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也就比慈悲知道的多那么一點，還因為業(yè)障反噬，行動上受到極大的限制。

    “尊上，你們就別打啞謎了，我們現(xiàn)在是越聽越糊涂?！蹦⒛筒蛔⌒宰?，言語間滿是催促之意。

    要不是陸行淵剛才接話，沒有否認慈悲所言，魔族都要懷疑他是編瞎話騙人，想要逃避責(zé)任。

    不過話說回來，陸行淵竟然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看起來早就知曉當(dāng)年的隱情。

    “今日這話我要是說了，爾等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你們甚至?xí)?。”陸行淵正襟危坐，神情肅穆，那雙赤色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正色道，“你們可有赴死的覺悟？”

    陸行淵的話平靜又帶有一些壓迫感，讓人不寒而栗。

    片刻后，辰一率先嚷嚷道：“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怎么樣都是死，怕啥？”

    “對，我等絕非貪生怕死之徒，就算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蹦⒏胶偷溃顑?nèi)并沒有反對的聲音。

    他們齊聚在此，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準(zhǔn)備，不想半途而廢。

    瑯煌輕扣桌沿，抬眸看向梅洛雪，見她一臉淡然，心中若有所思。

    陸行淵對眾人的反應(yīng)有所預(yù)料，嘴角微勾，道：“此間天地依附東皇鐘而生，東皇鐘有缺，故而此方天地不全，輪回異常。千萬年來，一直有人想要修復(fù)天地，卻遭到東皇鐘的阻礙。東皇鐘以天道為令，隱藏自身，行天罰絕后患?！?/br>
    大殿內(nèi)的氣氛一凝，陸行淵繼續(xù)道：“數(shù)百年前，我爹在仙界遇見上古少君白飛龍，知曉天地真相，開始著手布局。狩天計劃不是為了個人私欲，而是天下蒼生。你們問他圖什么，我只能回答你們，他圖后世天高地闊，不再拘于方寸之間。”

    最后這句話陸行淵也曾對方生說過，那時的他還沒有完全弄明白陸晚夜的良苦用心，卻已隱隱察覺到異樣。

    他當(dāng)日的心情和如今大有不同，所行之事卻殊途同歸。

    陸行淵給的消息太過震撼，甚至顛覆了在場人的想象。從一己之私到天下大義，陸晚夜的布局橫跨數(shù)百年，如今終于到了揭曉的時刻。

    有人反應(yīng)慢了半拍，道：“什么叫依附東皇鐘？”

    東皇鐘之事，最近鬧的沸沸揚揚，衛(wèi)一先是爆出假東皇鐘，后來又爆出陸晚夜曾手握真正的東皇鐘碎片。

    陸晚夜已死，陸行淵失蹤，這個消息無認證實。

    現(xiàn)在陸行淵就坐在眾人面前，只是還不等眾人找到機會詢問，陸行淵先丟給他們更重磅的消息。

    自古有言，東皇鐘自成一界，如果如今的天下是依附它而存在，那如今的天地算什么？

    不少人的心里有了答案，他們面色凝重卻又心存僥幸，不愿意面對。

    陸行淵才不管他們怎么想，都到了這一步，他和無塵身在風(fēng)口浪尖，東皇鐘隨時都會加快滅世的進程，他們要爭分奪秒才行。

    “說的直白點，諸位現(xiàn)在頭頂?shù)倪@片天，腳踩的這塊地，就是東皇鐘。無塵所見世間不可見之地，其實是東皇鐘裂痕。東皇鐘確實能夠自成一界，我等便是界內(nèi)生靈?！?/br>
    陸行淵冷酷的聲音打破了眾人心底那點微弱的僥幸，他們所追逐的東皇鐘，從始至終就是一個囚禁他們的囚籠。

    談什么仙人問道，飛升成神，不過是東皇鐘想要孕育道果的騙術(shù)。他們無道可求，無道可證，窮其一生所追求的東西皆為虛妄，何其可笑！

    殿內(nèi)有人道心震蕩，氣血翻涌，險些走火入魔。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你爹當(dāng)年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而是繞那么大一個圈子？”壓不住氣血的人低聲嘶吼，試圖讓陸行淵推翻他所言之事。

    陸行淵不禁冷笑，抬頭看向大殿外。黑云滾滾而來，天色晦暗，猶如濃墨一般粘稠。

    “東皇鐘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它會不惜一切代價抹殺，再造新的開始。上古也好，仙界也罷，都不過是觸動了它的存在，才招致毀滅。諸位如果還不信，大可抬頭看看外面的天，從無塵看見裂痕開始，它就沒有消停過。”

    仿佛是印證陸行淵說的話，他話音剛落，天際瞬間電閃雷鳴，銀色的閃電照亮蒼穹，人間一片煞白，雷聲轟鳴不止，震耳欲聾。狂風(fēng)怒號，大樹或被攔腰折斷，或被吹的連根拔起，翻倒在地。大雨傾盆而下，水滴飛濺，雨霧蒙蒙。

