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78節(jié)
他戳戳玉蘅落,玉蘅落看向他。 玉飛瓊指了指棋桌旁的兩人,面無表情?地豎起大拇指,靠近后彈了彈第一截指節(jié)。 玉蘅落微笑點頭。 玉飛瓊扯了扯嘴角,看著身?前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兩位先?生,無奈搖頭。 食色性也,正常,這很正常。 …… 轉(zhuǎn)眼已是入夜時?分,爛柯臺上只剩一盤殘局和翻倒的酒杯酒壺,玉飛瓊倚坐在地,靠著玉蘅落肩膀,感受夜風習(xí)習(xí)地拂上面來,眼睛愜意地瞇起。 玉蘅落本想避開他,可看見他難得生動慵懶的神情?,躲閃的動作一頓,最后隨他去了。 云不意和冷天?道又?回到了竹筏上, 兩根竹篙在船頭交錯,斜撐進水里,將竹筏固定在湖心。 星辰在水波間輝映,如夢似幻。 云不意以手作枕,仰躺在竹筏上,見今夜彎月如鉤,清冷奪目,可惜離得太遠,反倒少了幾分意趣,便招招手,將那一彎月亮招到觸手可及的距離,一翻身?坐了上去。 他倚著月彎吹著風,酒勁上涌,醺然欲睡。 冷天?道仰望這奇幻的一幕,想要?走近,卻又?不忍驚擾,心緒波動之?下,體內(nèi)那股怪異的力量再度躁動起來,攪得他心跳緊促,血液急奔,頭頂耳朵的顏色也從淡金朝著赤金轉(zhuǎn)變。 感受到身?體的異樣全然沒有緩解的跡象,他瞥月亮上的云不意一眼,挫敗又?無奈地抓了抓耳朵。 前不久,云不意大概是意識到建木在創(chuàng)造各族生靈時?偏心人族太過?,不但后面出現(xiàn)的魔族,就連妖族也被他忽略甚久,以至于三族里只有人族有自己的道,另外兩族甚至沒有一條完整的力量升級途徑,于是……冷天?道便遭了殃。 后世所說的大道三千,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云不意在神話時?代,根據(jù)建木真身?的各項權(quán)柄先?打造出地基,然后放任各族自行完善的結(jié)果。 其中妖族的道脫胎于人道,源自云不意在仙道上做的一項失敗實驗——他想在仙道里融入妖力,令兩族共享同一條大道,在此?基礎(chǔ)上再各自發(fā)展出適合自己的分支。 他之?所以這樣做,究其根本,不過?是一個?“懶”字,卻沒想到實驗失敗了,他植入的那部分妖力還引起了仙道的莫名?變化?,冷天?道首當其沖,在人身?之?上表現(xiàn)出了部分妖族特征,便是此?刻豎立在他頭頂?shù)哪菍Χ洹?/br> 到目前為止,人族和妖族尚未出現(xiàn)通婚誕育后代的情?況,而云不意用?他的懶惰與超凡脫俗的手法,提前捏出了一只“半妖”。 怎么說呢?他真不愧是人族的創(chuàng)造者,創(chuàng)造性依舊遙遙領(lǐng)先?于自己最得意的造物。 不僅如此?,冷天?道一想起他注入仙道的妖力來源于哪個?種族,就有點缺氧,雖然他們一直說他的耳朵是狼耳,但實際上他們都知道,那是…… “在我某部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印象中,有一種犬族,體型大,通體毛發(fā)金黃,性情?溫順可親,被稱之?為金毛,我很喜歡——嗯,那這次試驗,我就用?犬族的妖力吧,若是仙道可以容納妖族,也成為妖族的道,日后說不定犬族中真的能生出這樣一支分支……” 云不意信誓旦旦的話語猶在耳畔,冷天?道太陽xue突突直跳,忽然覺得在此?事?上對他千依百順的自己有種不知死活的勇敢。 下次不能再讓他亂試了! 冷天?道在心內(nèi)暗暗發(fā)著誓,可一揚頭瞧見云不意的身?影,心頭那股子堅定慢慢又?軟化?下去。 沒辦法,如果下次云不意再提出類似的要?求,他應(yīng)該還是會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 他總是拒絕不了這個?人的。 云不意大抵已經(jīng)睡著了,面頰微紅,呼吸綿長,一只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自然垂落在側(cè),月彎清冷的光芒染上他的白衣,隨風舒卷,恍如紛落的銀色桂花,無端令冷天?道想起很久以前,云不意同他說過?的關(guān)于月亮的那些神話。 永不凋零的月桂樹,淪落為月宮囚徒的仙子,以及她?心心念念的無望的愛意…… 冷天?道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朝倚坐于月彎里的身?