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59節(jié)
“那吃完飯消消食, 你們?倆再去補一會兒覺?!鄙蝼[大口啃著蔥油雞蛋餅, 拿捏著大夫架子囑咐道:“咱們?不是要去妖界嗎?去之前?可得把?精神養(yǎng)好, 不然萬一遇上什么特?殊狀況,那就有的難受了?!?/br> 云不意忍下第四個哈欠,忍得鼻酸, 敷衍地點了點頭。 冷天道一直沒有開口, 只是時不時朝他望去一眼, 給他夾夾菜遞遞東西。 他的反應也和?平時無二。該吃吃該喝喝,偶爾也給冷天道夾菜表示回應。 除了從頭到尾沒有交流, 兩人?的相處倒真像一如往常。 挨到吃完早飯,云不意已經困得有些睜不開眼了,瞇著眼睛思忖要不要變回樹苗形態(tài)扎根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同時順道睡個回籠覺。 這樣一想,他不由自主地就向院里的空地邁開腳步——說起來,那還是他初到秦府時秦方讓人?特?地整理出來的,就為了方便秦離繁陪他曬日光浴,恢復精神狀態(tài)。 不過?剛走出兩步,他的衣袖就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嗯?” 云不意回頭,正好看見冷天道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他站在廊下,清風吹開額角的碎發(fā),露出一雙深靜沉郁的眉眼,凝視他人?的時候,視線仿佛都有重量。 云不意被?他這么一看,關?于昨夜他說的那句“心懷不軌”的記憶通通涌上心頭,再次擾亂云不意的心緒。 好在經過?秦離繁的“開導”和?一夜的消化?,他很好地控制了心情波動,窘迫消退后,泛上心頭的就是些許無奈和?很多好奇。 云不意叉著腰,微抬下巴:“你要同我?說什么?” 不管是再正兒八經地表一次白?,還是解釋昨晚那句話只是個玩笑,他都可以平靜接受。 看見方才沒精打采的云不意瞬間精神抖擻,冷天道先是一怔,旋即微微笑道:“我?以為昨夜的話給你帶去了困擾,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岔了。也對,你的心性與你的實力體魄一樣強大,我?本?不該做此庸人?之擾?!?/br> 云不意自以為料到了所有可能性,卻沒想到現(xiàn)實是收獲了一通夸獎,最妙的是這幾句夸獎還跟冷天道的……姑且稱之為表白?的話對得嚴絲合縫。 怎么說呢?這位半妖……不,這位不明生物先生沒白?活這么多年。 云不意強提的一口氣頓時xiele,撓撓臉說:“困擾總是有一點兒的。你換位思考一下,若是哪天秦方突然向你表白?,你會是種什么心情?” “……嘶?!?/br> 云不意話音未落,冷天道便倒吸一口冷氣,這口氣長?得恨不能讓全?球變暖,再搭配他手臂上波濤起伏的雞皮疙瘩,明明什么都沒說,卻也什么都說了。 冷天道無奈扶額:“感謝你的奇妙比喻,讓我?知道我?的心意對你而言是一件多么驚悚的事?!?/br> “也、也也不到驚悚的程度?!痹撇灰鈼l件反射地反駁,緊接著有種做夢的感覺,“就是……難以置信。沒想到你真的……喜歡我?。” 冷天道嘴唇一動,正想說什么,云不意疑惑的眼神便投向了他。 “可是……為什么呢?” “什么為什么?” 冷天道的不解比云不意的疑惑更?真實濃烈,兩人?一對眼,各自都生出自己的困擾來得莫名的想法。 云不意一撇嘴,向他招招手,旋即背著手走進院子,在樹蔭底下的石桌旁落座。 冷天道跟上前?,與他相對而坐。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正如天上不會掉餡餅。你到底為什么喜歡我??”云不意托著下巴問道。 