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晚了,她已經(jīng)死了
東京,源氏重工。 匯報完近期的工作后,烏鴉把一份資料遞給源稚生:“少主,您之前吩咐要找的人找到了?!?/br> 源稚生接過資料,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從女孩的照片上一掃而過,微一點頭:“盡快帶她來見我。” “是。” 烏鴉應(yīng)到。 他猶豫片刻,欲言又止,但抬頭看見源稚生臉上淡淡的疲倦,最后到底還是沒有把問題問出口。 離開源氏重工的路上,疑惑就像一根繩索一樣在他心頭越纏越緊。 少主是寡瘋了嗎? 就算寡瘋了,以少主的身份,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為什么要花這么大的力氣,去找一個…… 烏鴉的視線再一次落在了女孩的資料旁。 淺川花音。 人如其名,她的容貌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清純秀美。 但與她容貌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資料上白紙黑字的履歷—— 淺川花音,現(xiàn)年十六歲,不久前簽約田宮株式會社。 烏鴉知道這個田宮株式會社是做什么的,這個公司的名字往往出現(xiàn)在各種……愛情動作片的片尾。 換言之,這是個AV拍攝公司。 而淺川花音……就是這家公司旗下的AV女優(yōu)。 * 源稚生一個人待在公寓里,他的目光落在手中女孩的資料上。 淺川花音,現(xiàn)年十六歲,初中輟學(xué),一直靠打零工維持生計,不久前簽約田宮株式會社。 短短的幾行字,就概括了一個貧窮的孤女尋常的人生軌跡。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份資料。 在原本的時間線里,源稚生還要等上好幾年,才會在新聞推送中偶然瞥見這個女孩的臉。 那是一則關(guān)于AV女優(yōu)自殺的新聞報道,新聞發(fā)出方并不是多么有名的報社,編者水平也有限,僅僅只是報道了這位女優(yōu)的死訊,至于她為何而死,什么情況下發(fā)現(xiàn)的遺體,則是提都沒提。 新聞的配圖是一張女孩穿著女仆裝微笑的照片,似乎是從她的某部“作品”中截下來的圖片。 這個名叫“淺川花音”的女優(yōu)在圈子里小有名氣,所以她的死訊也順理成章地引發(fā)了一波關(guān)注。 然而新聞報道下,除了寥寥幾個點蠟?zāi)У娜耍O碌拇蠖际乔筚Y源的留言。 “好漂亮的meimei,之前怎么沒聽過她的名字?” “哪位兄弟還有她的作品?求資源,有償?!?/br> “這么年輕就死了,好可惜,我好喜歡她的作品的,特別是凌虐向的,花音醬哭起來真的特別漂亮……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花音醬的新作品就好難過(大哭)” “別難過,她們公司剛剛發(fā)布了消息,為了回饋粉絲,淺川花音生前拍攝的幾部作品接下來會陸續(xù)發(fā)售,都是此前沒有發(fā)售過的新作品哦?!?/br> “人都死了還要繼續(xù)吸她的血賺錢,狗公司真不當(dāng)人。” “呵呵,就說你買不買吧?!?/br> “cao,我剛才沒忍住又去回顧了一遍她的作品,那奶子那小逼真是沒誰了,怎么被cao了這么多次還這么粉嫩啊,老子對著一個死人沖不會下地獄吧?” 后面的留言大多不堪入目,源稚生只是掃了幾眼,就皺眉關(guān)掉了頁面。 這只是一件小插曲,源稚生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此后的幾天,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這個女孩。 倒不是黑道少主對一位AV女優(yōu)的照片一見鐘情了,源稚生只是隱隱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有點眼熟。 但他確信自己此前并沒有見過她,漂亮得這么有特色的女孩,如果他之前見過,絕對不會輕易忘記。 可是那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這種若有若無的感覺困擾了源稚生好幾天,直到某一日任務(wù)結(jié)束后,他用烈酒清洗蜘蛛切上的血跡時,從反光的刀刃中瞥見自己面容的源稚生,才突然明白過來那股熟悉感來自何處。 雖然性別不同,雖然輪廓更加柔美而非冷冽,但—— 那個女孩的眉眼,確實和他有幾分神似。 