指相?扣，相?互偎著，身貼身，誰也沒說話，車窗大敞，兩人靜謐地看著窗外。

    烏黑麻漆中一輪白月恍恍，風(fēng)從海上來，咸咸腥腥，吹得臉皮沙沙。

    葛蘭寂寞了，打開?車載音樂放聲跟唱，狼哭鬼號了一路。后排的?兩人沒制止，覺得現(xiàn)下時刻荒唐、真實又柔軟。

    土尾橋湯泉在威榔縣外郊的?別院中，那是瓦拉的?地下診所?。

    謝祥德知曉程愛粼跑突發(fā)?受了傷，便提前預(yù)約了位置，好說歹說讓她?去瞧一眼。

    這里不止接待威榔及周邊縣市，甚至輻射了諸多州府：彭亨、柔州、森美蘭、霹靂……都?有慕名而來且需藏形匿影的?客人。

    穿過別院長?廊，步入寡默的?“無美學(xué)?”中庭，馬雄飛撂起簾子示意葛蘭先行。

    葛蘭只覺得里面?黑黢，有些畏懼，硬著頭皮躬身踏入，眼一抬，當(dāng)即嗆住——一群白花花袒|露完整的?老爺們帶著一股潮熱的?蒸汽！

    擦身的?，脫袍的?，穿衣的?，休憩的?，搓泥的?……

    魁梧、溫雅、粗曠、俊秀、精悍……

    甕池很大，一圈能坐下二三十人，右側(cè)有排單人小池，四面?安著棱角燈，不亮，幽幽黯黯。

    男人們散落在各地，隨著三人的?進(jìn)入，目光虎視眈眈。

    葛蘭立在中央，皺著臉開?腔，“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br>
    話音剛落，甕池盡頭的?電梯鐵柵欄一拉，出現(xiàn)了一個慈眉善目的?侏儒，站在木凳上朝他們招手。

    這是一家?向地心生長?的?5層醫(yī)院，電梯晃晃蕩蕩地下墜到b3。

    瓦拉已經(jīng)在走廊上等他們，“miss g， this way， follow me please.”她?生得高壯，留著板寸頭，脖上掛一串珍珠鏈，穿著高領(lǐng)毛衣，彬彬有禮地?fù)P手。

    越往地下，氣溫越冰寒。

    她?將程愛粼帶入302房間，開?了暖風(fēng)，一切都?是酒店的?布置，透著中規(guī)中矩的?溫馨，“sir，could you step aside please， i’m starting the examinations for her.”

    馬雄飛把程愛粼輕放在床上，退到一旁執(zhí)拗地盯著她?，對瓦拉聽而不聞，他一點(diǎn)?都?不想離開?。

    程愛粼也望他，兩人呼吸離得遠(yuǎn)，卻隔空纏絡(luò)在一起，誰也不退避。

    “sir! please!”瓦拉堅決，“you  take a seat outside， please.”

    馬雄飛依依難舍地抬腳，剛邁出一步，程愛粼開?腔了，“他是家?屬?！瘪R雄飛腿一窒，就坡下驢，“她?是我愛人?！?/br>
    程愛粼一怔，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太怪異。

    37歲的?馬雄飛絕不會輕易吐露出這樣?的?言辭，只有現(xiàn)下27歲的?他，帶些沖鋒的?闖勁和躁動，說得理直氣壯，他們倆終究是不一樣?的?。程愛粼垂頭，這個，虎頭虎腦，更可愛些。

    程愛粼的?憋笑一閃而過。

    這讓馬雄飛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喉頭一嚅，突然羞澀起來，眼神無處安落。程愛粼把短t一脫，他火速扭過身，余光卻掃到了她?整個嫩滑的?身軀。耳垂?fàn)C起來，眼睛燙起來，喉結(jié)燙起來，腦子也燙起來，自打夢境重重疊疊后，他很多身體機(jī)能開?始失控，意識也無法在穩(wěn)扎穩(wěn)打地寡欲，他越來越瞧不清自己了。

    葛蘭也是熱火朝天?，盤腿坐在走廊上，開?始撰寫新?聞稿，吊著雙雞血般亢奮的?眼睛，十指翻飛，把鍵盤打得“啪|啪”山響。

    程愛粼背脊挫傷，沒什么大礙。

    血液結(jié)果也出來了，只是單純的?安眠成分。

    馬雄飛看著化驗單，一項項比對都?是正常數(shù)值，心才安落，身上一松弛，傷口就開?始叫囂起來。

    程愛粼抓捕到他忍痛時的?蹙眉，指了指他被?血陰濕的?t恤，“他身上也有傷?！?/br>
    瓦拉歉意一笑，“熟客預(yù)約制是這里的?規(guī)矩，我只預(yù)留了謝老板一個名額。你們可以?休憩一下，然后自行離去，還有病人在等我，失陪，程小姐，have a nice day.”

    蔡署長?的?電話打了一通又一通，馬雄飛置之不理。

    他將化驗單揣好，幫軟綿綿的?程愛粼套t恤，手上的?動作很輕，也很規(guī)矩，眼神卻飄忽不定。

    “你信不信我？”程愛粼笑瞇瞇。

    馬雄飛揚(yáng)眉，不知何意。

    “你以?前能忍疼，不喜歡醫(yī)院，小傷都?是我處理，最厲害的?一次，沒打麻藥就讓我給你縫針?！?/br>
    馬雄飛扶起她?，程愛粼一身泥濘，污了床褥，她?有些過意不去，想擦，結(jié)果越擦越臟。

    “我信?！瘪R雄飛攥住她?手。

    “那回家??！背虗埕蕴詺獾卣ＵＱ?/br>
    “回你的?……還是我的?……”馬雄飛訥訥。

    “你的??！?/br>
    他想橫抱她?，可那聲“愛人”出嘴后，馬雄飛拘束了，躊躇片刻蹲下來，讓她?趴到自己肩頭。

    程愛粼的?腿一挨他身，就感受到他褲兜里手機(jī)的?震動。

    盛豐醫(yī)院3層走廊。

    蔡署長?舉著手機(jī)，“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ot be 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他正面?無表情地立在心理診療室的?窗外，透過淺藍(lán)窗簾的?縫隙，看著jori騎|在布拉特身上，憤怒的?頭顱一下下撞擊著她?母親的?面?頰。布拉特癱躺在地上，并未阻攔，涕泗橫流地承受著痛楚，片刻后，鼻血汩汩而出。

    jori全然沉浸在虛幻的?空間里。

    她?成了個粗壯有力的?婦人，有著粗糙的?大手大腳，頭發(fā)?亂蓬蓬，眼睛能殺人。

    暴雨壓山林。

    hale在樹木間狂奔，jori赤腳在后，窮追不舍，她?一吼叫，山雀跟著狂嗥。

    在jori臆想的?世界里，hale不再是孔武有力的?殺手頭子，他成了個干癟流黃鼻涕的?男孩，帶著破碎的?眼睛，像只掉毛的?雞仔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