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相信我，我也想辦法保住你的性命，然后可以讓你好好活著……既然我們的目標(biāo)一致，合作愉快?！卑仓魅涡χ卮穑瑫r向秦盛伸出右手。

    秦盛雖然困惑，但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回握住：“多謝?！?/br>
    金老翻譯完，坐在電動輪椅上看得真切，這位少年郎已經(jīng)不能用老成持重來形容，眼神里帶著看透生死的淡然，卻還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像雨后雜物堆下冒出的野草。

    安主任慈祥地招呼：“來，這是你們今天的藥方考題，這些古藥方我已經(jīng)分類放好，每個人都看一遍，然后說出隱藏或潛在的問題，另外，想法子解釋他什么還活著？”

    中醫(yī)科的醫(yī)護們生無可戀，這世上最難走出去的就是安主任的套路，剛才可以吃“特供盒飯”的內(nèi)心雀躍一滴不剩，默默拿起藥方開始翻看。

    “安主任，這組藥方傷肝?！?/br>
    “這組藥方傷腎?！?/br>
    “他真的喝了這么多藥嗎？按說墳頭草都半人高了。”

    周護士長聽得汗毛一根根立起來，中醫(yī)科的日常都是這樣的嗎？

    ……

    時間倒退一些，就在秦十九郎出門后沒多久。

    秦十九郎的父親秦觀，身為工部侍郎擔(dān)心兒子路途遙遠，又想著過幾日去探望，奈何飛來峰上半部分陡峭難爬。

    不管是年后要建避暑山莊，還是為了去看兒子的目的，總之秦觀帶了府中的能工巧匠去飛來峰底勘探，希望能找到更快更穩(wěn)當(dāng)?shù)纳舷律椒桨浮?/br>
    等秦觀一行 人浩浩蕩蕩到達飛來峰底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群人聚集在山腳下，正忙著勘探和測量。

    還挺巧，先到的那撥不是別人，而是魏勤的三叔魏珩，也帶了工匠，他們?yōu)榱税涯敲炊嗝酌婕Z油送上山而絞盡腦汁。

    兩方遮遮掩掩地試探一番，很快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對，我們都是為了上下山更容易，不如……合作吧！

    秦觀手里有飛來峰各個面的高度和詳細尺寸，兩邊工匠們就著飛來峰的特點，各抒己見：“山腳到半山腰應(yīng)該修路，同時鋪青石板，還要筑車馬道?！?/br>
    討論了沒多久，一只信鴿停在了秦觀的胳膊上，歪著小腦袋咕咕咕。

    秦觀取走信鴿腿上的麥桿，展開看時手指抖得厲害，立刻寫了回信，兩刻鐘后信鴿又來了，再次取信飛放鴿子……來回三次后，秦觀的臉色如常，額頭透著汗水。

    “魏三郎君，我還有事，先告辭?！鼻赜^不得不打斷熱絡(luò)閑聊的魏珩。

    魏珩當(dāng)然知道親侄子在飛來醫(yī)館，但因為已經(jīng)回家報過平安，魏家也不適合頻頻上山往返，所以行禮后目送秦觀上山后，心腹送來消息說秦國公府的車馬也到過山下。

    秦觀這樣急著上山，難道說他家也有病人在飛來醫(yī)館？

    魏珩招來一名親信，用眼神示意遠遠跟著，親信會意離開。

    秦觀家里能工巧匠很多，用各種鉤掛和長梯組合成的“云梯繩結(jié)法”，可以在半個時辰內(nèi)爬到飛來峰頂。

    所以，當(dāng)醫(yī)院門衛(wèi)值白天的保安老李又一次看到監(jiān)控屏里的一大群人時，驚呆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這么多人上山？

    放飛信鴿以后、一直在馬路盡頭等候的大管家飛奔過去行禮：“主人，快！大醫(yī)仙要見您！”

    秦觀拼了命地爬山，走得比家仆還要快，衣服從內(nèi)到外都被汗浸透了，盯著大管家的眼神非常兇狠：“十九郎在家還好好的，怎么一進飛來醫(yī)館就病危了呢？”

    第33章 上行入腦

    等秦觀、大管家和秦家的能工巧匠們到達門衛(wèi)時, 通過對話機聯(lián)系的保安老李已經(jīng)打開大門，整個人繃得筆直，做了請進的手勢。

    大管家趕緊扶秦觀跨進大門：“主人, 快, 大醫(yī)仙等著您?！?/br>
    秦觀畢竟是秦國公的兒子, 心中再著急腳步再快都身姿挺拔，在大管家的帶領(lǐng)下，直接到了搶救大廳外，看到自動門打開的瞬間, 看到了換成病號服的兒子秦盛：“兒啊……”

