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其風(fēng)骨，毀其道心，讓他身?上沾染上人間丑惡，用他想要保護(hù)的?東西，給他上一遍又一遍的?刑。

    那個仙人不是他，卻又像極了他。

    想通其中關(guān)竅，楚闌舟有些倉皇無?措，下意?識想要遮住宴君安的?眼睛。

    他的?野心和抱負(fù)，還有當(dāng)年獨身?留在念虛宗對抗那些世家和長老的?勇氣，不該因為?這些事情受到?摧折。

    可?楚闌舟還未動作?，就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

    紅梅冷香細(xì)細(xì)密密纏繞在她的?身?周，宴君安的?聲音很低，楚闌舟卻能聽出他向來冷淡的?聲音中壓制著的?蓬勃怒意?：“闌舟，你不要看。”

    他們距離極近，楚闌舟甚至能夠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在害怕，惶恐，甚至因為?此事而發(fā)怒。

    可?為?什么？

    楚闌舟怔怔愣愣，任由他蒙住自己?的?眼睛。

    她走這一路機關(guān)算盡，什么陰謀詭計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她卻終究還是不能理解宴君安。

    這是她最難解的?謎題。

    第121章

    火, 到處都是火。

    走鏢人居高臨下看著那?些趴倒在地上的人，他們嘴上還帶著鮮血，就像是閻羅殿下那?些啖食人rou的厲鬼。

    眼?前的景象和修羅地獄也沒什么區(qū)別。

    客棧的柱子轟然倒地, 那?些被綁在地上的小廝們醒了, 卻發(fā)?現(xiàn)無法?逃離這里, 只能眼?睜睜被烈火吞噬, 倉皇的哭喊聲響成一片。

    只有之前那?個小廝與眾不同，他一點都不在乎燒到自己身?上的火焰，而是爬到了仙人的遺骨旁, 奮力撕扯著仙人剩下的骨頭血rou, 發(fā)?瘋般將那?些碎骨丟進(jìn)火里。

    他的模樣太過嚇人瘋癲，饒是這些設(shè)計吃掉仙人的壯漢們都下意?識遠(yuǎn)離了此?人。

    這些小廝不過只是被仙人被聘來做事的可憐人，季承業(yè)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詢問道?：“我們要怎么處置他們？”

    張盛和乾鴻朗抱臂站在一處，語氣平淡：“鏢局名聲不能毀?！?/br>
    這些人若是活著離開, 一定會?將他們今日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

    季承業(yè)還想再說什么, 在看清乾鴻朗臉色之時卻驟然閉上了嘴。

    他之前沒同他們一起分食仙人，乾鴻朗已經(jīng)起了疑心。

    季承業(yè)臉色奇差，又企圖去瞟站在樹杈上的林安。

    那?棵樹依舊在火焰中屹立不倒, 那?上面卻已經(jīng)沒有人了。

    這一頭, 乾鴻朗和張盛一群人欣賞夠了這些百姓痛苦掙扎的戲碼，這才笑?著道?：“走吧?！?/br>
    火勢太旺，再燒下去會?燒到他們身?上。

    “頭兒……”站在院門的漢子忽然開口打斷了鏢頭的動作, 他聲音顫抖，“出?, 出?不去了。”

    “放你狗日的屁?！痹洪T明明就大?敞著，有什么出?不去的？乾鴻朗臉色一沉, 一把?推開堵在門口的兄弟，抬腳就要邁過門檻，可才剛剛踩到外?面，就猛得收回腿痛苦哀嚎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卻不敢上前，正在此?時，卻有一個漢子猛然指著門外?，結(jié)巴喊道?：“有，有人！”

    只見一女子就站在門前，她身?著黑衣，神態(tài)冷淡，長發(fā)?高高束起，而她身?側(cè)，正跟著一位白衣男子。

    二人的相貌皆不似凡人，尤其是那?位男子，身?姿挺拔，眼?眸清俊，只是臉上覆蓋著一塊白色玉石雕琢成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顏。

    “仙……”張盛瞪大?了眼?睛，后退兩步，不敢上前。

    “是仙人！是仙人！”小廝們身?上的繩索束縛在二人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被松開，他們幾乎是爭先恐后地逃出?了門外?，那?些白蟠還有高帽都被他們踩在了腳下，有的染了泥污，有的落進(jìn)了烈火中，化成了灰燼。

    楚闌舟抱臂冷淡地將發(fā)?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待那?些隨從悉數(shù)跑出?門外?，才微微側(cè)頭示意?宴君安可以動手，宴君安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