而他顯然沒有長著一張大眾臉。 源稚生無父無母,從小和雙胞胎弟弟源稚女一起在養(yǎng)父家生活,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或許還會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不知道是鬼使神差還是鬼迷心竅。 源稚生擦拭刀刃的手微微一頓,他把蜘蛛切緩緩插進刀鞘中,隨即叫來了夜叉和烏鴉,面無表情地吩咐道:“去幫我查個人。” 以蛇岐八家的能量,黑道少主想查一個人的資料,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僅僅兩天時間,淺川花音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就直接擺在了源稚生的桌上。 與此同時,還有一份來自世界上最權(quán)威的鑒定機構(gòu)的資料,也出現(xiàn)在了他手里。 “……根據(jù)孟德爾遺傳定律,孩子的全部遺傳基因分別來源于其親生父母雙方。實驗中分析了鑒定人與實驗樣本的STM基因和MEL基因座,累積親權(quán)指數(shù)(CPI值)為45271132.7462,基于以上不同基因點位結(jié)果分析,支持鑒定人與實驗樣本的親緣關(guān)系成立的概率為99.9999%?!?/br> 預(yù)感成真。 淺川花音,竟然真的是他同父同母的親meimei。 源稚生的目光轉(zhuǎn)移到另一沓資料上,那張俊秀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寂得像一塊沒有任何生氣的死物。 一旁的烏鴉和夜叉也沉默下來,作為親自調(diào)查收集資料的人,他們幾乎無法想象少主在得知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meimei的生平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那是就連作為旁觀者的他們,也不忍再看第二遍的經(jīng)歷。 不知道源氏的血脈是怎么流落在外的,但淺川花音的確是個孤兒。 她自幼在偏僻縣城的孤兒院長大,后來兩歲時被一對家境還算寬裕的夫婦領(lǐng)養(yǎng),算是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 但好景不長,在養(yǎng)父母生下自己的孩子后,養(yǎng)父就生意破產(chǎn),欠下一大筆債后自殺,養(yǎng)母無力償還債務(wù),只能帶著兩個孩子?xùn)|躲西藏。 因為貧窮,也因為不斷搬家,養(yǎng)母養(yǎng)活兩個孩子都很困難,最終只能供給自己的親生孩子讀書,所以成績優(yōu)異的淺川花音初中還沒畢業(yè),就被迫輟學(xué)了。 為了盡快還清債務(wù),也為了減輕養(yǎng)母的負(fù)擔(dān),淺川花音不再繼續(xù)學(xué)業(yè),而是不停地外出打工來維持生計,補貼家庭。 淺川花音并不是自甘墮落的女孩子,最困難的時候,她寧愿一天打幾份工,把睡眠時間壓榨到只剩三、四個小時,也沒想過去做援助交易或者去風(fēng)俗店工作。 她打工掙來的大部分錢,都給了養(yǎng)母去還債和供meimei讀書,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小部分僅夠吃飯的錢,所以即便辛苦了好幾年,她自身也沒攢下什么積蓄。 對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來說,這種人生已經(jīng)是困難模式了。 但是,麻繩專挑細處斷。 淺川花音很快就迎來了“地獄模式”。 養(yǎng)母多年來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工作辛苦又要不停還債,在壓力和辛勞的雙重摧殘之下,她終于病倒了。 醫(yī)生給出的檢測報告顯示是癌癥。 好消息是,養(yǎng)母所患的癌有靶向藥,只要堅持服藥,壽命或許與正常人相差無幾。 壞消息是,這種靶向藥費用極高,一瓶就要6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4萬元),而養(yǎng)母一個月至少要吃4瓶這種藥。 也就是說,單是靶向藥的費用,一個月就至少要240萬日元,這還是在不包括其他治療費用的前提下。 就算淺川花音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把所有時間都花在打工上,一個月也絕不可能賺這么多錢。 