影踮腳,試圖觸摸那只垂在月亮旁側(cè)的手。 然而幾次試探卻總是以毫厘之?差錯過?,素來冷靜的他有點急了,掌心拋出一條紅線,“嗖”一聲纏住云不意的食指,冷不丁一錯腳,踉蹌?wù)痉€(wěn)之?際將其往下一拽。 云不意倏然驚醒,看清手上的紅線與紅線另一頭連接的人后,搖頭失笑,俯下身?去屈指敲在冷天?道額前。 竹筏劇烈搖晃,飛濺的瑤池水撲上他的衣角。 冷天?道耷下耳尖,仰望他時?,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憐巴巴的錯覺。 云不意倏然抬手一撥劉海,輕笑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胖狗壓星河。你這胖狗,又?來擾我清夢?!?/br> “……我是狼?!?/br> …… 爛柯臺上,玉飛瓊指著冷天?道:“他那對耳朵……是狗?” 玉蘅落默默看了他一眼,腦子里條件反射似的浮出云不意說過?的某句話,順嘴提醒道:“阿意……先?生說過?,狐貍也是狗的一種?!?/br>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br> 第六十八章 秦方?牽著秦離繁走過浮橋, 站在爛柯臺上,身前是半盤斑駁不清的殘局。 兩人回身朝來路望去, 云不意和冷天道并肩而立,月夜下光線晦暗,他們的面容與神色看不真切,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道別。 同一時間,一束月光錯開兩個時空。 玉蘅落和玉飛瓊倚坐于棋桌旁,看著月亮上相互依靠的兩道身影,哪怕是在幻境當中, 這一幕也顯得過于夢幻。 瑤池上霧氣漸濃,慢慢隱去這兩副場景,而后被風吹散,水面煙波浩渺, 只余一輪明月倒影。 眾人在月色中醒轉(zhuǎn),互看彼此,已經(jīng)變回原本?模樣?;镁乘坪蹼S著方?才那陣霧氣一并消散, 秦離繁掐了自己一把, 鈍痛感直沖大腦, 讓他確信自己回到了現(xiàn)實。 玉蘅落醒得最?晚, 慢悠悠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玉飛瓊腿上,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精致的下巴和嘴唇。 他猛然?彈起, 飛也似的躥到一旁秦離繁的懷里, 把孩子撞得不禁后退兩步, 精準踩中秦方?的腳背。 秦方?無?奈:“剛醒就這么鬧騰,你們天生就該成為好友……” 秦離繁和玉蘅落無?辜地瞪大眼, 兩雙一樣圓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望向他,讓他生生咽下了后面的吐槽。 “我們這是離開幻境了?”玉飛瓊從地上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浮塵草屑,似乎并不在意玉蘅落的反應(yīng)。 “應(yīng)該吧?!鼻仉x繁環(huán)視左右,詫異地“咦”了一聲,“阿意和冷先生呢?” “他們啊……” 玉蘅落想起離開幻境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抖抖耳朵,將腦袋擱在交疊的前爪上,悠閑甩了甩尾巴。 “故地重游去了吧?!?/br> 秦方?輕輕一笑,抬眸眺望身前的瑤池,皓月當空,水波如練,浮橋曲折接天,依稀能夠得見對岸的芳草如茵、落英似雪。 “和幻境中幾乎一模一樣啊……” 不知出于何種心情,秦方?平靜的聲線中多出些許感慨。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幻境應(yīng)該是從云不意或者冷天道的記憶中托生而成,幻境里的景象、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行人,皆是來自神話時代的剪影。 人影不再?,許多風景也都消失在歲月的洪流下,就連這片幸存的湖泊,地貌也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只能說神似而形不似。 秦方?幾人生在后世,對于神話時代的了解基本?來自于似是而非的民間故事?和傳說,對于這個輝煌時代的結(jié)束并沒有太大感觸。 但?當他們通過親歷者的記憶構(gòu)成的幻境,親自體?