    這是宴君安親手調(diào)制的返魂香，平日做安魂凝神的功效，若是輔以靈力，可以造一場夢。

    他在給這些恐慌不已的凡人造一場安神夢，待他們從大?夢蘇醒之時，就會?忘記今晚發(fā)?生的這一切。

    走鏢人拼命想從入口逃離，卻始終不能跨越那?看不見的屏障，他們只能嘶吼著，痛苦掙扎在烈火中。小廝們逃脫升天，相互擁抱著哭泣起來，連連叫喊著仙人顯靈。

    厲鬼困斃于烈火，無辜者卻可以逃脫。

    季承業(yè)趁亂試了試，發(fā)?現(xiàn)這個結(jié)界居然沒有阻攔自己。

    火焰已經(jīng)撩到了他的衣袖，再耗下去就走不掉了，他偷偷摸摸就想順著人群往外?跑。

    可他才邁出?一小步，腿就被一個大?力道?抓住。

    是乾鴻朗。

    季承業(yè)狠狠皺了皺眉，抬腳就想要踹開乾鴻朗，可他抱住他的力量太大?，他竟然一時無法?掙脫。

    乾鴻朗看著他，原本兇厲的臉上此?時卻滿是淚水：“季承業(yè)！我平日帶你不薄，救我，你救我出?去，財鏢局以后的大?當(dāng)家就是你！”

    很快他的另外?一條腿也?被拽住，是張盛：“你先救我，你先救我，只要你救我出?去，合鏢局就是你的！救我啊！”

    季承業(yè)還未開口，這兩個人就已經(jīng)吵成一團(tuán)，不過他們卻始終沒有放手，將他拽得一步都無法?離開。

    季承業(yè)下意?識看向門外?站著的楚闌舟。

    楚闌舟表情似笑?非笑?，反正就是沒有一點要出?手的意?思。

    客棧的橫梁轟然倒塌，就倒在他的腳邊，四濺而起的火星子撩到了他的衣服，整個客棧都搖搖欲墜，不可再等了。季承業(yè)一咬牙，還是在心中默念起了口訣。

    乾鴻朗和張盛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彈開，他們驚恐地瞪大?眼?睛，季承業(yè)卻早就踏到了門外?。

    周圍鬧哄哄的，護(hù)鏢人的怒吼聲，烈火燒灼聲和那?些百姓跪地叫仙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處，直震得人耳膜生疼。

    在一干人里，只有一道?聲音格外?突兀：“如意?娘娘，是如意?娘娘！”

    喊這句話的人是之前那?個跪在地上和走鏢人一起分食人rou的小廝，因?為?太過激動，他的嗓子已經(jīng)喊失了聲，但楚闌舟和宴君安是何?等的耳力，他們自然能夠聽清楚。

    楚闌舟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還能聽到這個名字，回眸疑惑地和宴君安對上了眼?。

    宴君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那?個人還在喊：“銀線，是銀線！我女兒說過的，我女兒說過的，這世界上果?然有如意?娘娘！女兒，我看見了！我終于看見了！”

    小廝臉上的油墨早被火烤化了，露出?里面的臉。

    那?張臉和厲鬼和神明都無關(guān)聯(lián)，那?只是一張蒼老的婦人臉。

    她的臉上老淚縱橫，因?為?在火場里呆了太久，吸入過量濃煙，在喊完這句話之后，她早就氣若游絲，隨時都可能死在火場里。

    楚闌舟皺了皺眉，下一瞬，她就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邊。

    魔氣隔開煙霧，給老婦人留下了一點喘息之機。

    她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伸手死死拽住楚闌舟的手腕，她的力道?奇大?：“我女兒是個醫(yī)者，現(xiàn)在世道?不太平，我一直教育她尋個好人家嫁了過安穩(wěn)日子，她卻執(zhí)意?要當(dāng)醫(yī)者，還要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四處游歷給人看病?！?/br>
    楚闌舟感受到她的經(jīng)脈淤塞，是個十足的凡人，便沒有掙扎，任由她拽著自己的手腕，安靜聽她說話。

    她的眼?睛已經(jīng)被煙塵熏瞎了，估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拽住了個什么人，又或許這人的身?份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現(xiàn)在她只想說自己的女兒。

