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說不是，“穿軍裝那個是我兒子，另一個是我女婿。”

    “你好福氣啊，兒子閨女都有出息，外孫外孫女也懂事?！崩蠞h語氣艷羨。

    人老了，自己也就那樣了，最喜歡聽的就是別人夸兒孫。

    夏母心里比吃了蜜還甜，“有沒有出息的，關(guān)鍵是孝順，我這兒子閨女都孝順，女婿也好?！?/br>
    沒想到還沒到地方，幾人先在路上看了場熱鬧，看的還是個熟人。！

    第137章 縫紉機(jī)

    夏芍他們就是從隔壁村外過，沒想到路過村口的時候，正碰上幾個漢子氣勢洶洶往里走。

    大點(diǎn)的四十來歲，最小的剛二十出頭，全都穿著棉襖扛著鋤頭，面龐黝黑。

    駕車的老漢一看樂了，“喲呵，皮四又要挨揍了?！?/br>
    皮四？

    夏芍和陳寄北聞言都看了過去，陳寄北還先看了夏芍一眼。

    皮四新婚之夜就把老婆打跑了，這事夏母也是知情的，聞言立即問：“什么叫又要挨揍？”

    “你這是幾年沒回來了？這都不知道？”老漢驚訝。

    夏母也不隱瞞，“九年多沒回來了。”

    “那難怪你不知道，他頭一個老婆不是讓他打跑了嗎？他名聲也臭了，沒幾個愿意把閨女嫁給他，他又非要找好看的，一直到三十多，才從旁邊靠溪村說了個寡婦。這個寡婦敢嫁給他，也是家里有七個兄弟，離得又近，皮四和他媽敢動她一指頭，她兄弟立馬就來了?！?/br>
    夏芍趕忙把那幾個漢子數(shù)了數(shù)，還真是七個，其中有兩個還像是雙胞胎。

    人家葫蘆娃救爺爺，都是一個一個送，他們家不講武德，七個一起上，真是……

    真是干得漂亮！

    想著，那邊村里男女老少也探了頭，齊齊站在街邊看熱鬧。

    沒多久村里就傳來一聲大吼，“我真沒打她！你們天天來我還打她，我有病??！”

    “沒打俺妹子胳膊咋紅了？”

    “就是，你沒打，也是你媽打的?！?/br>
    “跟他廢什么話，俺看他就是打輕了，不長記性！”

    半夏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小嘴巴都張大了。

    承冬小臉也無比嚴(yán)肅，“她之前的丈夫是被打死的吧?！?/br>
    這還真是個沒想過的角度，老漢默了默，“不知道，回頭俺打聽打聽?！?/br>
    車上一時陷入沉默，夏芍就問老漢，“叔你知道他之前那個媳婦嗎？”

    此時牛車已經(jīng)慢悠悠從隔壁村駛了過去，只有半夏身子轉(zhuǎn)了個圈，還在回頭看熱鬧，老漢穩(wěn)穩(wěn)趕著車，“知道，他這頭鬧這么大笑話，早有人把前頭那個的消息傳出來了。”

    “我記得他前頭那個好像姓唐。”夏母問。

    “是姓唐?！崩蠞h點(diǎn)頭，“聽說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仨，過得還行。”

    還行就好，總比跟著皮四被打死強(qiáng)。

    皮四碰上這么個老婆，這么一群大舅哥小舅子，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夏芍這么想著，一抬眼就看到陳寄北正望著她。

    她眼皮莫名一跳，剛想問怎么了，男人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

    老漢的村子離北圖村有點(diǎn)遠(yuǎn)，到村口就把幾人放下了。夏母站在村口看了看，發(fā)現(xiàn)比起江城，老家和九年前變化并不大，只是來往多了不少陌生的年輕人，一看就是下鄉(xiāng)的知青。

    一進(jìn)村就有人認(rèn)出了她，“這不夏老三媳婦嗎？你回來啦？”