驗過那個時代的繁華昌盛之?后,再?看眼下這個天翻地覆的世界,這座陌生多于熟悉的瑤池,時間流逝的痕跡變得格外清晰,那種沉重感也瞬間撲面而來。 從無?名小城到瑤池途中經(jīng)歷的種種細節(jié),遇到的每一個人,秦方?尚且歷歷在目,甚至路上吃的那個燒餅的味道仍然?殘留在舌尖。 但?如果把進入幻境視作一次回溯過往,那就已經(jīng)是萬年?前的事?了。 “瑤池變了,池上的浮橋卻沒變,爛柯臺也還在?!庇褶柯鋸椓藦椢舶图?,“過去看看?” 秦離繁和秦方?剛要回答,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頸皮將他提溜過去,放在曲起的手臂上,熟練地擼了擼背毛。 玉蘅落一呆,下一刻,頭頂響起玉飛瓊的聲音。 “嗯,走吧?!?/br> 說完,不等秦家父子回過神來,他便瀟瀟灑灑地邁開腳步踏上了橋梁。 身后,秦離繁指了指玉飛瓊的背影,然?后仰頭看向父親。 他的老父親一攤手:“你身邊的人總有一日都會變得成雙成對,習(xí)慣就好?!?/br> 秦離繁鼓了鼓臉:“那我以?后……” “你除外?!?/br> “哦?!?/br> …… 冷天道蘇醒之?際,正孤零零地躺在一葉竹筏上,頭頂是遼闊的夜空,月色皎潔,映照得天地通明。 他有些頭疼,太陽xue隱隱跳動,大概是有太多記憶同時恢復(fù)的緣故。這點小小的不適他自然?不在意,從“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中回神后,便撐起身,四?下尋找其他人的身影。 準確地說是找云不意。 冷天道并未尋找太久,很?快就在東面發(fā)?現(xiàn)了一座陌生的浮島——瑤池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島嶼,它并非由淤積的泥沙堆成,基底是縱橫交錯的青枝綠葉,而在浮島上方?,旁斜出一株枝蔓橫斜的綠樹,云不意就站在樹下,衣袂迎風舒卷,襯得他的身形單薄渺小。 看見心心念念的人,冷天道心定了,也不著急過去,抓起掛在竹筏邊沿的長蒿往水里一撐,慢悠悠向浮島劃去。 竹篙劃開湖面,漣漪里水聲陣陣,攪碎清冷月光。 兩道模糊的倒影在水底漸漸靠近。 “你來了?!?/br> 直到腳步聲輕輕落在青翠的樹枝上,云不意才如夢初醒地轉(zhuǎn)過身去,與冷天道四?目相對。 他滿身水汽,袖擺處有洇濕的痕跡,仿佛風塵仆仆而來。 彼此間短短兩三步的距離,卻隔著整整萬年?光陰,云不意的眼神落上去也不由得凝滯一瞬,冷天道卻毫不猶豫地跨了過去。 他曾經(jīng)因為躑躅不前而險些徹底錯過,如今終得命運垂憐,與云不意重逢,自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恢復(fù)記憶的感覺如何?”冷天道心內(nèi)一瞬間閃過無?數(shù)種開場白,最?后只選了最?尋常的一句,如話家常,才更顯得親近,顯得沒有分別多年?的隔閡。 “感覺……好像以?旁觀者的身份,看了一位神明偉大的一生。”云不意席地而坐,順手拍拍身邊的空地,示意他也坐下。 冷天道從善如流地坐過去,肩膀微傾,與他倚在一起,聽見他繼續(xù)說:“我可能……隕落得太徹底,記憶、修為、甚至真身都都得干干凈凈,哪怕這些東西全?部恢復(fù),我到底也不再?是萬年?前那個我?!?/br> 那時的云不意生活充實,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東西要思考,又因神靈身份也被強行拔高?視野,以?至于遺忘了許多和自身來歷有關(guān)的細節(jié)。 譬如建木的神軀最?初沒有只是個空殼,后來一道異世的靈魂誤入其中,才漸漸孕育出之?后的建木元神。 但?元神成型后,最?初的那個靈魂反而陷入了沉睡,直到建木隕落,方?在新世界中蘇醒——那時的他只留下了些許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幫助懵懂的神明創(chuàng)造了最?初的世界。 建木偏愛人族,是因為孕育元神的靈魂便是人族,而且雖然?一生坎坷,到死卻仍被許多人掛念在意,所以?潛意識里深愛自己的族群,并影響了建木的觀感。 這份潛意識其實也影響了被建木創(chuàng)造出的人族,因此他們的先祖愿意為后代披荊浴血開辟前路,后輩也愿意在建木危難之?際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