    ——“她是個姑娘，沒人愿意?聽一個小姑娘的話，她就打著如意?娘娘的名號到處行醫(yī)治病?！?/br>
    “世道?太亂，大?家都信神仙卻不信醫(yī)師，好在傳言有位名叫如意?娘娘的神仙下凡治好了時疫，于是每一個在外?游歷的醫(yī)者都會?打著如意?娘娘的名號在外?面治病?！?/br>
    “可我女兒說如意?娘娘不是神仙，也?是個和她一樣的醫(yī)者，只不過那?個醫(yī)者醫(yī)術(shù)高超，會?用飛舞的銀線給人把?脈治療，所以外?人看了，才叫她如意?娘娘。”

    “后來她去了襄州，因?為?聽說襄州水患，洪水一來就會?將疫病一起帶來，她要去救人。我不同意?，她悄悄背著我拿著醫(yī)書就去了?！?/br>
    “我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就一路找來了襄州，看到她被綁在柱子上，那?個混賬非說她是個假神仙，惹怒了河神，只有將她祭祀給河神，才能平息水患?！?/br>
    “我女兒一點都不害怕，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和那?混賬對峙，說那?混賬才是裝神弄鬼的騙子。村里人要將她沉到河里，我沖上去要和那?些人拼命，那?些人要打我，她護(hù)著我，自己卻掉進(jìn)去了?！?/br>
    那?天河里的浪花打得好大?啊，她呆呆站在岸邊，甚至看不到自己女兒的頭發(fā)?。

    她的孩子被仙人獻(xiàn)祭給了河神，她想要那?個仙人償命。

    恨意?支撐著她來到了仙人身?邊，從襄州走到這間小小的客棧，和那?些窮兇極惡的匪徒交涉周旋，最后將藥粉撒進(jìn)了仙人的飲食里。

    她的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楚闌舟的皮rou里，楚闌舟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婦，下了決心：“我?guī)湍汶x開?！?/br>
    幕后之人設(shè)立的這個結(jié)界只會?困住食仙人血rou的凡人，勉強沒有越過楚闌舟設(shè)立的紅線。

    可同是食仙人血rou之人，那?些護(hù)鏢人貪心不足罪有應(yīng)得，這個老婦卻情有可原。

    楚闌舟拽著她就想將她拉去門口，那?位老婦人卻喃喃著搖了搖頭：“阿真怕黑，她一個人在下面待了那?么久，我要去陪她?！?/br>
    墻頭磚塊簌簌掉落，客?？瓷先ルS時都會?倒塌，楚闌舟沒有給她遲疑的機會?，將她帶到了客棧外?的空地里。

    婦人渾渾噩噩，一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香囊摸索著放到了楚闌舟的手心：“她那?天給我的，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晌也蛔R字，看不懂她寫了什么。你人心善，能不能幫我收著?！?/br>
    周圍除了他們好像也?沒有什么靠譜的托付對象了，楚闌舟點了點頭，將香囊接了過來。

    手里一空，老婦人就笑?了。

    她實在是太老了，大?笑?起來癲狂又恐怖：“我女兒是個好大?夫！她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大?夫！她……”

    說罷，她竟然直直朝著火場狂奔而去。

    她的舉措出?乎楚闌舟所料，楚闌舟的指尖下意?識要凝聚出?魔氣，想了想?yún)s又自己打散了。

    客棧的墻壁終于在烈火之下轟然倒塌，磚石在火里炙烤著，那?些老婦人，還是護(hù)鏢人以及仙者，通通消失不見了。

    ……

    楚闌舟這一路上分外?沉默。

    老婦人交給她的香囊已經(jīng)被她打開，里面是一張記錄詳盡的應(yīng)對疫病的方子。

    老婦人說的沒錯，她的女兒——那?位名叫阿真的姑娘，的確是一位很好的大?夫。

    宴君安跟在楚闌舟身?后：“我已經(jīng)寄信回念虛宗，讓他們組織弟子去襄州救災(zāi)……就按照這位阿真姑娘的法?子?！?/br>
    疫病雖然用宗門的符箓或是靈藥可以治愈，但這些東西終歸材料珍稀有限，不可能做到凡間大?范圍使用。是以仙門弟子哪怕來到凡間，多用的也?是那?些民間醫(yī)者依靠自己總結(jié)研究出?來的方子。

    楚闌舟算是滿意?宴君安的安排，不過她很快就又皺起了眉，冷淡道?：“你要跟到什么時候？”

    季承業(yè)一路上一言不發(fā)?，但確實緊緊跟了他們一路。

    聽到楚闌舟的質(zhì)問，季承業(yè)第一反應(yīng)卻是面露驚奇：“你是林安對不對？”

    察覺到林安身?后那?甚至已經(jīng)快要熟稔的殺意?，季承業(yè)點了點頭，自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一定是林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