    “阿耶？”秦盛簡直不敢相信，怎么會來得這么快？！

    秦觀從大門走到這里，滿心滿眼除了兒子，把對飛來醫(yī)館的所有震驚都拋到腦后, 環(huán)顧一圈，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安主任和金老身上, 又急又氣，身為工部侍郎的傲慢顯露無疑：

    “你們誰說吾兒危矣？”

    “十九郎在家中練字看書，三餐三茶三湯藥，明明都好好的, 怎么會？”

    搶救大廳的醫(yī)護們垂著眼睫，掩飾大白眼，這就是大郢版的“人好好的, 怎么進醫(yī)院就病危了呢？”

    安主任都不用金老翻譯，看這位父親走進來要和人拼命的架式，就知道他絕對不能接受秦觀病重的事實。

    金老本來在電動輪椅上編寫教材, 很快移到秦觀面前：“那既然好好的，天寒地凍, 在家待著不好嗎？何苦爬到飛來峰頂？”

    秦觀被噎了一個俯仰。

    金老非常平靜地注視著秦觀，看這一身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的便服、這質(zhì)地、這做工，多半是侍郎以上的常服，他應(yīng)該是這里官階最高的，所以才這樣盛氣凌人。

    “阿耶！”秦盛出聲阻止。

    “走，回去！”秦觀看著秦盛身上的病號服直皺眉頭，走近一看，雙手上還扎了不知道什么的針，頓時火冒三丈，“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你怎么能任由他們扎針？不孝啊……”

    “阿耶！”秦盛捂住胸口氣喘吁吁。

    “你們，把這些都撤了，快！”秦觀對著搶救大廳醫(yī)護怒目相向，“都撤了！”

    急診醫(yī)護們或多或少都有面對醉漢的經(jīng)驗，中醫(yī)科的醫(yī)護們就有些被嚇到。

    安主任雙手一舉：“金老，麻煩轉(zhuǎn)告他，如果現(xiàn)在離開，明日一早必定掛白?！?/br>
    金老頓了一下，這話照實說，分明就是火上澆油啊，說還是不說？

    秦觀大怒，大管家和家仆當(dāng)然要唯主人命行事，可心中對飛來醫(yī)館的敬重有嘉，在這仙宮一樣的地方大喊大叫，屬實不雅，毫無風(fēng)度。

    大管家想到出發(fā)前秦國公的囑咐，靈機一動，扶住秦觀：“主人，您息怒，要不要聽大醫(yī)仙怎么說？”

    “聽？聽什么聽？看看盛兒現(xiàn)在的樣子！”秦觀一下把大管家甩開。

    大管家被推了一跤，再加上搶救大廳地滑，哧溜一下摔老遠。

    就在這一觸即發(fā)之際，搶救大廳的自動門邊，倚著一位大郢人，陰陽怪氣：“秦侍郎！在這兒不聽醫(yī)仙的，難不成還聽你的？”

    一瞬間，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個人身上。

    這人先向金老和從安主任行禮，然后道歉：“對不住，吵到各位醫(yī)仙了?！闭f完，忽然走近伸手，拽著秦觀的脖子大步走到大廳外面。

    魏璋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向秦盛擠了一下眼睛。

    秦盛驚愕地捂著胸口，終于認出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國都城赫赫有名的“閑散魏七郎君”，一年到頭不見人影，竟然在飛來醫(yī)館？！

    當(dāng)然，此人還是留觀1室病人魏勤的七叔，魏七郎君魏璋。

    魏勤早上拔了導(dǎo)管尿各種不舒服，鬧騰了半上午；臨到飯點，盼著能吃飛來醫(yī)館的飯盒，哪曉得只能喝米湯，滿滿的希望落空，又鬧騰一陣。

    魏璋只能耐著性子哄。

    魏勤畢竟是病人，力氣耗完了也睡了。

    魏璋守得實在無聊，就在二樓坐電梯玩兒，聽到搶救大廳方向傳來憤怒的大郢咆哮，趕緊看熱鬧。

    不看還好，一看真不得了，工部侍郎秦觀竟然在搶救大廳咆哮，真是丟大郢達官貴人的臉！

    魏璋掐著秦侍郎的頸項拖到急診大廳外，任寒風(fēng)呼嘯：

    “醫(yī)仙們顧著你家十九郎，門窗緊閉，簾子都拉上了，為什么？為了讓他安靜不吵。你倒好，在那兒大喊大叫，完全不顧自己兒子的身體，當(dāng)?shù)氖裁窗⒁?？！?/br>
    “放手！你竟敢掐我的頸項？！”秦侍郎憤怒至極。

