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門前周慕楊想著事態(tài)發(fā)展怎么都不會太糟糕，看吧，畢竟周斯玫從出生起就擁有周慕楊從小羨慕，雖然放外面可能不夠看，但在一個小鎮(zhèn)，已經可算是頂級配置。這倒不是因為周慕楊她小叔叔家經濟條件有多好，當然他們家經濟條件也不差，周慕楊知道她小叔叔在郊區(qū)有一套別墅，周斯玫她媽當年嫁妝里就有一套房，周斯玫家的經濟條件屬于周慕楊做學生時就饞得流口水，到自己參加工作發(fā)現(xiàn)她連買房的能力都沒有的絕望之下只能眼紅周斯玫的投胎技術，不過經濟上還能放一放，屬于能讓周慕楊眼紅，但還不至于成為周慕楊做夢的程度。要說周慕楊最羨慕的，還是周斯玫一出生就能擁有開明的父母，她記得她小叔叔說過自己絕不會成為獨裁專斷的家長，她也記得周斯玫母親生產后那股渾身散發(fā)的疼愛孩子的圣母型光輝，她想著那樣的母親總不能成為一個庸俗不堪一心掌控小孩的母親。

    看到她小叔叔以前，周慕楊總覺得事情不會太糟糕，等看到她小叔叔那張鐵青著的臉，不用周斯玫說什么，她先心里一慌，響起一聲完了。

    她心里還怪涼嗖嗖的。

    周斯玫家里的門是開著的，周慕楊和周斯玫一出電梯，就能看到一男一女，一父一母站在家門口，兩人臉色都不大好看，身體動作相當同頻統(tǒng)一，都是雙手抱胸，顯然這對夫妻存在著數年一起生活的默契。這兩個人明擺著專門在這候著周斯玫。周慕楊心里打起退堂鼓，要不她還是退吧，怎么說都是周斯玫自己的事，她再有血緣關系，這時候也就是個外人，是這樣的吧？

    不必特意感知，周慕楊都知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對勁。她領著周斯玫走過去，當先訕笑著喊了一聲：“小叔叔，小阿姨?！?/br>
    到底有幾年沒見了？周慕楊心里嘀咕起來，好像確實有好幾年沒見，起碼沒怎么仔細打量過了，家族群里那些人聊得熱鬧的時候她是一向嫌煩的，要不是不出聲會惹來爹媽的埋怨，好幾次她都想給屏蔽了，更不要說看家里親戚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什么，她嫌煩，很少會看。

    她還記得小叔叔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模樣，看到現(xiàn)在的中年人，有些狐疑，她小叔叔長這樣？也不對，眼前的中年人看上去和當年也沒什么太大的差別，不過，腮是發(fā)了，發(fā)腮難道是中年男人逃不開的宿命嗎？咦那這樣邵唐也……等等她這時候想他個屁啦！

    小叔叔那張臉盤子看上去比以前大了不少，看著比過去成熟堅毅，但多了幾分鈍氣，加上這晚上的小叔叔胡子拉碴，不用說，估計是為了女兒的事著急在這一晚上現(xiàn)長的，那些胡子未經修飾，小叔叔像是一晚上增長好幾歲。周慕楊看到小叔叔的臉，覺得他有些陌生，可是人還是那個人，是哪里不對了呢？她一眼注意到小叔叔長出了白發(fā)，卻是真切恍然大悟，原來真的過去了好多年。

    面對周慕楊，小叔叔還算客氣，叫了一聲“楊楊”，隨后看向周慕楊身后，皺眉喊了一聲“過來”，分貝不高，估計是看周慕楊在場，不好馬上發(fā)作。

    周斯玫看這陣勢不對，哪里敢過去，還往后挪了一步，抓住周慕楊的衣袖，就是不肯過去。

    “過來！”

    一聲暴喝，宛如寂靜冬日橫空響起一道驚天雷聲，莫說周斯玫被嚇到，周慕楊也嚇了一跳。她從不知道她小叔叔發(fā)起火是這般可怕。

    媽呀，她是不是趕緊溜比較好？畢竟周斯玫只是她堂妹，她都做到這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衣袖上的那股力量更沉，周慕楊的腳怎么都挪不開，她一面在腹里把闖禍的周斯玫罵了好幾遍，一面面上訕訕笑著說：“小叔叔，”還看了周斯玫母親一眼，她也有好幾年沒怎么正經看過周斯玫母親的臉，今夜看去，以身形胖瘦來說，周斯玫母親和過去沒什么差別，周斯玫小小郁悶了一下，怎么有的人不管多少年都沒長胖呢，咳咳，她提醒自己，這不是當下要關心的正事，她也訕訕叫了周斯玫母親一聲：“小阿姨?！笨锤嗪脮偷剑篽ua nhaor.

