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各項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大學(xué)生的含金量極高。

    在世人看來，原身就是那從山溝溝里飛出去的金鳳凰。

    所有人都篤定，這姑娘將來出息。

    但遺憾的是，從66年6月份開始，原身順利的人生出現(xiàn)了波折。

    一場革命不僅叫大學(xué)停了課，甚至很多大學(xué)生與教授們都受到了牽連。

    藺葶雖因出身農(nóng)村并未受到波及。

    但對于一名心高氣傲、順風(fēng)順?biāo)墓媚飦碚f，哪怕是全身而退，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蓋因沒有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的她，回到家鄉(xiāng)后，在找工作方面與高中生也沒甚差別。

    這么說也不對。

    嚴(yán)格來說，農(nóng)村家庭的原身，去縣城工廠或者學(xué)校找工作，就算足夠優(yōu)秀，也還是爭不過那些有‘門路’，有‘后臺’的存在。

    念了十幾年的書，從來是父母村民驕傲的她，最終只落了個回家種地的下場。

    再加上大學(xué)里處的對象，因為成分問題，娶了革委會主任的女兒遠(yuǎn)去藏區(qū)支邊。

    幾廂打擊堆疊，直叫心高氣傲的姑娘左了性子。

    干了幾個月農(nóng)活后，漸口摳群每日更新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漸將村里嬸子們的話聽進(jìn)了心里，深覺女人再本事還是得嫁人，嫁個高門也是出息！

