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剛準備敲第三次，指節(jié)剛要碰到門的瞬間，打開了，險險收住手，見門后站著的不是守門仙，也不是上次的孩子，而是國都城有名的閑散魏七郎君。

    一時間，上山前預備許久、要對守門仙表達的歉意，忽然就卡殼了，人不對說什么說？

    武侯和魏璋面對面站著，互不相讓。

    魏璋面無表情高聲說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武侯的臉皮抖了抖，咬著牙開口：“京兆府程兆尹攜京兆府衛(wèi)尉和都尉大人，上山向飛來醫(yī)館的大醫(yī)仙致歉，并澄清上次登門的無禮?！?/br>
    魏璋不以為然地伸手。

    武侯瞪大了眼睛，一個沒官階的世家閑散郎君，竟敢站在飛來醫(yī)館門前，公然索要門包（通傳小費），這是根本不把程兆尹放在眼里??！

    “拜貼！”魏璋沒好氣地提醒。

    武侯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從師爺手中取了拜貼，雙手呈上。

    “等著?！蔽鸿敖舆^去，轉身關門。

    武侯能感覺到身后如芒在背的眼神，只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會交待在這里。

    另一名武侯同樣瑟瑟發(fā)抖，飛來醫(yī)館如果能很快開門還好，但凡等的時間久一些，說不定會在這里就地挨板子。

    十步開外的程兆尹臉都綠了，明知京兆尹、京兆府衛(wèi)尉和都尉都在外面，飛來醫(yī)館就這樣把門關上了，關了……

    天上烏云厚重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山風吹得冰寒刺骨，眼看著就要下雨。

    王強坐在門衛(wèi)小屋里，時不時瞥一眼時間，現(xiàn)在急診門診都知道京兆府瀆職嚴重，對站在外面的那群人，不開門已經(jīng)算很客氣了。

    “一一，你帶著他去門診三樓找羅娟阿姨，說是要量眼睛準備義眼?！?/br>
    “知道了，爸爸?！币灰粻恐ね氖秩チ碎T診。

    王強時不時瞥一眼監(jiān)視屏上的時間，好家伙，已經(jīng)過去一小時了，魏璋還沒出來。

    程兆尹的臉色比天上的烏云還要黑，恨不得把兩名帶路的武侯大卸八塊，要不是他倆蠢貨，自己至于受這種氣？

    師爺恭敬地站在程兆尹身旁，跟著上山的衛(wèi)尉和都尉的臉色也非常難看，但他們心里清楚，如果這次不能得到飛來醫(yī)館的諒解，閣老那關更難過。

    偏偏就在這時，另一邊的山路又來了一波人，背著各種農田工具，氣喘吁吁，明顯是不知道飛來峰的對側有上山極為方便的“梯索”，純爬上山來的。

    這波人先看到一身官袍的程兆尹，趕緊結伴來行禮。

    程兆尹特別傲慢地受了禮，然后就把人晾著。

    這些農戶裝扮的完全不在意，特別恭敬地敲飛來醫(yī)館的門。

    王強摁下對講機：“又來了一波人，農民打扮、還背了農田工具……正在敲門，開不開？”

    第69章 讓他們跪著

    很快, 魏璋打開藍鐵皮小門，問：“你們因何上山？”

    為首的老農恭敬行禮：“奴等是司農寺治下的農戶，專事果樹栽種和育苗。”

