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宴后不顧謝賢等人的目光，突然相留，林業(yè)綏以為是要與他商榷朝事，聽到這話，鼻間輕出一口氣，不免嗤笑。

    這，與他又有何干系？

    “若陛下欲要群臣共祭五公主，臣必當(dāng)前往?！?/br>
    “若要臣一人......”

    “若是你妻子同意呢？”

    李璋十分清楚賢淑妃只為自己的性子，想必此次便是因?yàn)檫@事，才要詔那謝五娘進(jìn)宮。

    林業(yè)綏不再說話。

    他算盡天下人心。

    自也能推算出女子最有可能說出的回答。

    她處處周到，以過嫡母那樣的一生為目標(biāo)。

    又怎會(huì)拒絕賢淑妃的請求。

    ...

    悠長的宮道里，寶因久等不來男子，又見那名侍奉自己的宮侍仍盡責(zé)的在這兒同她一起站著。

    她心中過意不去，轉(zhuǎn)身往另一道闕門走去，準(zhǔn)備先上車。

    云頭履踩在宮磚上，交窬裙堆落在地，一步一行。

    宮侍跟隨在后，見到林府車駕，連忙伸手?jǐn)v扶女子踩車凳。

    寶因站在車轅上，回身看向后面。

    皇帝要說的恐也是五公主忌日之事。

    她垂眸淺笑，圣命不可違。

    車帷晃蕩，女子進(jìn)了車輿。

    宮侍也往回走。

    沒走幾步，又遇見林廷尉，她趕忙低頭見禮。

    *

    離開太液池后，李璋遣散舍人，只留年少時(shí)的侍從陳侯在旁侍奉，二人前后走在宮道上，路過許多宮殿，卻始終不能讓這位帝王駐足，多看半眼。

    唯有含光殿后的懿德殿使得皇帝看了許久。

    含光殿為帝王處理天下事務(wù)之殿，懿德殿立在此殿之后的涵義更是不言而喻，在正式冊立太子前，未來儲(chǔ)君皆住于此。

    陳侯在心里嘆息一聲，這里自然也曾是昭德太子所居。

    昭德太子入主東宮后，懿德殿再無人入住，便連如今的太子也是直接被冊封，住進(jìn)了東宮去。

    李璋不明意味地說了句：“二哥死得真早，一兒半女也不曾留下?！?/br>
    夜風(fēng)襲來，穿殿而過。

    振出的聲音猶如哀鳴。

    似也在為懿德殿曾經(jīng)的主人哀嚎。

    “哭又有什么用？”這聲音不知讓李璋想到了什么，極為不喜，開口低聲怒斥，“他死了，我才是皇帝。”

    陳侯想昭德太子三十三歲逝去，死得并不算早。

    很快又嘆息，想起那句折磨這位皇帝十六年的話。

    飲了許多酒的李璋，最后恍恍惚惚的行至蓬萊殿，將近五十的身子已是殘年，他忍不住咳了咳，喊了一聲：“王娘娘?！?/br>
    他就像是夜里走失的孩童，需要母親的庇佑安撫。

    可殿內(nèi)的聲音卻極為清冷：“四哥這是又要來與我緬懷二哥了？不必了，請回吧?！?/br>
    昭德太子齒序第二。

    “王娘娘便當(dāng)真要如此心狠？”李璋忍不住呢喃的質(zhì)問一句，最后又笑起來，“兒祝王娘娘長命百歲?！?/br>
    老婦則答：“我已七十有二，長命百歲又能活幾年？”

    昭德太子永遠(yuǎn)都會(huì)使得他們母子無法好好說話，因而渴望母親的李璋開始說起自己胞妹來，太后最疼愛這位女兒：“七月初七是安福的二十年祭，我要為她報(bào)仇。”

    殿內(nèi)老婦睜開眼，眼里渾濁，留下兩行熱淚，心中終是不忍地回了句。

    “安福那孩子命苦啊?！?/br>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沒有很肥~

    **

    第52章 成心結(jié)

    湢室內(nèi)水聲響起。

    褪去襦裙的寶因赤足站在云龍紋漆的浴盤中, 長發(fā)用玉搔頭挽起，神思游走，任由侍兒舀起熱水澆來。

    待渾身濕潤，侍兒又用澡豆粉涂抹著女子身體, 仔仔細(xì)細(xì)的洗去那些汗垢, 觸及女子腹部時(shí), 提著神將手上力道放得一輕再輕。

    隨后又舀水洗去那些澡豆粉所起的白沫。

    等澆洗好, 上下身也分別用不同的帕子擦干后，一個(gè)侍兒拿來木屐, 另一個(gè)侍兒拿來件藕荷色的寢衣，喚了聲游神的女子：“大奶奶?！?/br>
    寶因側(cè)目看去, 抬足由侍兒擦拭好后, 雙足一一攏進(jìn)木屐里, 而后自己低頭系著腋下三寸的衣帶。

    從眼前這道貫通正屋的門，徑直回了里間。

    幾個(gè)侍兒侍奉完后，夜里沒了事再忙, 各自收拾好湢室的干凈, 便也都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

