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你出生之時便羸弱不堪，楚家?四處求醫(yī)問藥未果，情急之秘密求助于巫家?，巫家?長老與楚家?同為上五家?，便幫著算過?一卦，卦象說你不得天命，注定夭折。”

    楚闌舟終于有了?動?作，她抬起眼?，目光掃在公孫宏邈的身上，似乎是在分辨事情的真假。

    公孫宏邈知道楚闌舟估計有檢驗真假的法子，但他并不在乎，因為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當(dāng)年發(fā)生過?的事實：“我當(dāng)時公孫一脈的青年翹楚很受主家?看中，被教養(yǎng)在巫家?主祠，因此與楚苑結(jié)識。”

    “當(dāng)年他拼了?命想要救活自己纏綿病榻的meimei，四處收購各種靈藥，害怕別人起疑，便干脆自己虛構(gòu)了?一個劍宗，那?宗門叫什么，你也不需要我告訴你了??！?/br>
    因為楚苑自始自終便只建了?一個教派——乾明派。

    楚闌舟閉了?閉眼?，面?上看不出一點反應(yīng)。

    公孫宏邈卻一直說了?下去：“楚家?逆行倒施，終不可為，后來的塞外暴動?便是楚家?要付出的代價。”

    楚闌舟皺起了?眉，警告道：“嘴放干凈點?！?/br>
    伴隨著那?聲警告，有一縷風(fēng)格外銳利，登時劃破了?他的脖頸。

    那?縷風(fēng)劃破了?他的皮膚，差一點便能觸及他的喉管，涉及楚家?，楚闌舟必定毫不遮掩，明晃晃展現(xiàn)出她的實力。

    這種東西楚闌舟能做到，公孫宏邈做不到。他是公孫家?的人，既然生來便能竊得天機(jī)，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就比如他身體與凡人無?異，永遠(yuǎn)沒有辦法像正?常修士那?般修行，就比如他雖然能測算天機(jī)，卻知道凡事都有代價，他只能時時刻刻忍受這些?抉擇之苦……

    鮮血順著他的喉嚨噴涌而出，公孫宏邈伸出手，那?些?粘稠的鮮血沿著脖頸滴落到他的掌心，他卻像是察覺不到疼一般，依舊死死盯著。

    兄長的血也是這樣的，就在今日，就像這樣滴落在他的臉頰上。

    被他貫穿胸膛而死。

    而那?把貫穿他胸膛的劍，還是他慣常帶在身邊的佩劍。

    因為窺探天機(jī)太多，他們這些?方士大多短壽，他出生的時候父母便早已亡故，教導(dǎo)自己的便是兄長。

    兄長親手教習(xí)自己入門口?訣，五行八卦，他也不負(fù)兄長期盼，被允許進(jìn)入巫家?修行。

    可惜兄長資質(zhì)不夠，未能選入巫家?，便一直待在太乙居，當(dāng)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教習(xí)先生。

    雖說并不能像他那?樣窺見真相不過?這對溫和的兄長而言也是好事，至少他無?需向他這般落入兩難的境地，不得不做出抉擇。

    他慣常佩戴的那?把佩劍是兄長交給他的，兄長教導(dǎo)過?他，這象征著君子的德行，雖然不習(xí)劍，仍要帶在身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忘自省。

    他從未殺過?人，手中也未染過?血，沒想到他為了?大義，殺的第一個人卻是他的親兄長。

    公孫宏邈看了?看手心的血液，用力握緊了?拳頭。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完成。

    公孫宏邈轉(zhuǎn)頭看向楚闌舟，雖然知道楚闌舟的性格不好掌控此事不可明說，但此時，他早已顧不上這些?了?偏要將想說的話說出口?：“楚家?待你不薄，而你卻與宴家?公子的暗含私情，人盡皆知?！?/br>
    他看著楚闌舟此時的表情，內(nèi)心甚至生出了?些?暢快來：“你對楚家?就毫無?虧欠之心嗎？”

    ……

    “什么？”

    巫柳微笑著伸出手，想要將坐在路邊的隱元居士扶起來，但他的動?作似乎無?法安慰他，反倒更讓他生了?幾分警惕之心。

    隱元居士毫不猶豫點燃手中的傳訊符，可沒想到這符箓剛被點燃就直接落入了?那?人的掌心。

    巫柳一只手果斷掐滅對方的符箓，甚至臉上卻帶著和煦的微笑：“居士莫急啊～”