    小阿姨撇了撇唇，算作回應，眼睛一直盯牢周慕楊身后。

    “小叔叔，小阿姨，”周慕楊又叫了一聲，嘴都快笑僵了，“玫玫她……她年紀還小，你們好好和她說哈，不要太……”

    周慕楊這輩子都沒想到會摻和到這么一樁事里頭，也沒想到堅決不婚不育的自己居然還要為一個小孩祭出一句她平日不怎么看得上的話，“她年紀還小”，仿佛什么場合什么人都能用這話給小孩子開脫，好像一個小孩子年紀小所以做什么都應當原諒。平心而論周斯玫年紀已經不小了，她已經16歲，她應該學會為自己所作所為承擔責任。但周慕楊還是拋出了那句話，“她年紀還小”，無論如何，他們在場的幾個人里，她的年紀是最小的，她還沒進入社會，沒被社會拷打，她還生活在父母羽翼之下，所以她還小，她還沒那么懂事，她可以不那么懂事——周慕楊不想看著那些事發(fā)生，哪怕她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她心底里還是有個聲音，告訴她別走，別走，否則周斯玫不知道會經歷什么。

    這是不必明說的，要是她走了，接下來在這個家實際發(fā)生的會證明她的設想。她生出一種本能，這種本能來自于她的家庭經驗，她的過去，也許是因為她和小叔叔都姓周，不管他們差多少輩分，他們的生活里都共享過一套模板，那套模板是他們都想過要割舍，或者下定過決心不要重復的過去。

    “楊楊，”小叔叔開口，還是客客氣氣的，“今天晚上謝謝你了，為了她，”小叔叔毫不客氣地橫了周斯玫一眼，“搞得今晚上大家都沒睡好覺，你也沒睡好吧？阿哥阿嫂肯定還在家里等著你，你不要讓他們等急了，早點回去吧。等過幾天，我到時候和你小阿姨請你吃飯。”

    周慕楊微微抽一口氣，她小叔叔這是在下逐客令。要不怎么說成年人的世界復雜難搞，態(tài)度是強硬的，言辭是客氣的，她要是不趕緊順著小叔叔這番話趕緊走人，那就是她多管閑事。

    也確實是多管閑事，這就不是她家的事。

    周慕楊裹緊外套，轉頭看了一眼周斯玫，她低著頭，可憐巴巴地抓著她的衣袖，用眼神拼命表示求助的意思。

    堅持，堅持，再堅持，周慕楊再撐一會兒，當著外人的面，總不至于懲罰她太狠。

    周慕楊悄悄嘆一口氣，她這是上輩子倒了什么霉要在今生攤上這么一個堂妹。

    她也是進退兩難，她小叔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說什么？要說想攔著她小叔叔打孩子，可是人家也沒上手啊，她要明說出來……那也不合適啊，再說了，難道她說句“小叔叔啊您可別打孩子”，她小叔叔就不動手了？不可能的，她心里清楚，她小叔叔心里也清楚，這都是不可能的。

    周慕楊正糾結，看到里面里面走出來兩個人，那兩個人都裹著厚厚的棉睡衣，先走出來是一個女人，燙了一頭棕色卷發(fā)，眼角有明顯的皺紋，她看上去要精神一些。她后面跟著一個老男人，年歲雖然上去了，身影有幾分萎縮，不過還挺高，但是比周慕楊小叔叔矮一些，出來時還打著哈欠，揉揉眼，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那出來的兩個男女比周慕楊已故的祖父母年輕許多歲，但輩分擺在那，周慕楊還得恭恭敬敬送上笑臉，老老實實喊人一句：“小阿爺，小阿娘?！?/br>
    兩個老人看見周慕楊，先是擺出客氣的笑臉，用方言親切地同周慕楊道謝，道了謝，周斯玫奶奶驚訝道：“噶冷的天，怎么可以讓楊楊在門口站著？冷不冷的？”

    周斯玫奶奶抓著周慕楊的手臂，就要托著她進自家客廳，周慕楊忙推脫：“不用了，不用了，小阿娘，我馬上走了?！?/br>
    這話引得周斯玫害怕起來，她抓緊周慕楊衣袖，用只有周慕楊聽見的聲量叫了一聲：“阿姐。”

    不過她聲音雖小，但那依靠的動作都被她父母看在眼里，她爸登時嚷起來：“還躲你jiejie后面，躲什么躲！自己做的事不知道自己負責？”

    周斯玫不肯松手，躲周慕楊身后不怕死地回擊：“我做什么了？！我要付什么責？！”

    好有勇氣，周慕楊很想這么夸一句，她當然也知道這種年紀的孩子處在青春期，父母說一句孩子都喜歡頂一句，咦說起來她現(xiàn)在也沒少頂她親爹媽，等等，夠了！夠了！她這會子為什么要追究自己的過錯？眼下顯然不是時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小堂妹。

    不管怎么說，都到這時候了，周慕楊知道她小堂妹有多害怕，害怕之下還能這么頂嘴，說有勇氣也不是不可，但是，但是啊，她親親愛愛的小堂妹啊，要表現(xiàn)勇氣，可不可以不要躲在她的背后吶？她那養(yǎng)了叁十年的脂肪是用來給自己防風御寒取暖，尤其是防著萬一遇到什么危險，脂肪厚了說不定還不會死的那么快，這可是她寶寶貝貝用來保命的脂肪，是有要緊用的，這可不是為了給她小堂妹在面對家庭矛盾的時候——用來當擋箭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