    但好對象哪里那么好找？尤其還有大學(xué)生前男友作對比。

    挑挑揀揀又是幾個月，才挑到隔壁村喪妻帶娃的軍官霍嘯。

    霍嘯此人長的俊，雖然二婚還有兩個孩子，但對方已經(jīng)是副團(tuán)。

    讀了書的姑娘自然明白二十幾歲的副團(tuán)代表了什么。

    所以哪怕結(jié)婚當(dāng)天，霍嘯因為任務(wù)，半路折回部隊，婚宴都沒能出席，原身也只是鬧了頓脾氣，便沉下心思好好過日子。

    但，事與愿違。

    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才過了一個月，霍嘯犧牲的消息就傳回了村里。

    原身甚至來不急傷感或者其他，就被一同傳來的，前男友暢聊‘革命’與人生的信件撥動了心弦。

    于是乎，只來回兩三封信件的功夫，在霍嘯去世三個月，離校后生活過的一團(tuán)糟的姑娘生出了執(zhí)念。

    她要去西藏！

    并且魔怔般篤定只要見到前對象，一切就能恢復(fù)到從前。

    執(zhí)念一旦產(chǎn)生，就似抓心撓肝。

    于是又糾結(jié)了半個月，原身便偷了幾份敲了章的空白介紹信，又倦了家里的錢財，挑了幾件衣服，趁夜跑了。

    一個字的信息也沒留。

    等鬧到出動全村尋人的時候，她已經(jīng)坐上了火車，打算從滬市出發(fā)去西藏。

    只是半路不知道為什么，睡了一覺后，內(nèi)里就換成了二十一世紀(jì)的藺葶。

    坦白說，原身若提出離婚，藺葶是很能理解的。

    但卷錢偷跑就有些過了。

    另外，去找前對象什么的，絕對是讀書讀傻了。

    雖然占人身體，這么說有些不地道，但藺葶還是忍不住這般想。

    先不提這么做，背后對不起多少疼愛她的人。

    單單六七十年代，一個單身貌美的年輕姑娘，孤身一人去西藏，就是天方夜譚。

    且不提藏區(qū)最常見的高原反應(yīng)，就是深冬一眼望不到頭的枯黃草原與厚雪山峰也能要人命。

    沒有氧氣瓶，更沒有直達(dá)車。

    半路若再遇不到順風(fēng)車，徒步一個月都是有可能的。

    那么，這途中吃什么？喝什么？又住哪里歇腳？

    光想著就窒息。

    藺葶不想死，自然不可能去藏區(qū)，更何況是去找一個已婚，且不懷好意的男人。

    但...眼下也不能立馬回村。

    畢竟若真回不了后世，她絕不愿意背負(fù)著罵名生活。

    所以幾番斟酌后，藺葶為原身卷錢逃跑編造了一個稍敞亮的理由。

    她用掉一張空白的介紹信，將去處填到霍嘯的部隊。

    就說自己不信霍嘯犧牲，欲去部隊問個明白，如果消息準(zhǔn)確，也得領(lǐng)回對方的遺物。

    雖然這個理由追究起來，也不那么說的通。

    但眼下也只能這般了。

    唯一慶幸的是，霍嘯當(dāng)兵的部隊在蓉城，路線上看，從滬市出發(fā)也說得過去。

    只是想到再見不到父母，無數(shù)次勸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的藺葶依舊委屈的厲害。

    就在她煩躁的挪動腳，再次換個方向時，第三次撥通的霍家莊公社電話，總算被人接通了。

    藺葶心頭一緊，瞬間抿緊了唇，很快又不著痕跡的吁出一口氣，沉下聲開口：“您好，同志，我是...”

    第2章

    向陽大隊隸屬霍家莊公社。

    地處祖國東北方，冬季寒冷且漫長，12月下旬已是銀裝素裹、遍地雪白。

    往年這時候，村民們大多在屋里貓著，今年卻有些不一樣。

    蓋因村里最出息的霍嘯犧牲三個多月，尸骨未寒，新進(jìn)門的大學(xué)生媳婦就拋棄家中老小跑了。

    還是卷錢跑的。

    多震撼！

    多稀罕！

    那話題的熱乎程度不亞于過年過節(jié)。

    這不，霍家這幾天就沒少過人。

    當(dāng)然，大多人都是心懷善意的。

    就比如霍嘯的三叔嬸張梅花，自從侄兒媳婦跑了后，就一直不放心霍嘯娘，也就是她的大嫂胡秀，幾乎在嫂子屋里扎了根。

    “梅花你回去吧，我好多了。”等今天瞧熱鬧的人離開后，胡秀半靠在炕床上，檢查了下小臉?biāo)募t撲撲的孫子孫女，確定沒有尿炕，才虛軟著聲音勸妯娌也回去。

    張梅花生的高壯，方圓臉上全是老實(shí)，這會兒正盤腿坐在炕尾，手邊還放著個裝了毛栗子的簸箕，熟練剝著毛刺殼。

    聞言瞥了蒼老了不少的妯娌一眼，悶悶道：“回去也是干這些活，在哪不是一樣?！?/br>
    自打侄兒犧牲的消息傳回來，大嫂就病了一場，病病秧秧兩三個月，好容易緩了過來，兒媳又出了事，從前那么好看的人有了白頭發(fā)，人也瘦成了麻桿。

    她是個嘴笨的，不會說好聽話，又怕大嫂想不開，只能盯緊一些。

    再加上她在這里，那些個碎嘴的多少會因為她男人是大隊會計，顧忌著些。

    胡秀與妯娌處了幾十年，哪里猜不到她的擔(dān)憂，無奈再勸：“我還得養(yǎng)苗苗跟果果，不會想不開的?！?/br>
    也是，張梅花伸長腦袋，稀罕的瞧了瞧白嫩胖乎的龍鳳胎，剛要再說什么，厚實(shí)的木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緊接而來的就是二妯娌陳桂蘭略尖細(xì)的聲音：“大嫂，老書記來看你了。”

    相較于三妯娌張梅花的壯實(shí)木訥，夾在中間的二妯娌生的瘦小，卻是個掐尖要強(qiáng)的。

    這不，算的上清秀的瓜子臉才出現(xiàn)在兩人眼前，話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大嫂，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太軟了，咱給藺家丫頭留什么臉面？村里人都說她肯定是跑了，不然怎么少了那么些錢跟衣服？要我說，這樣的媳婦還尋她干啥？隨她私奔還是改嫁，找藺家把錢要回來才是要緊，對了，還得另外給賠償！”