    眼?看逃脫無?望，隱元居士強(qiáng)做冷靜下來，他身處于林蔭大道，周圍隨時都有可能有弟子經(jīng)過?，這人必定不敢對自己動?手。想到此，隱元居士稍微放松了?些?，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巫柳毫不猶豫，干脆道：“小生是想來聽清蓮仙子功績的?！?/br>
    這人放浪形骸得很，隱元居士不想同此人說話，不過?這里?的確有很多人經(jīng)過?，眼?看又有一位乾明派弟子打扮的修士經(jīng)過?道口?，他木著一張臉，故意放大聲音：“我和你這種天生便是富貴命的修士不同，我是從凡間來的，小時候家?里?正?逢旱年，顆粒無?收，官府的稅又收得緊，阿爹阿娘沒有辦法，就商量著殺掉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我拿來果腹。我無?可奈何?逃了?出去，卻碰見了?一位仙人，那?仙人頭帶斗笠，身姿窈窕，不僅給了?我三袋米粟還告訴我拜入仙門的位置?！?/br>
    哪怕到了?后來，他未曾如那?個女子所愿拜入念虛宗，而是承蒙師父厚愛，被收為無?相閣弟子，依舊無?法忘記當(dāng)年的恩情。

    思及此，隱元居士不禁感?慨：“若沒有她，我也不復(fù)存在了?。”

    巫柳抱臂倒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一開□□脫脫像個杠精：“你既然沒看到她的臉，又如何?知道她便是清蓮仙子？”

    隱元居士不厭其煩：“我特意找長老借閱過?那?時出宗的弟子名冊，那?段時間出門的只有清蓮仙子，更何?況除了?清蓮仙子又有何?人會如此行事？”

    朽木不可雕也，不過?隱元居士這一番話主要是說給那?些?過?路的弟子聽的，也不指望能讓此人開竅。

    他自認(rèn)為已經(jīng)對此子足夠禮遇，解釋得也足夠清楚了?，卻看見聽完自己這一番陳詞辯解之后，巫柳忽然將自己的一雙桃花眼?瞪的溜圓，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好笑的事情一樣，捧著自己的肚子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當(dāng)真有趣，有趣得緊！”

    當(dāng)真是無?藥可救了?。他懶得和這樣的無?賴爭辯，搖了?搖頭，轉(zhuǎn)身便想拂袖離開。

    他要離開，袖子卻被一個力道猛地抓住，那?人力道奇大，隱元居士拽了?半天無?法掙脫，只得無?奈回頭望去，果然又對上了?那?張犯賤的臉。

    巫柳眨著眼?睛，一邊捂著肚子，還一邊不忘用力扯他的袖子：“哈哈哈……隱元兄，小生近日在忙一樁大事，隱元兄左右也無?事……哈……不如幫幫我啊。”

    ………

    日光沉沉落下，只在天際間露出點點痕跡，原本?暖烘烘的日暮早被蓋上了?一層獨屬于夜織就的薄霧。渾身雪白的小狐貍輕輕搖晃著尾巴，矮身頂開緊閉的門扉，身形一閃便進(jìn)了?門內(nèi)，還被呆在門里?的人嚇了?一跳。

    楚闌舟背對著他，好像沒有聽到他推門聲一般，手里?正?捧著一本?公文觀看。

    一如往常，可宴君安卻敏銳察覺到了?今日的不同。

    往常這個時候楚闌舟的確是在處理公文，可她一定會點上燈。

    可今日房間卻一片昏暗，宴君安甚至可以看到她的手指正?在微微發(fā)抖。

    小狐貍動?了?動?鼻翼，謹(jǐn)慎起來，爪尖抬起又放下。

    楚闌舟似乎察覺到身后的動?靜，輕聲道：“我今日，差一點殺了?公孫宏邈?！?/br>
    再清醒的時候公孫宏邈倒在血泊之中，楚闌舟面?無?表情叫了?玉迎蹊前來處理，而后便獨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寢宮。

    有愧疚之心嗎？

    這是楚闌舟很早之前就問過?自己的問題。

    楚家?覆滅后楚闌舟一直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渾渾噩噩，不顧可能被世家?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只身一人進(jìn)了?楚家?祠堂。

