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甚么？為你大燕的好友哭喪？”宋斯佑不悅地瞇起眼睛。

    宋錦安單薄的身子一步步踏至高臺上，迎著大黎士兵的火炮口，無畏仰頭，“我是在替父哭喪！”

    “放肆，孽障東西。”宋斯佑啐一口，舉著戰(zhàn)令的手就要揮下。

    宋錦安猛然雙眸蹦出驚人亮光，“你永遠比不上我父親，你自?私可憎，為一己私欲陷萬千黎民于水火?！?/br>
    “宋錦安——”宋斯佑咬牙切齒。

    在他?發(fā)怒的片刻，宋錦安快一步揚手。無數(shù)黑漆漆的炮口對準城下發(fā)出一枚枚陶罐封存的火藥。

    “大燕甚么時候也準備了這些，短短一個月就能造出來么？”底下大黎士兵茫然不解，紛紛揚鞭離開打擊范圍。

    宋斯佑眸子里冷得厲害，吐出個字，“城墻上那個女人，活捉。”

    副將驚喜圍著宋錦安，“宋五大人何時準備了這些，還有多少？”

    “沒有了，能造出這些不過是虛張聲勢。”宋錦安在對方發(fā)白的臉色里解釋，“這是我能想到?最后?爭取時間的法?子?！?/br>
    果不其然，第一輪投射過后?，大燕再投出的東西卻只?有一半是火藥，其余只?是陶罐。宋斯佑須臾想明白宋錦安的打算，譏笑，“莫說托一刻鐘，便是再拖上三日你們?都無救。冀州早已叫我的人控制住，哪里的兵根本出不來?！?/br>
    大黎在最初的自?亂陣腳后?，迅速穩(wěn)下來，發(fā)起激烈的攻擊。城門搖搖欲墜，所?有子民皆是奮力死守。

    “拖不下去了，宋五大人都沒法?子了。”

    “說甚么混賬話，再撐撐?！?/br>
    “決不認輸?！?/br>
    大燕最后?一只?火藥炮彈落下，綻放的刺眼紅光叫所?有人心頭一緊。

    勝負，終究還是分明。

    宋錦安依舊面不改色，淡定看?著宋斯佑隨軍隊靠近。

    “阿錦，事到?如今還心存僥幸？”宋斯佑輕蔑一笑。

    宋錦安向安靜的眸子里水光點點，直直望著宋斯佑的身后?。

    那里是身披鎧甲的大燕軍隊。

    宋斯佑心覺不對，驚恐朝后?一看?，火冒三丈，“謝硯書為甚么還活著！”

    “大國師，我等先撤兵，從長計議?！?/br>
    “我要先殺死這個女人?！彼嗡褂用媛秲垂?，奪過身側人手中的弓箭對準宋錦安。

    一陣殺機籠罩，宋錦安抓住長弓，猛然射出一支。

    兩支箭矢于空中碰撞，濺射出激烈的火花。率先破開重圍的箭矢直直沒入人肩頭，帶出一簇血花。

    宋錦安垂下手，遙望城墻下的宋斯佑，對方惱羞成怒捂住肩頭。

    宋斯佑大罵，“我怎么不早殺了你——”半句話卡住，他?茫然扭頭，大燕的將領早已沖上前一刀送入他?胸口。

    后?知后?覺的疼痛叫他?顫著唇，一個字也吐不出，踉蹌跪在地上。大黎的士兵仍想護住他?，卻叫大燕的人撕開一道口子。

    他?要死了？宋斯佑不可置信看?著雙手的鮮血，他?怎么可能會死，他?怎么可能會輸。

    “宋斯佑……”喃喃這句話，最后?的意識也卷入黑暗中。

    宋錦安雙手撐著城墻頭，死死盯著癱倒在人群中的宋斯佑。她看?得本是面朝后?的宋斯佑忽艱難扭過腦袋，隔著烽煙。明是甚么也看?不清，宋錦安無端明白他?在以爹爹的身份最后?回望她一眼。

    “爹爹。”宋錦安眼角滑下滴淚珠，“我會帶你回家。”

