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塵解釋道：“我并非存心，只是每次帶回來的東西總覺得都不夠好……”

    這解釋頗為蒼白無力。

    “哦，是?！狈骄批Q眉梢挑得高高的，拖長了聲調(diào)，“是不夠好——你扔掉的那些東西如果拿去集市上換錢，足夠一個小仙君無憂無慮地活成上仙。”

    明塵：“……”

    明塵被說得啞口無言。

    方九鶴意猶未盡，還要再罵，瞥見明塵的神色后又微微一頓，少頃，終是放緩了語氣，道：“你這樣魂不守舍，若只有你自己倒也罷，可容昭身上還系著你的情劫。他是廢仙，無力自保，你們又離了心暫時不在一塊兒，難保不被人鉆空子。早些查出眉目，方能震懾幕后之人。”

    明塵神色微斂。

    這些日子自己確實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容昭身上，無暇顧及其他。

    “我會留心的?！彼?，“等我明日從仙山回來以后，就著手調(diào)查?！?/br>
    “你還要去仙山？”方九鶴詫異，“不是說做信物的材料已經(jīng)挑好了嗎？”

    “我……”明塵頓了頓，心虛地移開目光，“容昭不肯吃我做的東西。我打算去獵點新鮮的獸rou回來，用醬料腌上，再切成片串到竹簽上，讓他自己烤著吃?！?/br>
    方九鶴：“……”

    方九鶴服了。

    -

    兩日后。

    容昭收到了一大把rou串。

    用醬料腌入味兒的那種，還沒烤就已經(jīng)香氣撲鼻，勾得人食指大動。

    方九鶴沒說這是哪來的，只道：“送你的，別惦記山殷的兔子了?！?/br>
    容昭瞅瞅他，又瞅瞅看起來很好吃的rou串，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說什么，找了個地方架起火堆烤了。

    只要不問，就能假裝不知道是誰送的。

    rou串烤得滋滋冒油的時候，山殷被rou香勾了過來。

    他對容昭護(hù)食的兇悍程度有所耳聞，目光在火堆旁插著的rou串上轉(zhuǎn)了一圈，思來想去，還是沒敢直接上手去拿。

    “那個……”他湊到容昭身邊，沒話找話，“你烤了這么多啊……”

    容昭瞄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在眾多rou串里挑了挑，拔起兩串最肥的遞給他。

    “給你?！彼?，“另一串給方九鶴?！?/br>
    山殷大為感動，狠狠咬了一口rou串，滿足得彎起眼睛，熱情道：“容昭，你真好。”

    容昭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扭開頭去，揉了揉衣袖，耳朵尖有一點點發(fā)紅，不仔細(xì)看很難察覺。

    “……是謝禮。”他低聲道，“我沒有茶葉了，只有這個?！?/br>
    “這個比茶葉還要好?！鄙揭蟪缘媒蚪蛴形?，連竹簽上掛住的rou絲都啃完了，不吝夸贊道，“是你親手烤的，特別好吃?！?/br>
    容昭呆住了，心里悄摸反復(fù)品味這幾句話。

    他喜歡朋友的夸贊。

    少頃，他忽然將烤熟的rou串全都拔了起來，塞給山殷：“給你。”

    “??？我、我吃不完這么多?！鄙揭髧樍艘惶?，手忙腳亂塞回給他，”我也不用吃東西，只是過來嘗嘗味道而已。你自己吃就行?！?/br>
    容昭固執(zhí)地要塞給他吃。

    “謝謝謝謝?！笔⑶殡y卻，最后山殷帶了八串回去，和方九鶴分著吃完了。

    那日以后，容昭隔三岔五就烤rou串送給山殷和方九鶴。

    至于rou串哪來的，他干脆裝聾作啞不管了，反正每隔幾天都會送來一大把。

    ……

    明塵上仙的廚房里擺滿了一盆盆的腌制醬料，里面是各種各樣的rou片。

    聽聞容昭因為沒有乾坤袖不能保存rou串而苦惱，他又試著送了一個小小的儲物戒過去。

    居然沒被退回來。

    明塵甚覺欣喜，私以為帶容昭回家指日可待。

    當(dāng)然，他也沒忘了正事。

    天海之境內(nèi)，有人在針對“情”做文章，不知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和“情”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恐怕就是天欲道了。

    明塵開始暗訪天欲道。

    -

    這日，山殷的府門被叩響了。

    山殷去開門。

    “曲復(fù)上仙？”他詫異道，“上仙怎么會來此？”