    她還想說，這錢大嫂實(shí)在瞧不上可以給他們家啊，跟大嫂家的獨(dú)苗苗不同，她陳桂蘭可是生了六個，日子緊巴的很。

    但瞧著大嫂瘦骨嶙峋的蒼白模樣，與身后跟進(jìn)來的老書記，到底只是撇了撇嘴，從兜里掏出把瓜子，一屁股坐在炕邊嗑了起來。

    胡秀沒理咋咋呼呼的二弟媳，而是看向帶著雷鋒帽，穿著補(bǔ)丁摞著補(bǔ)丁的厚襖子，滿臉風(fēng)霜的老書記，坐直了幾分招呼道：“您怎么來了？快坐，梅花，去給老書記泡杯茶暖暖?！?/br>
    張梅花：“哎！這就去。”

    老書記將手上的布袋子擱在桌上，又撣掉身上的雪花，才在離炕床不遠(yuǎn)處的條凳上坐下，聞言忙擺手：“用不著那好東西，白水就成。”

    胡秀沒聽，讓梅花繼續(xù)去，又叮囑她給桂蘭泡了杯糖水，才看向老書記：“我真沒事，明個兒就能下地了，倒是您，外頭雪厚路滑，這萬一有個好歹...”

    “咳咳...能有啥好歹？我好著呢...咳咳...倒是你啊，能想開就好，人這一輩子苦著咧，但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再說你也要為倆小孫子打算...”老書記上了年紀(jì)，說話總是絮絮叨叨，念叨了好一會兒，又點(diǎn)了煙袋鍋?zhàn)?，吧嗒了兩口，才似想起什么般指了指桌上的小袋子，繼續(xù)道：“給你拎了幾斤糧食，不多，是細(xì)糧，能補(bǔ)身子...”

    聽到這里，胡秀哪里還能坐得住，趕忙打岔：“那不成，您趕緊拿回去，我真不缺吃的?！?/br>
    這話不是客氣，胡秀男人雖走的早，也只留下一個男丁，但公婆跟小叔子還有妯娌都有幫襯著。

    再加上她娘家兄弟也多，自己又是個能干的，早些年過的就不差，更別提兒子當(dāng)兵后寄回來的津貼。

    老書記眼一瞪：“這又不是我個人的，是大家伙兒都同意的，咱這叫照顧烈士家屬，組織上那也是鼓勵的，就是嘯小子...可惜了。”說到最后，從來大嗓門的老爺子也摩挲著煙桿囁嚅了起來。

    聽得這話，已經(jīng)哭干了淚的胡秀眨了眨眼，哪怕兒子已經(jīng)犧牲三個多月，她這心里依舊難受的厲害。

    見狀，正美滋滋喝著糖水的陳桂蘭忙轉(zhuǎn)移話題：“老書記您提這些個做什么？要我說，咱應(yīng)該聚集些漢子，再抄上家伙去找那藺家，她家閨女卷了那么些錢跑路，可不能就這么算了?！?/br>
    聞言，胡秀也顧不上難受，拍了妯娌一記：“親家是好人，今天來過了，還了一部分錢，說剩下的后面再湊，再說，葶葶那孩子還不知道到底什么情況呢，你別瞎說八道的壞人名聲?！?/br>
    她沒說的是，她本來不想要的，不管咋樣，兒媳那么優(yōu)秀的姑娘進(jìn)門就守寡，是他們家有愧。

    但親家母丟下錢就跑了。

    又想到對方那眼睛哭腫的跟個什么似的，嘴上也燎了幾個大水泡，顯然這幾天也難熬的厲害，胡秀就算真有怨氣也xiele。

    尤其那一疊錢里，有大團(tuán)結(jié)，也有毛票，零零整整，新舊皆有，想也知道是好容易湊出來的。

    也正是因為藺家這樣的品性，才叫胡秀懷疑兒媳失蹤的事情，是不是另有事故。

    那樣明事理的人家，教育出來的孩子也應(yīng)該知理才是。

    陳桂蘭沒想到藺家真舍得還錢，直咂舌道：“這就稀罕了，難道是好竹出了歹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