    她其實待了?很久。

    整整七日，她滴水未進(jìn)，就跪在諸位前輩們的魂燈牌位前。

    楚家?世代忠烈，原不應(yīng)當(dāng)落入此種境地，原不該的……

    再走的時候，她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只帶走了?屬于自己的魂燈。

    楚闌舟心知肚明，她不配為楚家?人。

    身后有細(xì)小的腳步聲傳來，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腳邊，暖烘烘的一大團(tuán)狐貍球毛絨絨的，身量剛好夠抵在她裸露的手腕上，激起一片癢。

    楚闌舟閉了?閉眼?，手指抬起，在暖烘烘的狐貍毛皮上慢慢撫摸起來。

    小白狐貍不說話，只是默默陪伴著她，在眾人嚴(yán)重的宴君安是淡漠不近人情的劍尊，楚闌舟卻不這樣想。

    宴君安在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安靜又祥和，就連他的靈力都猶如流水一般，如山谷幽泉。初接近時或許會覺得溪水冰寒，可若是你身處水流之中，就能察覺到他掩藏起來的溫柔。

    若是這世間諸多煩惱，也能夠隨這溪水一同遠(yuǎn)去就好了?。

    楚闌舟趴扶在宴君安的背上，慢慢閉上了?眼?。

    她的呼吸伴隨著兩人胸膛的起伏逐漸變得平穩(wěn)下來，像是陷入了?淺眠之中。

    良久后，宴君安才聽到一聲喃喃低語——

    “師兄，你抱抱我?！?/br>
    毛茸茸的狐貍團(tuán)化成了?一位面?容冷肅的美人仙君。

    宴君安察覺到什么，他一只手扶著楚闌舟，另外一只手迅速在空中一接，滾圓的水珠凝結(jié)在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那?是楚闌舟的一滴淚。

    楚闌舟閉著眼?睛，表情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一點難過?的痕跡，就連呼吸都趨近于無?像個死人。

    她在裝睡。

    宴君安有些?苦惱起來，修眉微蘋，像是在研究一個難解的課題。

    就連闌舟素來最習(xí)慣的毛茸茸都起不來作用，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楚闌舟了?。

    可她的眼?淚就藏在他的掌心，明明應(yīng)當(dāng)是涼的，宴君安卻覺得自己的掌心都像是要被炙穿了?。

    楚闌舟藏起來了?，他得找到她。

    可要怎么找呢？楚闌舟現(xiàn)在就像是一顆死死閉合著的蚌，不讓任何?人造訪。

    他眉頭擰得更深，思量許久后終于想到了?法子。

    ……

    腦中一片混沌。

    楚闌舟雖然一開始在裝睡，但身旁的氣息太過?熟悉，楚闌舟閉著眼?睛，居然真的昏昏沉沉瞇了?過?去。

    夢里?是一如往常白骨塔和楚家?無?數(shù)英烈亡魂，那?些?亡魂拉扯著自己，想要讓自己跟著一起墮入地獄。

    楚闌舟早已習(xí)慣這樣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夢境，攤開雙臂，任由白骨鑄成的手臂將自己拉扯進(jìn)暗不見天日的深淵中去。

    可今日的夢似乎有所不同。

    今日的夢中，突兀出現(xiàn)了?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卻始終撲閃著羽翼，纖細(xì)的觸須抵在她的胸膛，似乎想竭力將她拽上來。

    楚闌舟看著眼?前情景只覺得覺可笑。

    這小蝴蝶的身量大小還不及人骷髏的一個指關(guān)?節(jié)大，就這點力量能做什么。

    蜉蝣撼樹，杯水車薪，小蝴蝶不斷摔倒，卻又堅持想要將她拉起來。

    楚闌舟逐漸變得好奇起來。

    她想看這小小蝴蝶能做到什么地步。

    它想將她帶到哪里?去呢？

    蝴蝶翅膀一扇，似乎將她帶入了?一個奇異的幻境里?。

    好像有些?不對……

    楚闌舟皺了?皺眉。

    楚闌舟眼?珠隔著眼?皮轉(zhuǎn)了?轉(zhuǎn)。

    楚闌舟的手指微微曲起，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