    魏璋問清楚以后才知道, 當初飛來醫(yī)館受邀參加東宮宴, 金老修書婉拒, 讓旅賁軍帶了一籃子水果下山。

    太子妃在東宮宴時，讓家廚把水果分切了，擺在宴席收尾時呈上，萬萬沒想到, 各種水果的香甜驚呆了參加宴會的所有人，包括太子妃。

    剛好司農寺的官員也在場，當即顧不得體面地問太子妃，能不能把水果的種子留給他們, 得到允許后，直奔后廚的污桶扒拉水果種子。

    司農寺的官員捧著所有完好的種心滿意足地回去后, 立刻找來治下最擅農事的農戶，沒過幾天又腆著臉去了太子府，請求太子妃寫個拜貼推薦他們上山請教。

    魏璋接過拜貼，一眼就看出魏勉的字跡, 和顏悅色地邀請：“進吧，外面怪冷的?！?/br>
    農戶們道謝后，興高采烈地進去了。

    兩名武侯見魏璋出來, 激動不已，剛要跟著進。

    魏璋隨手把門關上。

    武侯的鼻子就這樣和藍鐵皮門撞上了：“啊嗚……”疼得眼淚鼻涕一起下。

    程兆尹、京兆府都尉和衛(wèi)尉盯著兩名武侯，殺心驟起。

    兩名武侯立刻跪在三位官員的面前, 額頭貼地，大氣都不敢喘。

    ……

    進了飛來醫(yī)館的農戶們, 只是被大片的琉璃驚呆了三秒，之后滿心滿眼都是飛來醫(yī)館的水果，最后驚訝地看著坐在輪椅上趕到急診大廳的金老。

    不約而同地想，這大概就是飛來醫(yī)館的大醫(yī)仙之一了。

    急診大廳里，魏璋把拜貼鄭重其事地交到金老手中：“拜托了?！?/br>
    金老認真看完拜貼，對農戶們說：“請稍等。”

    魏璋陪著農戶們一起等。

    農戶們很忐忑，在大郢，不論何時何地，帶著農具上門討教農耕農育的事情，都帶著奪人心血的性質。

    出發(fā)前，司農寺的官員再三囑咐，飛來醫(yī)館愿意教自然最好，不愿意也要恭敬地感謝，哪怕不愿意教、能多給一些種子也是好的。

    農戶們謹記在心，特別恭敬。

    很快，金老用急診的對講機找來了鄭院長，鄭院長又用對講機找來了果樹能手們（康復病人和家屬）。

    古今種植能手們就在這意想不到的時間和空間相遇了。

    大郢農戶們二話不說，對著果農們行了大禮，請他們不吝賜教。

    這下把醫(yī)院的果農們嚇了一大跳，趕緊把他們扶起來，在金老的解釋下，才明白這是上門來討教果樹種植的。

    問題來了，當初湊果籃湊得很隨意，鄭院長問了保科長和營養(yǎng)科樊主管，都是每天睜眼一堆事情的人，誰也想不起來當時籃子里裝了什么水果。

    大郢農戶們只見到種子，不知道果實長什么樣兒，同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金老翻譯醫(yī)學專用術語已經(jīng)很吃力，翻譯農業(yè)專用術語更是兩眼一黑，這可怎么辦？

    情急之下，金老抓來了魏璋。

    魏璋什么都略懂，唯獨對耕種一竅不通，最后實在沒辦法，把譯語組的學生們抓來，還抓來了魏家畫師。

    魏璋看著畫師半晌，一拍腦袋：“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畫師嚇得連連擺手：“魏七郎君，萬萬使不得，奴姓柴名齊?！?/br>
    一番連比劃帶畫畫的溝通下來，最終留下了畫師柴齊。

    連魏璋都沒想到，柴齊是意外大驚喜，家里世代為農，偏偏他自小就喜愛畫畫，割草喂豬、放牛放羊，尤其喜歡下雨，因為雨后泥地就是畫紙，拿根樹枝當筆，可以畫很久。

    原因很簡單，家里窮，買不起紙筆，就這樣畫了十六年，背起行囊進國都城想謀個畫師做生計，盤纏用盡，餓暈在路邊。

    當時的魏勉每日不是馴獸就是騎馬狩獵，回家路上看到餓暈的柴齊，就讓家仆抬回魏家。

    柴齊醒來時，躺在魏家柴房，看到手邊擺著胡餅和馎饦，吃食的香味勾得他餓了好幾日的腸胃發(fā)出了最大的響聲。

    把正在檢查行囊的玉竹嚇了一大跳，忽閃著眼睛問：“這些是你畫的？”

    柴齊連忙點頭。

    玉竹捧著畫卷出去了，兩刻鐘后才回來，鄭重其事地問：“你不是國都城的人，可有其他去處或謀生之法？”