    再看夏母身后，“小芍和女婿也回來啦？還有萬輝，嚯！這倆是你外孫外孫女？”

    村子就這么大，幾乎家家都認(rèn)識，這一路跟夏母打招呼的人就沒斷過。

    夏母一邊是女兒女婿，一邊是外孫兒子，很有一種榮歸故里的感覺。他們都走過去了，還有人在身后議論，“這去城里享福了就是不一樣，看她穿的，人也胖了?！?/br>
    “可不，俺瞅著都沒怎么老?！?/br>
    “關(guān)鍵是兒女都有出息，一個去東北當(dāng)了工人，一個在部隊(duì)當(dāng)軍官，全村都找不出第二個?！?/br>
    “哪是全村找不出，附近幾個村都找不出個命這么好的……”

    夏芍聽到了一點(diǎn)，突然就想起那句：一軍官，二軍干，三工人，四教aa員，至死不嫁莊稼漢。

    現(xiàn)在她是工人，萬輝是軍官，夏母也的確算是老太太中的人生贏家了。

    不算那個糟心大兒子的話。

    幾人還沒到家，就聽到院子里有爭吵聲。

    “我媽咋了？我媽不就把你吃剩下的魚給我妹吃了？那魚熱來熱去，碎成渣了你也不讓別人吃，家里就你是人啊？當(dāng)初我姑怎么差點(diǎn)死了，別當(dāng)我不知道！”

    是個變聲期少年的聲音，粗噶難聽，充滿了憤怒。

    “老子掙的錢，老子愿意給誰吃給誰吃！”

    夏萬光顯然氣得不輕，去院子角落拎了扁擔(dān)，掄起來就要往少年身上抽。

    這可不比何叔用來抽何二立的小棍，又重又寬，兩邊還有鐵鏈，打身上很容易受傷。

    少年卻梗著脖子躲都沒躲，“反正你就我這一個兒子，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當(dāng)我真不敢！”夏萬光更怒。

    眼見著扁擔(dān)就要落在少年身上，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你敢！”一個頭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快步走進(jìn)來，直接擋在了少年面前，“你敢動我大鵬試試！”

    夏萬光的扁擔(dān)一歪，愣了半天才敢認(rèn)來人，“媽？”

    “你還記得你有媽嗎？我在小芍那那么多年，連個信都不寫，一回來就打我大孫子！”

    夏母瞪著他，上來便是一頓訓(xùn)，把夏萬光再次弄懵了。

    別說夏萬光，夏母身后的大鵬，還有不遠(yuǎn)處正在抹淚的夏萬光媳婦兒全都愣了。

    夏母性格最是軟弱，縱使心里急，兒子一瞪眼，她也不敢吭聲，何曾這樣疾言厲色過？

    大鵬愣了好半晌，才試探著低聲問：“奶奶？”

    “奶奶在，大鵬你不用怕！”夏母從來就沒這么硬氣過，學(xué)了孫清她媽，努力撐著氣勢，“夏萬光你長本事了是吧？有能耐打大鵬，你連我一起打啊，我看你遭不遭天譴！”

    苛待夏母，夏萬光是敢的，動手他卻真不敢，何況這還是在院子里，鄰居們都能看到。

    不對！

    他媽回來了！他媽是怎么回來的？

    夏萬光轉(zhuǎn)回頭，就見陳寄北正在身后冷冷看著他，旁邊還有一身軍裝滿臉肅殺的夏萬輝。當(dāng)初那個瘦弱的少年早已長成了高大的青年，再也不是他手下縱使敢怒，也無能為力的幼弟。

    這讓夏萬光沒來由地一陣恐慌，扁擔(dān)落在地上似有了千鈞重，再也抬不起來。

    夏芍就走進(jìn)去，給夏萬光媳婦兒遞了塊手帕，“聽大鵬說嫂子又生了小侄女，什么時候生的？”