剝離出于自身原因的情緒雜念,他是真的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關?于這一點,冷天道思索了很久。而他最終給出的答案,也和?云不意設想的全?然不說。 他說:“天上不會掉餡餅,但被?餡餅砸中可能是某個人?的宿命。我?喜歡你什么呢?大約就是這種有千萬個理由不會成真的可能,卻終究還是成為了現(xiàn)實的宿命感吧?!?/br> 不是對一副漂亮皮相一見鐘情,不是被?有趣的靈魂和?性格吸引。 他把?自己的愛意比作宿命,雖然飄渺虛幻,卻也堅若磐石。 “宿命感……”云不意撓頭,“我?不明白??!?/br> “其實我?也不明白?,這份感情于我?就像呼吸那樣的本?能,我?說不清它?緣何而起,只是被?生存的本?能告誡,若不這么做,我?就會死?!?/br> 冷天道嘆了口氣,旋即微笑搖頭:“誰知道呢?也許我?很多世之前?便愛過?你,刻骨銘心,不能忘懷。所以到了這一世,依舊執(zhí)著吧?!?/br> “……說得越來越玄乎了。” 云不意咕噥著別過?頭,耳朵漸漸又有發(fā)燙的趨勢。這回他卻沒有躲閃,努力平靜地直面冷天道的坦誠。 “我?現(xiàn)在……還不喜歡你。”他紅著耳朵認真說,“你若是有心……繼續(xù)努力吧!” 匆匆扔下一句話,云不意“砰”一聲變回樹苗,像一把?綠色的小傘乘著流火般的靈光,撲向院子里陽光最明媚的區(qū)域。 冷天道仍然坐在原地,撐著頭望向不遠處那棵比太陽更?明亮的小樹苗,深邃的眼底慢慢浮起笑意,如明月照寒潭。 更?遠處,玉蘅落蹲坐在書房的窗臺上,左邊是一盆葉子翠綠的吊蘭,右邊是端著盤子嗑瓜子的沈鱗。 “嚯,冷先生那張嘴可真能叭叭?!鄙蝼[吐掉瓜子殼,“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哈,三句話讓心上人?給他一個打動自己的機會。秦方,學?著點?!?/br> 秦方整理著書架,聽到這話意味不明地輕笑:“我?學?這個做什么,這輩子是用不上了?!?/br> 沈鱗挑挑眉,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的秦離繁,“嘖”了一聲:“也是,你兒子都有了?!?/br> 秦方聳聳肩:“嗯哼?!?/br> 秦離繁揉揉玉蘅落的腦袋,拿著把?梳子給他梳背上的毛,見他呆愣愣的,不禁奇怪地問:“阿蘅,你怎么了?” “……啊,沒什么,有些震驚?!庇褶柯涮鸷笞Γ?耳朵撓得抖了抖,“原來秦方說的心懷不軌是這個意思啊?!?/br> 虧他以前?還覺得云不意和?冷天道感情這么好,以后一定會成為親如兄弟的摯友。畢竟他們?的相處方式與他和?他兄長?差不多,所以他就沒往別處想。 誰能想到,原來冷天道對云不意是這種感情。 “宿命感……愛你是我?的宿命嗎?”玉蘅落擰眉,圓臉盤子霎時變得嚴肅了幾分,“這話有點熟悉呢。” 他話音剛落,秦離繁那雙閃爍著八卦之光的大眼睛就湊了過?去:“有人?對你說過??” 玉蘅落張了張嘴,耳朵耷拉下來:“……不,沒有?!?/br> 沒有人?對他說過?,只是用生命為他踐行了這句話。 …… 午后,將近傍晚時分,補足了覺的云不意終于變回人?身,迎著夕陽伸個懶腰,抻開優(yōu)美利落的身體線條。 他睡了多久,冷天道就在石桌旁坐了多久,桌上還多出一壺茶、幾盤點心和?好幾本?書。 茶和?點心都是云不意喜歡的,被?靈力維持在恰到好處的溫度。 冷天道同時翻看著幾本?書,聽見他蘇醒的動靜也沒抬頭,順勢將倒好的茶推了出去。 云不意端起來一飲而盡,恢復到平常與他相處的狀態(tài),倚著桌沿問:“在看什么?” “看這數(shù)百年來,帝京的山水地勢演變。” 冷天道把?快要看完的那本?往他面前?推了推:“喏,這就是我?之前?說的,讓我?從妖界來到人?