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dān)心大蟲趁機逃走，明塵來不及說更多，匆匆扔下這么一句，一步跨出防御陣法。

    曲復(fù)果然已經(jīng)跑遠了。

    明塵干脆利落地祭出劍雨，連踢帶打把大蟲摔了回來。曲復(fù)繼續(xù)努力逃跑，兩人重新陷入新一輪的僵持。

    外面地動山搖，轟隆亂響。

    隔著防御陣法的白光，容昭看不真切，蹲下來問時望秋道：“那只大蟲很難殺嗎？”

    “……是。”時望秋虛弱地點頭，“那是情劫尚在的魂魄和由此而生的執(zhí)念糅合出來的怪物，明塵和方九鶴都有情劫在身，殺不了這東西。你……慢著，你想做什么？？”

    容昭將繞指柔的細絲捻在手里，若有所思地瞧著那條翻滾的大蟲，琢磨道：“明塵不行，那本尊者能不能殺？”

    時望秋快要暈過去了。不是傷的，是被容昭嚇的。

    “你千萬別胡來?！彼懔纹鹬貍纳碜?，死死拽住容昭的衣袖，“曲復(fù)的手段不簡單，我觀察許久，上面的仙君魂魄……可能是活的?！?/br>
    殺仙君會背上難以消除的沉重因果。

    雖說現(xiàn)在是在污穢之地，天道不好直接過來算賬，但在踏入仙都的那一刻，所有因果立即清算。殺死這么多的仙君魂魄，大概會遭到無法想象的恐怖懲戒。

    身負情劫之人斬不了這怪物，而其他仙君或是上仙即便能殺，也會忌憚于天道的規(guī)矩，不敢輕易動手。

    這也正是曲復(fù)如此肆無忌憚的緣由。

    “哦?！比菡阎皇沁@樣應(yīng)了一聲，過了會兒，又問道，“方九鶴是不是在那條蟲子里面？”

    “……”時望秋聰明地閉上了嘴。

    此時此刻，任何話語都是煽風(fēng)點火、火上澆油，把本該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仙府里的容小仙往火坑里推。

    可惜沉默并不能阻止容尊者的腳步。

    容昭挪到防御陣法邊緣，遠遠地望著那條大蟲，看了很久很久，不知在看些什么，竟出了神。

    時望秋提心吊膽，準(zhǔn)備在容昭跑出去的前一刻拼上這條命也要把人拽回來。

    突然間他感覺有什么不對勁。

    防御陣法無端地內(nèi)起了一陣風(fēng)，自容昭腳下而起，盤旋而上，扯動著他的衣擺袖袍，愈演愈烈。

    “錚——”

    泛著幽藍光芒的繞指柔凝成了一把劍。

    容昭直勾勾地盯著“鵲橋”，接著一步邁出。

    他走得很輕松，也不快，卻帶著大道的痕跡，自在隨心，無人能阻。

    混戰(zhàn)中的明塵很快就發(fā)覺容昭離開了防御陣法。

    他一擊將大蟲挑飛，退到容昭身邊，急促道：“你怎么……”

    后半截話突然斷在了嗓子里。

    容昭沉浸在某種奇妙的境界之中，并未察覺到身旁有人，緩步與他擦肩而過，神色冷然且淡漠，卻含著一絲淡淡的悲憫。

    他緩緩抬起長劍，直指從半空掉下來的大蟲，嗓音又輕又冷，開口道：“情之一字，皆為虛妄，斬。”

    先前還刀槍不入的金色大蟲發(fā)出“嚓”的輕響，在半空斷成了兩截。

    作者有話說：

    好消息，證道了。

    壞消息，還是無情道。

    第71章 你剛才沒有哭嗎

    大蟲“撲通”掉在地上，痙攣著發(fā)出無聲的尖叫，須臾，又緩慢蠕動起來，兩截斷口并在一起，開始緩緩愈合。

    容昭眼睛都沒眨，繼續(xù)朝前走去，兩袖被風(fēng)卷得鼓起，衣擺獵獵亂飛。

    他的腳步很穩(wěn)，每一步落下都帶起一陣細微的塵土，幽藍的劍尖輕輕點地，在身后拖曳出一條細長的劃痕。

    曲復(fù)這一下摔得不輕，暈頭轉(zhuǎn)向的好不容易找著了北，剛爬起來就見容昭不緩不急地朝自己逼近，本能地退了半步，驚疑道：“你怎么——”

    容昭只是瞟了他一眼。

    那冷黑的眼眸似寒潭幽深，無悲無喜，仿佛只是在看一截木頭，看得人心里乍竄起一股寒意，再說不出話來。

    隨后他轉(zhuǎn)向即將愈合的大蟲，又是一劍斬下：“恨愛惡欲，亦是夢幻，破?！?/br>
    這一劍比上一劍更聲勢浩大，也更冷，像遮天蔽日的隆隆雪崩，摧枯拉朽地淹沒一切生機。

    四分之一的大蟲消失了。

    就在容昭一劍一劍地揮斬時，時望秋不知何時離開了防御陣法，來到明塵身邊，低聲道：“他證的是最上乘的無情道法?！?/br>
    明塵沒有說話，許久，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證道需要契機。