    極低極低的輕語散開于這方天地，長達數(shù)月的掠奪終于停息。

    ***

    寶成二年。

    宋錦安面無表情?看?著跪成一排的謝知宜、謝允廷、清然、風影、姚瑤、琉璃……

    “誰出的主意？”

    那戒尺敲擊在掌心的聲音叫幾人心頭一跳，最后?干脆齊齊道，“謝大人。”

    才邁入家門中的謝硯書腳步一頓，待看?清屋內情?況后?，先是摘下烏紗帽，復接過宋錦安手指的戒尺，“這個打得手疼，改日替你重做一只??！?/br>
    眾人面面相覷，忙埋下腦袋。

    “今兒軍營還有事，他?們?的功課交與你盯著。”宋錦安淡淡留給謝硯書句話，自?去里屋收拾東西走人。

    謝硯書便抬抬手指示意眾人歸位，玉指抽出張畫卷，“小滿，你這魚畫得有些長進?！?/br>
    “多謝爹爹夸贊。”謝允廷哼哧哼哧跑上前，乖巧作揖，“爹爹再替我請個畫畫師傅來罷，娘親總是忙得很?！?/br>
    “要請誰？”

    “我看?晏叔叔就很好?！?/br>
    “……”謝硯書不帶波瀾地指尖點點桌面，“你說誰？”

    “晏叔叔。”

    “誰？”

    “晏叔叔?！敝x允廷茫然抬頭，“爹爹，您聽不清么？”

    “呵。”謝硯書皮笑rou不笑，“是，沒聽清，你再說一遍?！?/br>
    “晏家的晏霽川，晏叔叔！”

    “還是沒聽清。”

    謝允廷鼓著腮幫子，忿忿不說話。他?算看?明白了，他?爹就是故意的。

    “怎么聽到?了我的名字？”門外，晏霽川不請自?來，拄著拐杖一蹦一跳往里來。自?他?上戰(zhàn)場那次，后?頭也明白晏家在兵部的意義，自?請命駐守邊塞。只?是上月指揮作戰(zhàn)時出了差錯傷斷腿，這才回京休養(yǎng)。

    “晏叔叔，我爹爹又欺負我?！敝x允廷眼淚汪汪望著晏霽川。

    謝知宜張著嘴，無聲罵句笨。

    那頭謝允廷才訴完苦，下一刻就叫謝硯書扔去一疊書卷，“背不完不許用晚膳?！?/br>
    謝允廷：……

    最后?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謝允廷委屈巴巴拎著書一邊抹眼淚一邊背。

    晏霽川施施然坐在謝硯書身前，“對孩子太苛刻可不好。”

    “我的孩子自?然不勞煩你來教。”

    “不知小五——”

    “吾妻剛去當值。”

    兩人間的古怪氛圍連素來遲鈍的謝允廷都覺不對勁，茫然扭頭瞧一眼。

    “這么多年，你還是吃醋得緊?！标天V川樂呵呵笑笑。

    謝硯書抿唇，“過譽。”

    “我曾有個秘密想告知小五，只?是后?面覺得沒有必要?！标天V川稍上前傾身，“我早在她入謝府前就知曉她。那日我在畫行見到?幅很是歡喜的戲魚圖，落款宋五。我本欲購下，偏生?那日沒帶銀子，白白叫劉富豪買去。我時常在想，若我?guī)ё懔算y子，她不會進入謝府，不會同你糾纏，是否如今陪著她的人是我？”

    謝硯書冷眼聽完晏霽川的話，毫不留情?扔出句，“不會?！?/br>
    “你憑甚么這么篤定？”

    “就憑我的命，生?生?世世只?屬于阿錦?！?/br>
    窗柩上的暖暖春光撒在桌面，罩在那卷鯉魚尾上熠熠生?輝。

    謝硯書起身，拾起一旁干凈的披風，大步朝外去，“我該去接阿錦了?！?/br>
    晏霽川扭頭，見他?步履加快，也見朱雀街外欣欣向榮。

    “今兒的故事，該結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