    曲復(fù)提著兩盒點心，眉宇間帶著些許歉意，笑道：“之前在明塵上仙府里唐突了容小仙，心里一直有些不安，輾轉(zhuǎn)托人做了幾樣點心。今日得空，特來賠禮，順便替他診一診脈，看看有無留下隱患?！?/br>
    “這樣?！鄙揭髠?cè)身讓開，客氣地請他進(jìn)來，“容昭脾氣不大好，還請上仙包涵。哦對了，他不喜歡別人喊他容小仙?！?/br>
    “無妨?！鼻鷱?fù)虛心請教，“他喜歡別人怎么稱呼？”

    山殷想了想，道：“容尊者?！?/br>
    “……好?！?/br>
    容昭的屋門關(guān)著，但窗是開著的，竹簾半卷，仙草在窗邊長得綠意盎然，隱約能瞧見他正在看書。

    山殷敲了敲門：“容昭?！?/br>
    容昭很快出來了。

    乍一見到曲復(fù)，他怔了怔，忍不住皺眉：“怎么又是你？”

    “曲復(fù)上仙是醫(yī)仙?！鄙揭笊滤谎圆缓暇鸵u擊上仙，趕緊幫忙解釋，“他替你看過病?！?/br>
    “是?！鼻鷱?fù)彬彬有禮地接道，“后來回診，不巧驚擾了容尊者，所以今日特來賠禮。再替你診一診脈，看看之前的元神損傷是否留下了什么隱患。”

    容昭不喜歡曲復(fù)，杵在門口油鹽不進(jìn)：“我沒病?！?/br>
    “不是說尊者有病，只是以防萬一?！鼻鷱?fù)耐心道，“不然，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錯，明塵可能會來找我麻煩。”

    ……又是個被明塵困擾的倒霉家伙。

    容昭不免生出一絲同病相憐，遲疑片刻，還是讓他進(jìn)來了。

    曲復(fù)拿出脈枕，替他把了把脈，又問了幾個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

    容昭回答簡短，但也還算配合。

    山殷見兩人相處得不錯，沒打起來，坐了會兒便走了。

    他最近忙著雕刻玉制長明燈，都刻壞好幾只了，眼瞅著方九鶴的生辰將至，禮物卻遲遲沒能做出來，急得不行，一整天下來連影兒都不見個。

    不然容昭也不會無聊到在屋里看書。

    山殷一走，曲復(fù)就收回了把脈的手。

    “你修的可是無情道？”他問。

    容昭正拿袖子搓搓手腕。他不喜歡被別人碰。

    聞言抬眸，有些防備地打量了曲復(fù)一番，不客氣地張口道：“關(guān)你屁事。”

    “無情道仙君皆有不可提及之痛，所以與同道之人更為親近些，會有特殊的辨認(rèn)之法?！鼻鷱?fù)輕聲道，“我與無情道有些淵源，能稍微感知一二，故有此問。你不必對我抱有這樣大的敵意?！?/br>
    容昭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的無情道心已經(jīng)破了，按理說已經(jīng)不算是同道之人，不知曲復(fù)為何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無情道。

    對于這樣的怪異之處，容尊者向來是很敏銳的。

    “你想說什么？”容昭神色冷淡，去拿桌上的茶壺倒茶喝，“本尊者對同道之人沒有興趣?！?/br>
    “無妨。我來只是想提醒你，明塵有情劫在身，而劫數(shù)應(yīng)了在你身上。”

    容昭倏地抬起了眸子。

    當(dāng)初明塵寫過來的那一疊厚厚的信，他都看過。里面并沒有提到情劫，只是模糊粗略地寫了一筆渡劫之事。

    見他終于動容，曲復(fù)微微笑起來，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道：“所以，他要破你的無情道心，來渡他的有情之劫?！?/br>
    容昭不小心碰翻了茶盞。

    茶盞轉(zhuǎn)了幾圈，跌下桌子，“當(dāng)啷”摔了個粉粹。

    第43章 心傷

    臨走前，曲復(fù)道：“你若需要幫忙，隨時可以來找我。”

    容昭坐在桌邊，垂著眸子沒說話。

    房門被輕輕帶上。

    過了許久，容昭起身去到窗邊，將竹簾放下來，擋住了外面燦烈溫暖的陽光。

    他脫去鞋子，又把自己蒙進(jìn)了被子里。

    自從來到仙都后，他遇見了太多太多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情，不是簡單地用“殺”或者“不殺”就能解決，錯綜復(fù)雜，難以斷決。

    彷徨之余，容昭感到了一陣無端的恐懼。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么。

    那厚厚一沓的信里，明塵絮絮叨叨地解釋了很多，寫自己化身下界渡劫，寫兩人的因果糾葛深重，寫天道的規(guī)則和懲戒，還有很多很多的抱歉。

    卻唯獨沒有提到渡的是情劫。

    也唯有情劫，能嚴(yán)絲合縫地對上信中所言，所有的糾葛細(xì)節(jié)，一樁樁一件件，千頭萬緒瞬間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