    這是人間少有的惡劣天氣，一眼掃過去，猶如末日。

    “它已經(jīng)等不及要顛覆這一切，諸位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陸行淵沉聲問道。

    大殿外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雷聲仿佛是在眾人耳邊炸響。

    轟地一聲，聽的不少人心里打顫。

    恐懼，質(zhì)疑，沉默，僥幸……

    無人應(yīng)聲這片刻，在座的人心思各異。

    陸行淵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們每一個人，東皇鐘的真相不必繼續(xù)隱瞞，他坦白之后，就該這些人做決定。

    如果他們無法下定決心，陸行淵只能送他們一程。

    “魔尊，既然你敢告訴我們，那便是你有破解之法，你需要我們做什么？”方生端過桌上的茶水，低頭輕抿，在垂首的片刻，心里已經(jīng)有了決斷。

    陸行淵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他借著慈悲的話和大家攤牌，想來是要有所行動。

    方生的話讓大家的視線又集中在陸行淵身上，他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陸行淵不是。從陸晚夜，到云棠再到他，他們這一家子必然有自己的主意。

    陸行淵道：“不瞞諸位，我身上確實有真正的東皇鐘碎片。東皇鐘自成一界不是說說而已，它原本應(yīng)該有完整的天道輪回，因為缺了這一塊才會靈氣失衡。我知道如何補全東皇鐘，但如今靈氣不足，還需還道于天……”

    陸行淵的話點到為止，所謂還道于天說的難聽點就是他需要發(fā)動戰(zhàn)爭，直到靈氣足以煉制東皇鐘。

    而這也是他把謝遙請來的緣由，他的首選便是覆滅皇城。

    瑯煌目光微閃，普通的戰(zhàn)爭擋不住這樣的消耗，陸晚夜當(dāng)年可是拉走了三族的很多精銳才得以使荒域復(fù)生。

    如今是和天斗，爭分奪秒，哪可能等戰(zhàn)事后慢慢生息？

    瑯煌摸了摸下巴，抬頭看向陸行淵，忽然明白了陸晚夜當(dāng)年請他幫忙時的隱忍，喃喃道：“原來如此?！?/br>
    梅洛雪掃了他一眼，瑯煌對上她的視線，飛快地斂去眼底的情緒，微微一笑，雙手揣袖，對陸行淵道：“茲事體大，容不得半分馬虎，你是個有主意的，我相信你心中已有章程。既如此，妖族可交由你們二人全權(quán)指揮?！?/br>
    上一任妖王死后，如今的妖族又回到狼族掌權(quán)，而狼族忠于謝陵。只是謝陵的修為還不足，那些俯首稱臣之輩任有二心，不敢反也是因為后面還有個瑯煌壓著。

    瑯煌現(xiàn)在放權(quán)給陸行淵，而不是配合陸行淵，命令傳達上能省很多麻煩。

    眾人只當(dāng)是瑯煌信任陸行淵，唯有陸行淵深深地看了瑯煌一眼，神情復(fù)雜。

    瑯煌只當(dāng)沒看見，揣著手，翹著腿，老神自在。

    有了瑯煌帶頭，其他人也紛紛表態(tài)。不管是東皇鐘，還是天地殘缺，他們是兩眼一抹黑，倒不如直接跟著陸行淵干。

    從今以后，陸行淵指哪兒他們打哪兒，絕對不廢話。

    “諸位信的過我，我也不會讓諸位失望，具體的作戰(zhàn)計劃我會在明日送到諸位手上?！标懶袦Y道，“東皇鐘已經(jīng)開始反撲，我們的時間不多，這場大雨會不會停還兩說。若是此界成為第二個仙界，諸位要有心理準(zhǔn)備?！?/br>
    到過仙界的人已經(jīng)汗流浹背，辰一憂心忡忡道：“你沒把握？”

    陸行淵搖頭，他當(dāng)然有把握，但問題不在他身上：“不要低估東皇鐘對我等的惡意?！?/br>
    東皇鐘早已不是他們賴以生存之地，千萬年的惡性循環(huán)，讓它越來越難以承擔(dān)負荷。殘缺讓它迷失了神性，它如今更像是邪物。

    陸行淵的聲音不重，卻說的眾人心頭一震，他們心情沉重，利刃高懸頭頂?shù)膲浩雀凶屗麄儨喩斫┯病?/br>
    大殿內(nèi)靜的落根針都能聽見，過了許久，杯盞碰撞的聲音把眾人拉回神。

    坐在最尾端的柳云湘放下茶碗，抬頭看向陸行淵，開口問出她來了以后的第一句話：“你要重新煉制東皇鐘？”

    陸行淵頷首應(yīng)道：“是。”

    煉制東皇鐘是唯一的兩全之法，不用毀滅這個世界。東皇鐘修復(fù)后，此界會重新誕生規(guī)則秩序，成為全新的一界，不會再有輪回殘缺，無道可證的困境，屆時大家完全可以自主選擇去留。