    夏萬光媳婦兒接過來擦了擦，才收起驚訝，“就你走后第二年，跟你一樣屬大龍的。”說著又想起來夏芍還沒見到小閨女，“她害怕，躲屋里了，我去叫她出來?！?/br>
    夏芍走后第二年，難怪那一陣夏萬光總寫信問夏母什么時候回來，過了兩年又不寫了。

    孩子大了，不用夏母回來看了，還寫什么信？不夠浪費(fèi)郵票前。

    夏芍能想到，夏母又不傻，哪能一點(diǎn)想不到。

    她看著兒子，眼里漸漸從憤怒轉(zhuǎn)變成失望，最后干脆看也不看了，回身摟了大鵬，“來讓奶奶看看，大鵬都長這么高了。我看你不像你爸你媽，到有點(diǎn)像你小叔。”

    大鵬快十年沒見過奶奶了，印象早有些模糊了，但被這么一摟，又感覺到些熟悉的親近。

    只是他到底大了，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飄向了夏母身后。

    夏母看到，立馬回身叫了兩個小的，“承冬，半夏，過來認(rèn)識認(rèn)識你們表哥?！?/br>
    “這是姑姑家的孩子？”大鵬更不好意思了，趕緊從夏母懷里出來。

    半夏倒不怕聲，跑過來拉了姥姥的手，好奇地睜大眼睛，“表哥？是大舅舅家的孩子嗎？”

    正好夏萬光媳婦兒帶了小女兒出來，一家人熱熱鬧鬧進(jìn)了屋，只把夏萬光晾在了院里。

    聽說夏萬輝要結(jié)婚了，夏萬光媳婦兒很為他高興，只是到底去不去，卻看了眼窗外沒敢應(yīng)聲。

    夏萬輝知道這個嫂子向來沒主意，“冬天活少，你跟侄子侄女都去吧?！?/br>
    夏萬光媳婦兒依舊沒吭聲，大鵬也沒吭聲，夏萬光剛九歲的小女兒秀秀更是怯生生的，低頭拽著衣角。不像夏芍家的兩個孩子，一個聰明沉穩(wěn)，一個活潑大方。

    不對比還沒發(fā)現(xiàn)，這一放到一起，才看出夏萬光的孩子有多壓抑。

    看到小孫女，夏母甚至想起了當(dāng)初的夏芍。

    她和老夏對閨女并不苛待，夏芍都長成了那樣，何況是有夏萬光這個爸爸的秀秀？

    夏母把怯生生的小孫女抱過來，“來，奶奶看看，咱們秀秀長得可真漂亮?！?/br>
    秀秀回頭看看mama，沒敢說話。

    夏萬光從外面進(jìn)來，立馬瞪了女兒一眼，“”奶奶跟你說話呢，連個人都不知道叫。

    秀秀小身子立即緊繃起來，看得夏母連忙將孩子護(hù)住，“不是你把孩子嚇成這樣，她能不敢叫人？”說著又從兜里摸出一塊錢給秀秀，“不是愛吃魚嗎？奶奶給的?！?/br>
    說著又摸摸孩子的頭，“這是奶奶自己掙的，放心花。”

    話到這，夏母一怔，突然明白了夏芍為什么非要找工作。

    只有自己掙了錢，才能放開花，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如果不走出去，不看到更多的人和事，大概她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這讓她轉(zhuǎn)頭看了夏芍一眼，心里滋味莫名。

    要是在平時，那一塊錢最后肯定會給了夏萬光，夏母卻很堅(jiān)持，愣是讓孫子拿去買了魚。

    一家人坐下吃了飯，吃完，夏母就準(zhǔn)備跟著兒子女兒返回去了。

    “媽你不在家多住兩天？”夏萬光很是意外。

    夏母卻聽得分明，他問的是不多住兩天，而不是別走了。也是，不用多一個人吃糧食，不用多一個人在頭上壓著，只要豁出臉皮別要，當(dāng)然是不養(yǎng)她最好。

    大概是分隔得太久了，夏母雖然失望，又沒有想象的那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