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包一開，底兒朝天一抖，我整個人都沉默了。

    一份文件，一堆碎成一條一條的紙屑。

    按照成璧的說法，他發(fā)現(xiàn)有人查他，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

    他們的保潔總在早上九點上班前去打掃衛(wèi)生，有次他沒做完工作，第二天六點就去加班?？偙O(jiān)是有獨立辦公室的，那天早上，恰好他辦公室的打印機壞了，于是他便去外間大辦公室的打印機去打印，順便想打杯咖啡喝。

    等待磨豆時，他百無聊賴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腳下散落著幾條碎完的廢棄文件，沒有丟進(jìn)垃圾桶。

    他俯身撿起來，發(fā)現(xiàn)似乎是行程記錄，連續(xù)幾條看過去，突然警鈴大作——這幾條閑散的行程，怎么都是自己最近去過的地方？

    于是金總監(jiān)不顧垃圾桶的狼藉，蹲在地上一條條，把那些粉碎的、沾污了的文件殘片都揀了出來。裝回家去拼接，越拼越觸目驚心——辦公室里有這么個人，至少一個，在默默地盯著他，事無巨細(xì)地記錄下他的一點一滴。

    從此他便留了個心眼，留意觀察著周圍的一舉一動?？墒谴筠k公室上百號員工，看上去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又怎么能分辨出誰在忙工作，誰在忙著盯梢他呢？

    然而就在今天，大辦公室要淘汰一批辦公用品，騰幾個文件柜，就在幾個小伙子帶著物業(yè)經(jīng)理往外抬舊柜子時，路過的金總監(jiān)叫住了他們，讓他們把柜子中的陳年舊文件都過一遍，免得有什么不能外流的資料流出去。過了一會兒，他手下的員工敲門進(jìn)了他辦公室，神色怪異地把一份透明活動文件夾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說，老大，你要不要看看這個？

    金成璧拉過來一看，腦子嗡地就炸了。

    那是一份關(guān)于他的背景調(diào)查的文件，很舊了，調(diào)查的內(nèi)容很詳盡也很早，連他父母是干什么的、他從幼兒園開始，每個階段都在哪里上學(xué)、成績?nèi)绾?、獲得過什么獎勵、他的性格分析等等，都赫然在目。

    他手腳發(fā)軟，眼前一陣一陣地發(fā)黑，用盡全部理智吩咐手下先不要把這事兒傳出去，然后勉強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外套都沒穿，拎著個手提包就打車來找我了。

    “他們連我爸媽住在哪兒都知道！”金成璧低聲咆哮，眼中漸漸積聚絕望，“我他媽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敢在辦公室喝水你知道吧！我怕別人給我投毒，所以隨身帶著水壺！上一個這么做的還踏馬是哈利波特的老師！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商戰(zhàn)搞到這個程度，連底下干活兒的人都不放過！”

    “你先冷靜一下?！蔽曳瓌又@堆材料，陷入了沉思?！俺设?，你有沒有覺得有點蹊蹺？”

    “哪里蹊蹺？”

    “這份材料，很舊了。你能看出這是什么時候的材料嗎？”我指著那沓文件問。

    被我這么一說，金成璧也冷靜下來。那份文件看上去年代久遠(yuǎn)，第一頁還印著個圓圓的咖啡杯的印子，經(jīng)年之后，咖啡漬的顏色都有點褪了，而最后一頁則記錄著他回國之后入職的第一家公司，什么職位，在哪租房，看上去比第一頁要新一些。

    “只記錄了你第一份工作，為什么？”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到你入職之后，對方就放心了，不再跟蹤記錄你?！?/br>
    “那就是……六七年前？”金成璧皺眉苦想，“但六七年前我并不知道白少鳶家公司是哪家啊！”

    “只能說是調(diào)查截止到六七年前，但什么時候開始的就不好說了?！蔽壹m正他。“你再來看這一堆，跟那份文件完全不一樣。”

    碎紙機里揀出來的那些紙條，忠實地記錄著金成璧的生活軌跡——如果這些沒名沒姓的紙條真的是針對他的話——他一周去了幾次食堂，點了幾次外賣，點的都是哪家的外賣，最喜歡吃的是哪幾樣、最喜歡的下午茶是什么；他提到什么有意思的活動、展覽、電影、書籍；還有幾條，記錄的是送到辦公室的快遞都是什么。

    其中快遞那幾條記錄得蠻搞笑的——

    xx月xx日上午：包裹，加濕器

    xx月xx日下午：文件

    xx月xx日下午：包裹：水壺

    xx月xx日上午：包裹，禮物（友商）

    xx月xx日上午：包裹，禮物（友商）

    和那份冷冰冰的調(diào)查文件的氣質(zhì)不太一樣，這些碎紙條，無端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我還在讀中學(xué)的時候，那些青澀而不知如何展露的暗戀，統(tǒng)統(tǒng)化作暗戀對象身邊的好友們的作業(yè)、零食賄賂，借以知曉當(dāng)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愛好也好，生活軌跡也罷，傻不愣登地、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著，面對著狗頭軍師們傳來的信息，在幻想中演練著邂逅偶遇的場景。

    只不過，白少鳶這么大人了，還大小是個分公司老總，還玩這一套，著實搞笑又有點可悲。

    “所以，我覺得，這兩份材料，未必是同一撥人在監(jiān)視你。我覺得你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擔(dān)憂，只要把這一半的問題解決了就行。”我指了指那份舊文件，“還有，你的生活真的很貧瘠，收禮物都是友商送的不值錢的紀(jì)念品?！?/br>
    金成璧的表情從憤怒，到愕然，到震驚，爾后反應(yīng)過來，眼角又染上一絲難以置信又無語的笑意。

    “如果你需要確認(rèn)一下的話，我建議你對著你的時間看看某人的社交賬號，看看他有沒有做什么蠢事?！蔽艺f。

    成璧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就在我買水壺收到包裹的第三天，我們公司突然每人收到一個保溫杯，說是公司馬上迎來成立三十年的年慶，因此人力給每個員工都準(zhǔn)備了一份小驚喜。我們還納罕，說這禮物準(zhǔn)備得太倉促了，距離公司年慶還有四個月，紀(jì)念水杯連個公司logo都沒印。我還專門提醒手下跟人力說一下，說這種沒有l(wèi)ogo的小禮品不要當(dāng)做禮物發(fā)給公司客戶。結(jié)果反饋回來說，壓根就沒給客戶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