    柳云湘笑了，面上流露出幾分懷念之意，眼底卻是隱藏至深的悲涼：“陸師兄啊陸師兄，你可真是算無遺策。你當(dāng)年騙我去煉器，就是為了今日？”

    柳云湘似自言自語，可她的話卻讓了解她的人一愣，辰一嘴快道：“你不是劍修？”

    柳云湘掃了他一眼，道：“早就不是了。”

    她當(dāng)年因為謝道義折了本命劍，心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陸晚夜看出她有煉器的天賦，借機忽悠她去煉器。還說將來一定有她大展拳腳，拯救天下的機會。

    如今想來，陸晚夜那時便已經(jīng)在布局，讓她煉器，是給無塵留一個幫手。只是沒想到會出現(xiàn)一個陸行淵，她這顆遠離紛爭的棋從此沉寂在雪山之巔，無人問津。

    柳云湘的話讓陸行淵想到蠻荒秘境的那次輪回，原來輪回里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若無這世間紛擾，那也是一種結(jié)局。

    “看你如今胸有成竹，應(yīng)當(dāng)不需要我?guī)兔ΑＲ擦T，我今日也不是為這種事而來?！绷葡嬲酒鹕?，道，“你娘在我這里寄存了一樣?xùn)|西，她說會回來取，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這東西我只能給你送來?！?/br>
    云棠和柳云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但出了謝道義強娶云棠那件事后，她們不歡而散，眾人還以為她們二人結(jié)仇了，沒想到還有聯(lián)系。

    這讓眾人不得不好奇柳云湘保管之物，到底是什么東西，能讓柳云湘在這種時候親自登門造訪？

    柳云湘不賣關(guān)子，話一說完，抬手一揮，一具寒玉冰棺出現(xiàn)在大殿上。那冰棺寒氣四溢，四周刻畫了無數(shù)的符文，可保rou身不腐。寒玉材質(zhì)通透，亦可讓人將棺槨內(nèi)的rou身看個大概。

    那具rou身高大，衣著修身，頭上的魔角引人注目。

    幾乎是一瞬間，在座的心底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答案。魔族更是驚訝地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具冰棺。

    謝陵吃驚地看向陸行淵，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東西對陸行淵的沖擊力有多大。

    因為他身上有陸晚夜的神魂。

    陸行淵瞬移而至，冰棺內(nèi)躺著的是陸晚夜的rou身，身上的傷勢盡數(shù)被人修復(fù)，因為保存的很好，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仿佛只要大點聲叫他，他就會睜開眼看向眾人。

    沒見過陸晚夜的人看見他和陸行淵那張相似的臉，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誰能想到陸晚夜的rou身竟然在柳云湘手上？

    當(dāng)年三尸宗掘地三尺也沒有頭緒，天衍宗和謝道義對云棠旁敲側(cè)擊，云棠一口咬定她不知道，甚至敢讓謝道義的神識進入她開辟的空間。

    謝道義自然沒有做到這一步，但也一直耿耿于懷。他不讓云棠好好教導(dǎo)謝遲，多多少少有這個因素在里面。

    柳云湘并非狩天計劃的參與者，又和云棠鬧了矛盾，沒有人會想不開把主意打在她頭上，她這個最不可能的人選，反而成了云棠最好的選擇。

    “東西我送到了，要怎么處置是你的事?！绷葡婵聪蚬讟?nèi)的故人，依稀還記得云棠請她幫忙時的神情。痛苦而不舍，卻又不得不放手。

    外人說她是逢場作戲，柳云湘卻看得分明，她深愛著這個人。

    不管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她的愛憎從不由人評說。

    柳云湘心緒難平，問道：“你娘當(dāng)真是尸骨無存？”

    陸行淵抬手落在冰棺上，寒氣纏繞在指尖，柳云湘這話讓他心底一陣悶痛。時光卷軸內(nèi)的殺陣是泯滅，尸骨無存還算好的，云棠甚至有可能灰飛煙滅。

    陸行淵的沉默已是答案，柳云湘身形微晃，眼眶微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那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朋友，如今讓她連祭拜的地方都沒有。她笑著笑著，嘴角耷拉下來，面露痛苦之色。

    謝萱上前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

    柳云湘拍拍女兒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擔(dān)心，道：“娘沒事，娘是為她高興，她自由了。”

    從此天高地闊，再也沒有人能束縛她，裹挾她往前。

    只是這樣的自由要旁人用一生去懷念。

    柳云湘心情沉重，不愿繼續(xù)留在這里，帶著謝萱離去。

    冰棺停在大殿上，不知道這一刻的人們想的是陸晚夜還是云棠。

    他們從相愛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不能相守，卻誰也沒有退縮。

    這飛蛾撲火的愛情啊，在燭火燃盡，飛蛾赴死后，漸消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