    好像在碼頭打轉(zhuǎn)的小舟，離開只需要一陣合適的風(fēng)。

    而這只由無數(shù)貪嗔癡愛恨執(zhí)念糅合成的大蟲，就在此刻，成為了那陣風(fēng)，再一次將容昭送向了無情道。

    明塵想了許多，又似乎什么也沒想。

    或許容昭是只留不住的鳥。只是有一陣子跌跌撞撞懵懵懂懂的不知該往哪飛，恰巧在自己身邊停留了片刻而已，自己卻貪心地想將他永遠留下。

    但鳥兒終究是要飛走的，飛得又高又遠，不會再想起回頭看一眼曾經(jīng)棲息過的樹枝。

    難怪天道不肯承認。

    情劫還遠遠未結(jié)束，或許自己要用很多很多個一百年去忘記容昭，直到天各一方，再無糾葛。

    ……

    思緒胡亂地散漫著，越想越覺得難過。

    上仙銀白的長發(fā)變得灰蒙蒙的，整個人都暗淡下來。

    “……上仙，明塵上仙?！睍r望秋叫他，關(guān)切道，“你看起來臉色很差，要不要吃點療傷丹藥？”

    明塵堪堪回神。

    “不用?！彼芙^道，反而給了時望秋一把療傷丹藥，隨后又望向容昭。片刻之后，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展開上仙的神通再看，微微蹙眉，“他身上的因果越來越重，不能再殺了?！?/br>
    “那些魂魄、唔……果然都是活的?！睍r望秋往嘴里一把把地塞著丹藥，含糊道，“看來沈微明還有救……”

    他突然頓住。

    照容昭這樣的殺法，沈微明的魂魄可能已經(jīng)死得透透了。

    時望秋：“……”

    時仙君頓時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喘不上氣了。

    明塵自然也想到了，道：“我去阻止容昭?！?/br>
    他身形微動，眨眼便出現(xiàn)在只剩半截的大蟲旁邊，輕而易舉便擒住了失去庇護所的曲復(fù)。

    曲復(fù)雙目赤紅，已然陷入癲狂，嘴里不斷地念叨著：“無情道……哈哈哈哈……除不盡、無情道……哈哈哈哈哈哈……廢物！廢物?。?！”

    “這就是你勾結(jié)天欲道，暗害無情道的原因？”明塵淡淡道，“可你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個無情道廢仙就能斬了你的‘鵲橋’，著實可悲?！?/br>
    明塵將掉在一旁的方九鶴撈起來扛在肩上，送回防御陣法里，隨后一劍廢了曲復(fù)的仙元，用法器暫且將人鎮(zhèn)住，又馬不停蹄地折回去阻攔容昭。

    容昭還在殺。

    “七情六欲鏡花水月，何苦受困！執(zhí)迷不悟，殺！冥頑不靈，殺！殺殺殺——！”

    他身上那股冷然死寂的氣質(zhì)變了，逐漸透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之意，仿佛躍出山頭的朝陽，愈發(fā)光明璨然。

    明塵試了試，竟然無法近他的身。

    大道流轉(zhuǎn)渾然天成，縱使渡劫十一次的上仙，也不敢輕易纓其鋒芒。

    不過明塵也有些茫然。

    ……無情道哪來這么重的殺氣？？光看這架勢更像殺戮道，和過去殺瘋了的方九鶴比起來不逞多讓。

    沒等他想通，容昭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把大蟲給砍完了，連渣都沒留下。

    天邊響起滾滾雷鳴，攜著濃墨般的烏云由遠及近。

    雖然天道管不了污穢之地，但是管得了仙君。賜福不積極，清算也磨蹭，降劫倒是快得很，一發(fā)現(xiàn)有人證道，它就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

    容昭抬起眸子。

    他能感覺到，周身盤旋著的虛無縹緲的大道就像烏云里墜墜的雨滴，很快就會隨著雷劫的淬煉落下，與自己融為一體。

    因此他想也沒想，順勢抬劍一指，遙遙對著天道，殺意不減分毫，沖天而起的鋒銳之勢幾乎要將烏云劈開。

    不遠處的明塵：“……”

    嚇得差點厥過去的時望秋：“……”

    還有剛剛醒來的方九鶴：“……”

    天道也沒料到竟有人敢這般挑釁自己，當(dāng)即炸了一個響雷以示警告。

    容尊者壓根沒當(dāng)回事。

    “本尊者證的是殺戮道，”容昭相當(dāng)不客氣地開口，“你認不認？不認就殺了你?！?/br>
    眾人：“…… ……？？”

    這輩子頭一次見證道還能和天道討價還價的。

    倒是明塵看了眼容昭，若有所悟。

    容昭一口氣斬殺了這么多的仙君魂魄，再加上那股連天道都得挨一巴掌的殺意，說是殺戮道也不無道理。

    因此，關(guān)鍵點就落在了天道承認他證的是什么道。

    不過像容昭這般，不等天道做出評判，開口就是自己想證什么道，還舉著劍威脅的，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方九鶴稍慢一拍，終于也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漫不經(jīng)心地撫掌道：“好！哈哈哈……好好！確有修殺戮道的氣勢。明塵，你還愣著做什么？”

    自己這好友被大蟲吞了一遭，整個人都半死不活的，還惦記著要宰了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