    “飛來醫(yī)館不得大聲喧嘩，跟我來，”魏璋拉著秦侍郎走到電梯口，熟門熟路地摁開門鍵，把他推進去，“瞧你這德性？！剛才不是很囂張嗎？”

    “叮！”電梯一聲響，二樓到了。

    魏璋拽著秦侍郎走出電梯，走進留觀1室，關(guān)上門。

    秦侍郎看清床上躺的病人，目瞪口呆：“魏十七郎怎么在這里？”

    魏璋空手拉弓射箭面向秦侍郎，突然松手。

    秦侍郎不寒而栗：“中箭了？”

    “一箭貫穿，”魏璋的臉色凝重，“瞧你這樣子，爬山很狼狽吧？我那時候只想著能不能見上最后一面，不能讓他孤零零地死掉。”

    秦侍郎簡直不敢相信。

    魏璋正色道：“他活了，不僅活了，還叫我七叔。那時什么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什么金貴不能挨刀針都是假的！他活著才最重要！”

    “你不信飛來醫(yī)館，鬧騰得十九郎出事，讓秦國公傷心，你才是最大的不孝！”

    秦侍郎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捏著拳頭走出去。

    ……

    搶救大廳里，秦國公府大管家和秦家家仆們正在外面的走廊上團團轉(zhuǎn)，剛才眼睜睜地看著主人被拽走，一時間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因為魏家與國公府是姻親，魏璋雖然沒有官職，年齡比自家郎君還小，但他輩分大，這樣掐著頸項走出去，也不算犯上。

    正在這時，秦侍郎陰沉著臉走到搶救大廳門前，伸手叩了叩，自動門打開。

    秦侍郎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到金老和安主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恕某愚昧而迂腐，請大醫(yī)仙明示。”

    安主任和金老當(dāng)然不可能與病人家屬計較，見他總算心平氣和，就再搬一張椅子來，請他坐下好好談。

    秦侍郎這才注意到隔壁床上擺放整齊的手抄藥方，明顯是反復(fù)看過還做了不少標(biāo)記，相形之下，更顯得自己無知。

    安主任開口第一句：“是藥三分毒，秦盛連續(xù)服藥四年，一天都沒停過，這些藥有的霸道，有的溫和，但對肝腎胃腸脾肺心腦造成了損傷?！?/br>
    在醫(yī)學(xué)相關(guān)專業(yè)領(lǐng)域內(nèi)，就算是金老翻譯得會有些費力，所以溝通得沒有很順暢，這段話轉(zhuǎn)達完，秦侍郎的臉色更加難看。

    秦侍郎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眉頭皺緊又松開：“盛兒，你平日里看書習(xí)字也很辛苦是嗎？”

    秦盛的眼里泛著水光，在嚴父秦侍郎的注視下，小小地點了一下頭：“練字時手會麻，也會抖。喝完藥胃疼想吐卻吐不出，每日如廁時都有些艱難，常常帶血……”

    “阿耶，我剛進這里就發(fā)了癲，醒來時身體卻比以前輕松許多，是這四年來最舒服的半日。”秦盛以前不敢說，因為一說難受，阿娘就忍不住哭，這四年里她以淚洗面，視物大不如從前了。

    安主任的視線落在秦盛床頭，一直在冒泡的氧流瓶上，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吸了氧當(dāng)然會舒服不少。

    安主任拿出檢驗科送來的血生化和血常規(guī)報告，擼起秦盛過于寬大的病號服：“他消瘦，貧血，有蜘蛛痣，小出血點，有出血傾向……”

    金老照實翻譯。

    秦觀不太明白，什么蜘蛛？

    安主任嘆氣，用食指與大拇指成圈，圈住自己的手腕收緊十秒，手腕會有一圈淺淺的紅印，很快就消失。

    安主任又圈住秦盛的手腕，只用力五秒，手腕上浮出一圈紅痕，顏色越來越紅，然后變紫：“青紫，意味著皮下出血，看出來了嗎？”

    金老都能看出來，更別說秦觀了。

    秦觀望著兒子手腕上的紫色印子，一陣陣心如刀割，實在忍不住抹了臉，聲音哀?。骸按筢t(yī)仙，您能不能告訴我，吾兒為何會發(fā)羊癲瘋？”

    安主任嘴角動了動，然后才回答：“四年前的初夏，十九郎是否吃過鲙絲？吃了以后有過一陣不舒服，但很快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