間的渡口。” 云不意低頭看去,只見書上有一座橫跨兩頁紙張的渡口,商船林立,漁船成群,那上面畫的是夜里停泊的場景,燈火映在如墨的水底,像暖色的星星。 畫像旁有一列題字:鵲橋渡。 鵲橋? 云不意知道這個詞的由來,卻依稀記得這個世界沒有與之相關?的神話故事。不過?他也沒多心,或許渡口邊有很多喜鵲,取名的人?就是要個字面意思。 他想了想:“等會兒,你說這座渡口在帝京?是我?理解的那個帝京嗎?” “是?!崩涮斓牢⑿?,“北上萬里,冰雪世界的明珠,人?族 王朝最繁盛的城池,玄辰帝京。此時過?去,我?們?應該可以在年前?趕到,正好在大雪和?梅香里過?年,還能逛一逛帝京的上元燈會?!?/br> “啊這……”云不意一把?抄起書遞到眼前?,“妖界與人?間往來的渡口居然開在帝京,現(xiàn)在還在使用嗎?平時是顯露在外還是隱藏起來?” “非特?殊時間,鵲橋渡并不與妖界相通,都是當普通渡口使用。”秦方走出書房,手里捧著一張輿圖,在帝京的某處位置畫了個圈,“它?如今依舊在正常運轉?!?/br> “哇……你們?人?族真的心很大?!痹撇灰鈬K嘖稱奇,“那可是妖啊,你們?真不怕妖族與人?族碰上了,鬧了矛盾,再發(fā)生什么慘案嗎?” “呵?!鼻胤轿⑽⒁恍?,不置可否。 沈鱗倒是從書房窗戶那兒探個腦袋出來,笑瞇瞇地說:“放心,建木大神鐘愛人?族,祂隕落后,天道對現(xiàn)存各族都下了同一條限制——不得輕易傷害人?族。人?族修行者都不敢隨意對普通百姓出手,偷溜到人?間的妖族就更?沒那個膽了。” “哦……”云不意若有所思,“那建木大神是夠偏心啊,明明整個世界都是祂一手創(chuàng)造的,包括天道,結果祂對人?族最好,對別的種族卻很一般嘛。” “誒——”沈鱗趕緊打住他的話,“不可編排建木大神!” 云不意還想反駁,卻見冷天道微笑著看了他一眼,那個眼神微妙的啊,瞬間讓他清醒過?來。 記起某個差點被?自己忘到腦后的猜測,云不意默默閉緊嘴巴。 “……你說得對,我?是不該編排……建木大神?!?/br> 第五十章 洛安城在南方, 帝京在北邊,路途上比到寧州長不少, 中?間還會路過好幾個氣候迥異的區(qū)域。簡單地說,就是越走?越冷,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好在秦方少年時四處游歷,對于籌備出行之事早已駕輕就熟,只用兩天便?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到了出發(fā)?當日,沈鱗看著門口排成一列的馬車,嘖嘖稱贊:“家底厚就是好啊,尋常人?出門哪有這個氣派。我看比皇家都差不了多少。” 云不意啃著酥餅溜達過來, 臉上是“不知家富”的清澈單純:“有這么夸張嗎?我們每回出門都這樣啊?!?/br> 沈鱗長嘆一口?氣,從他沒咬過的位置扯下一塊餅,邊吃邊調頭,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馬上出發(fā)?了, 你去哪兒?” “到廚房拿億塊酥餅?!?/br> 半個時辰后,掛著秦家家徽的馬車高調出城,引來許多百姓圍觀。 “哦喲, 秦家主剛回來又要出門呀?” “貴人?事忙嘛, 習慣就好。” “雖然我小時候念書常常被夫子罵朽木, 可我也知道這四個字不是這個意思哦……” “領會精神, 領會精神?!?/br> 外面議論?紛紛,倒是沒有擾及車里的人?。 但經過江邊時,云不意掀開窗簾, 看見了滿地沒有掃凈的紙錢。它們散落塵埃, 混進泥土, 明明是純白顏色,卻?仿佛浸著斑斑血淚, 叫人?看了難受。 不必說,這些?紙錢定是在鬼畫舫中?死去的人?出殯時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