    進(jìn)到里間, 寶因下意識(shí)往坐床看去，矮足幾上放著鳥柱燈盞, 榻邊空無一人...不知沐浴后又去了哪里。

    酉末歸府后, 他們二人說的話屈指可數(shù)。

    她掩下心間逐漸蔓生出來的思緒，緩步走過去，手掌撐著榻幾邊沿, 木屐踩上腳踏, 坐了下去, 視線亦不受控的落在燈盞旁側(cè)的那本書上, 被人翻開又卷起，應(yīng)是正在瞧書，忽然有了急事才離開的。

    五公主忌日快到，為此心思煩亂，想要安靜緬懷，似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如此放置，會(huì)傷了書。

    寶因輕嘆口氣，伸手過去，將書合上，抹平已有些翹起的書封，放回原處后，才起身走去高足香幾那邊，拿香箸撥開香灰，后從香罐里捻了顆驅(qū)蚊散熱的松竹香。

    正要放進(jìn)香灰埋好時(shí)，兩指霎那松開，唇齒輕嘶一聲，眉頭攏成云霧中的山川，微微垂頭瞧著手指。

    右手指尖被剛燒完尚還有余熱的香灰給燙紅了。

    她忍著疼，邊惱自己竟忘了用香箸夾進(jìn)去，邊做完焚香剩下的事，才挑簾去外間用冷水泡了會(huì)兒。

    后又坐在榻上抹了點(diǎn)藥膏后，便拾來前幾日開始瞧的古書，身子輕倚著榻幾，從上次斷開的地方，重新瞧了起來。

    一頁都還未瞧完，便有水珠落在了上頭，暈開了“公主”二字。

    寶因抬手拭去眼角的淚，不理會(huì)這莫名的情緒，指尖輕翻書頁，連同那淚珠也一同被翻了過去。

    只是緊著又有一滴落了下來。

    她再拭去。

    待第三滴落下時(shí)，她似再也受不住般，身子猛地一轉(zhuǎn)，握著書的左手徑直垂下，右手肘落在幾上，極為困惱的扶額。

    男子提出要守孝三年時(shí)，范氏便已跟她說了，嫁來是元配，叫她不必為此介懷，即使他心頭被皎皎白月所照，也要視若無睹。

    妻子越想要遮住，不讓丈夫望月，男子便會(huì)越難忘懷。

    許是范氏年輕時(shí)，外祖母便也是這么勸過她的，做個(gè)讓丈夫尊敬的正室，坐穩(wěn)主母的地位，才是女子最好的歸宿。

    不必去爭那勞什子的愛。

    她也忽然記起外祖母病重時(shí)，在夜里說得一些胡話。

    那胡話的大概意思便是范氏雖與謝賢是少年夫妻，可謝賢心中也曾有過青梅竹馬的女郎，只不過那名女郎志在山水，與家族斷絕關(guān)系后，斷然離去。

    謝賢心中亦也有責(zé)任要背負(fù)，自不會(huì)跟隨，也不會(huì)強(qiáng)行挽留。

    這些事情，外人并不知道，范氏是婚后才從謝賢母親口中知曉的，只是謝賢不說，她便也裝作沒有這回事。

    外祖母彌留之際時(shí)，神智應(yīng)該也是回到了那時(shí)，所以斷氣前說得最后幾句話，也仍還是囑咐這個(gè)幺女不要跟謝賢吵鬧，不要去提那個(gè)女子，要裝作從來就不知。

    范氏后來也是學(xué)著自個(gè)兒母親過的這一生，年少有過的愛戀恐也早已灰飛煙滅。

    寶因闔眼，指腹輕輕抹平眉頭，曾經(jīng)她能淡然一笑的與范氏說“怎會(huì)介懷”，如今怎么反為這個(gè)煩惱了呢。

    撫眉時(shí)，先前被燙紅的指尖也隱隱疼了起來。

    惹得女子雙手交疊微蜷著，抵在額前，似是那下疼極了。

    書也掉落在地。

    *

    長樂坊門外，有主仆二人站在不足肩高的坊墻前，對于要不要翻越過去，正猶豫不決。

    忽然坊內(nèi)走出幾個(gè)武侯。

    “你們在干什么！”

    “半夜在外，非jian即盜！”

    ...

    一輛藍(lán)簾驢車也從坊內(nèi)駛來，停在坊門三丈外。

    童官瞧見那群武侯圍著主仆二人，不知在干什么，只見有人揮起了手，想起去年歲末這些人因在家中受了妻子或父母的氣，便將夜里出來撒尿的人打至牙齒全部脫落，最后亂棍打死，后來反沒被治罪，而是以執(zhí)行公務(wù)立功，領(lǐng)了賞錢。

    武侯鋪的人雖有官職，卻大多都是各坊的地頭蛇。

    他連忙跳下車，朝車內(nèi)的人焦急說道：“大爺，我瞧見鉚二爺了。”

    只是車內(nèi)的人毫無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