更何況,除了養(yǎng)母的治療費,還有每個月要還的欠款以及meimei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等著她cao心。 一個沒有學(xué)歷的、無依無靠的、急需大量用錢的漂亮女孩,在這種境況下,根本是別無選擇。 很快就有AV公司看中了她的美貌和好身材,拋出了橄欖枝。 剛開始,拍的片子大多數(shù)還是比較純愛的,可是沒過多久,淺川花音就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了凌虐向的、重口味的片子中。 雖然都說女優(yōu)在拍攝前可以自己選擇能接受的尺度,但實際cao作時她們其實并沒有那么大的自由度。 日本AV女優(yōu)太多了,公司和消費者的選擇也太多了,競爭激烈至極,多的是拍了不知道多少部也沒有混出個臉熟的女優(yōu),哪有那么多的余地供你挑挑撿撿?你不想拍,有的是人愿意拍。 “……而且那家公司和淺川小姐簽訂的合同也非??量蹋粌H一簽就是十年,還要求淺川小姐在合約期間不能拒絕公司提出的任何拍攝要求,如果違背合約或者提前解約,就要支付天價違約金?!?/br> 因為美貌,淺川花音在AV界算得上小有名氣,按說收入應(yīng)該不菲,但公司敲骨吸髓,抽成之高甚至一度達到了一比十九,公司拿十九,淺川花音只拿一。 “……在這種苛刻的合約之下,淺川小姐成了新人中有名的‘勞?!?。短短兩年時間,她的作品就達到了七百多部,她幾乎每天都在拍攝,多的時候,一天甚至要拍兩三部,其中很多都是……折磨身心的題材。” 兩年。 七百多部。 源稚生心里反復(fù)咀嚼著這兩個詞,他面無表情,額角的青筋卻像毒蛇一樣跳動,就連指節(jié)也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淺川花音顯然不是能在拍攝中得到快樂或享受的人,在這種高強度的拍攝之下,她的狀態(tài)rou眼可見地變得越來越差。 “……有拍攝人員說,淺川小姐后來經(jīng)常在工作結(jié)束后崩潰大哭,就算在工作時也經(jīng)??刂撇蛔】奁?,精神狀態(tài)非常不好。公司對她這種狀態(tài)感到不滿,認(rèn)為她這樣會對成片的效果產(chǎn)生影響,為了——物盡其用,他們后來給她安排了很多需要哭泣的凌辱向題材?!?/br> 烏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源稚生的臉色,不敢也不忍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 “……之后還發(fā)生了一件事,大概也對淺川小姐造成了不小的打擊?!?/br> “淺川小姐的meimei在東京一所私立學(xué)校讀初中,學(xué)費和生活費全靠淺川小姐提過,所以她每個月都要去見meimei,一是送錢二是看望?!?/br> “但是后來突然有一天開始,淺川小姐再也沒有親自去見過meimei,而是改成了線上給錢?!?/br> “我們調(diào)查了淺川小姐和她meimei的聊天記錄,發(fā)現(xiàn)是meimei拒絕了淺川小姐的看望,原話是【你拍的那種東西就連我的同學(xué)里都有人看過了,真的很丟臉很不光彩,要是你來看我被同學(xué)發(fā)現(xiàn)你是我jiejie,我在學(xué)校里怎么做人???以后你就別親自來看我了,生活費和學(xué)費直接打銀行卡里吧?!俊?/br> 源稚生閉了閉眼。 像是只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過了很久。 他終于睜開眼,語氣平靜:“繼續(xù)?!?/br> “后來……” 后來的故事乏善可陳。 養(yǎng)母的病在靶向藥的控制下穩(wěn)定了兩年,但最終還是產(chǎn)生了耐藥性,在所有醫(yī)療手段都用盡之后,邁向了生命的終結(jié)。 淺川花音當(dāng)初是為了養(yǎng)母才會選擇這條路,在養(yǎng)母去世之后,經(jīng)濟壓力減輕的她本應(yīng)離開公司,但當(dāng)初合同一簽就是十年,天價違約金讓淺川花音根本擺脫不了魔窟,再加上那家公司有點黑道背景,為了懲罰“不聽話的淺川花音”,除了拍攝以外,她還要被迫去陪黑道里的“大人物”。 “……‘大人物’?”源稚生輕飄飄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仿佛含著鋒利的冰刃,“哪些大人物?” “其實就是類似火沼組二把手、三把手那種級別的人。”烏鴉說,“都是些給少主您提鞋都不配的東西,但對底層的女孩來說,的確是很恐怖的大人物了?!?