    四處碰壁到快餓死的柴齊連連搖頭：“實在沒有。”殘酷的現(xiàn)實讓他知道，活命比畫畫重要。

    玉竹把畫卷還給柴齊：“魏家三娘喜歡你的畫，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當魏家畫師。”

    柴齊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國都城內的寫意畫風正盛，自己的寫實風無人問津，能填飽肚子的同時，還能有用不完的畫紙和筆，就是美夢一般的日子。

    然而，更美的夢還在后面，他被派上山畫飛來醫(yī)館，來醫(yī)院的時間不算短，急診的醫(yī)護人員喜歡他的畫，也因此對他格外照顧，他能聽懂不少醫(yī)館話。

    柴齊覺得現(xiàn)在的每一日都充實而愉悅，畫起來就越發(fā)認真，更更沒想到的是，自己卑微的農家出生，還能在這里派上用處。

    說不清的可以畫，說清的也可以畫，總之，一支畫筆一張紙，溝通就有無限可能。

    大郢農戶描述種子的形狀，柴齊畫下來，再反復修改。

    醫(yī)院的果農們看著種子，確定水果的品種。

    在金老和譯語組的全力翻譯下，好不容易雙方把水果品種都確定下來，天都黑了。

    果農們又根據(jù)農戶們描述的國都城氣候和土質，決定試種冬棗、蘋果、梨、歐洲大櫻桃和楊梅這五種水果。

    然而，不論哪類種植都需要優(yōu)質的種苗、成熟的嫁接技術、不同的肥料和優(yōu)質土壤，簡單來說，必須親手實cao才行。

    果農們在醫(yī)院純純是閑散人員，之前天天在地里忙得恨不得再也不種地，閑這么久又覺得手和心都各癢各的。

    可是，只有水果的種子，沒有優(yōu)質的種苗，有好的嫁接技術卻沒有好枝，還沒有肥料……這樣一合計，果農們就有點慌了，要什么沒什么，這可怎么辦？

    正在這時，有位老果農姓徐，今年59歲，性格爽朗，喜歡在手機上刷視頻，為了讓大家認得清楚方便，自稱“老徐”。

    老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這些我都有?！?/br>
    “?。俊逼渌r們驚呆了，“不是，這不可能！”

    老徐嘿嘿一笑：“我開車去農種站進貨，收了快遞送來的苗，肥料什么的，裝了滿滿一車，準備拉回自己承包的果園去，忽然肚子疼，疼得實在太厲害了，就直接開車來了醫(yī)院。”

    “掛急診一查，急性闌尾炎，當時就收住院開刀了，兒子來陪床，現(xiàn)在是康復病人。”

    “下地的事情我暫時做不了，我兒子可以，這些必需物品，我有滿滿一車?！?/br>
    “我小時候家里種蔬菜種小麥和水稻，后來種花木，種無花果，現(xiàn)在種大櫻桃……什么都種過?！?/br>
    果農們紛紛豎起大拇指，這可太厲害了，太好了！

    大郢農戶們不懂飛來醫(yī)館的普通話，但從他們臉上的笑容來看，肯定不是壞事。

    同行業(yè)的人，沒有利益沖突，交流起來非常愉快，哪怕要比劃要重復好幾遍，也是件快樂的事情。

    魏璋在旁邊看得如釋重負，無意間抬頭瞥了一眼天色，外面已經(jīng)黑透了，清了清嗓子：“先吃晚飯，吃飽了再細說?！?/br>
    這時，有農戶隨嘴說：“方才我們上山，看到京兆府的程兆尹，還有都尉和衛(wèi)尉，也不知為何站在外面。”

    金老和魏璋交換了一個眼色。

    魏璋立刻一溜煙跑回搶救大廳，直奔太子殿下床旁：“殿下，天色已黑，您看……”

    太子卻只問魏璋，大郢農戶們上山所為何事，如何解決，現(xiàn)在何處……只字不提京兆府那群人。

    魏璋了解太子，他不提，自己就一個字都不說，早知道京兆尹程鳴不是什么好東西，哪知道根本不是東西，被晾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