/br> 即使源稚生沒說話,烏鴉也能感受到他近乎于暴怒的怒氣。 平日里連覲見少主都不配的東西,居然敢肆意羞辱玩弄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meimei,犯下這樣的大錯,這些人死一千次一萬次都抵消不了他們的罪過。 養(yǎng)母死了,meimei嫌棄自己,想離開卻又逃離不了魔窟,接下來的人生不僅一眼望得到盡頭,還要不停地重復(fù)著讓她身心都備受折磨的拍攝,淺川花音就像一根緊繃到極限的弦,終于悄無聲息地斷掉了。 她把所有積蓄都轉(zhuǎn)給了meimei,然后在公寓里自盡了。 淺川花音沒有除了養(yǎng)母和meimei以外的親人,因為常年搬家和工作性質(zhì),她也沒有時間去結(jié)識朋友,meimei也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jiejie,所以死后沒有人替她舉辦葬禮,火化之后她的骨灰就和其他那些無人認(rèn)領(lǐng)的骨灰混在一起,草草地放進了同一個小罐子。 她死的時候,才剛滿十八歲。 這就是淺川花音短暫卑微又渺小如塵的一生。 在她死去以后,還有無數(shù)人對著她生前的一切品頭論足,到處求資源。 公司還打算繼續(xù)出售她此前的作品,再吸最后一波血。 這就是他的meimei。 和他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meimei。 他從小無父無母,和雙生弟弟源稚女一起長大,就連現(xiàn)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更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或許是冥冥之中血脈相吸,他竟然只憑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 在稚女死后,他在這個世界上,原本還應(yīng)該有的,另一個親人。 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 源稚生久久地凝視著新聞?wù)掌锬莻€漂亮卻蒼白的少女。 她穿著性感的女仆,臉上帶著可愛的笑容,然而在不起眼的角落,她的手腕上,卻全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那是割腕才能造成的傷痕。 在她決定去死之前,或許已經(jīng)自殘過無數(shù)次了。 源稚生和弟弟從小被寄養(yǎng)在養(yǎng)父家,在被帶回蛇岐八家,成為黑道少主之前,他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寄人籬下漂浮茹萍的感受他再了解不過。 meimei是柔弱的需要保護的女孩子,原本不該跟著他們兩個哥哥吃苦。 可現(xiàn)在,他卻寧愿她從小是跟在他們身邊。 至少不用吃這么多的苦。 他是黑道少主,是源家家主,是混血種中的皇,他的meimei就算沒有龍血上的天賦,也該是地位尊崇黑道公主般的存在。 她要靠出賣身體才能換來的醫(yī)療費,甚至天價違約金,對他來說不過是些無意義的數(shù)字。 他是黑道的至尊,他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要匍匐在地恭迎他的到來,可黑道中那些給他提鞋都不配的東西,卻堂而皇之地趴在他meimei身上吸血,直到榨干她最后一滴價值。 直到她死之后,還要淪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源稚生突然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徹骨的心痛。 他小時候很渴望父親,在還沒成長起來的時候,在被欺辱被謾罵的時候,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樣渴望有父親或兄長那樣的角色能保護自己照顧自己,能替自己撐腰。 她應(yīng)該也是這樣吧? 在被欺辱的時候,在被壓榨的時候,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不會也想過有父親或兄長那樣的角色來保護自己,替自己出頭? 他是哥哥,他本應(yīng)承擔(dān)她人生中那個保護她照顧她的角色。 可是他來晚了。 他找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