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57節(jié)
臉著地的沈鱗聞言,把食指也顫巍巍地伸出來,兩根手指上下點了?點。 秦方將腳底板的人踩嚴實了,目光落在秦離繁身?上,剛佯裝嚴肅板起臉,云不意便蹦跶過去,扯著他的衣袖將他往外拉。 “哎呀走了?走了?!裝什么啊, 好像你對離繁真能兇得起來似的!” 他一拽,秦方下意識就?抬腳走了?,秦離繁也被他帶著走,只?把沈鱗落下。 沈鱗可算掙脫束縛, 先仰臉深呼吸幾口空氣,旋即爬起身?急吼吼地追上前去。 “等等!你們等等我??!” 管事站在門口,沖秦方的背影微笑著行禮送別, 心里卻滿是?遺憾——可惜了?, 沒能把這幾位貴客留下。 片刻后, 云不意幾人離開金月坊, 就?近尋了?一家?夜里也開張的茶館坐下說話。 店小二?認出秦方和秦離繁,本來還在打瞌睡,瞬間就?清醒了?, 一面陪著笑臉招呼, 一面打飛腳跑到后堂喊掌柜。 在秦方的“首富”頭銜影響下, 他們這一桌很快擺滿了?上好的茶水與點心,全是?店里最貴的, 秦方看見也沒說什么。 沈鱗腆著臉坐在秦方對面,肚子里咕嚕嚕叫喚個不停,仿佛里面裝了?一整支迎親隊伍。 他搓搓手,覷著對面三人的神色,琢磨著第一句話要說點什么,才?能不著痕跡地順走幾塊點心。 但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際,云不意倒了?杯茶,說:“吃吧,我怕你肚里的鑼鼓把你的胃再敲破了??!?/br> “多謝!” 沈鱗抱拳道謝,好像生怕云不意反悔似的,立馬伸手抄起三大塊鮮花烙——嘴里塞一塊,左右手各抓一塊。 “慢點吃。”秦離繁給他倒茶,“當?心噎著?!?/br> “謝謝,謝謝……” 沈鱗狼吞虎咽,含糊地道謝。 秦方好不容易醞釀的嚴厲氣勢,頓時被他這餓死鬼般的作態(tài)消解了?大半,只?能無奈搖頭:“你再這么賭下去,遲早將自己的命也賭掉。好好的神醫(yī)不當?,修行者不當?,偏生要做賭鬼,我實在難以理解你的想法?!?/br> 沈鱗嘿嘿一笑:“活得太久了?嘛,你說的神醫(yī)和修行者我都當?過,也是?萬人敬仰名傳一時,然后呢?與我同?輩那一代人死光后,還有誰記得我?不如當?個賭鬼,若是?窮到流落街頭,還能被人啐一口,當?做反面例子記著,起一點警醒作用,多好。” 云不意嗆了?一下,看著他瞠目結舌。 本以為秦方這位朋友只?是?個普通賭徒,沒曾想人家?還有這樣的“宏愿”,果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與人的區(qū)別——尤其是?想法上的——比人與狗都大。 秦方似乎早已習慣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論?調(diào),付之以冷笑,便轉(zhuǎn)向云不意和自家?兒子,抬手一人敲了?一記腦門。 “說吧,到賭場做什么?” “這件事……”秦離繁為難地看了?眼云不意,“說來話長啊……” 云不意用力點頭。 “沒事,你們慢慢說。”秦方將一杯熱茶放到秦離繁手里,“若是?講到茶館打烊還講不完,為父可以讓這間茶館今夜不打烊?!?/br> 這突如其來又毫無煙火氣的炫富,屬實是?把云不意跟秦離繁聽?麻了?。 無奈,秦離繁只?好盡量刪繁就?簡,把云不意告訴他的事情轉(zhuǎn)述給秦方。 旁邊的沈鱗一開始還忙著填飽肚子,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兩句??僧?他講到天?罰那一段,沈鱗是?點心不吃了?,茶也不喝了?,聚精會神地側(cè)耳傾聽?,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與秦方重合—— 平靜,詫異,震撼,麻木。 直到秦離繁說完,低頭喝茶潤嗓子時,秦方將茶杯端到嘴邊又不喝放下,如此反復三次,他才?將涼透的茶水一口飲盡,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是?走了?幾天?,還是?走了?幾百年?” 云不意揉揉太陽xue:“別問了?,我都有幾天?過成幾百年的感覺,更何況又不是?我們希望事情發(fā)展得如此跌宕的?!?/br> “??!我想起來了?!”沈鱗忽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點盤子往上跳了?跳,“你們遭受天?罰的那天?晚上,我心血來潮上山觀星,結果看到了?千萬年不曾有過的兵家?氣象!那時我還在想,這些年天?下太平,人間止戈,兵家?哪有條件再出一位神話時代那種水平的圣人,原來是?你們——你——” 他的手指指向云不意:“——的緣故??!” 云不意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的?!?/br> 沈鱗縮回手,往嘴里扔了?塊糕點:“所?以你們來賭場,是?為了?找我醫(yī)治那位受天?雷所?傷的冷先生?” “對?!痹撇灰庹c頭,“他的傷勢雖經(jīng)過簡單處理,但只?恢復了?部分,聽?離繁說先生醫(yī)術精湛,所?以我才?想來碰碰運氣?!?/br> 秦方啜了?口茶:“你說的簡單處理,是?天?罰注入他體內(nèi)的那道力量?” 提起這個細節(jié),云不意就?想起自己陣前痛罵天?罰的英勇事跡,一時間心情古怪,腳趾摳了?摳鞋底。 這時,沈鱗也反應過來,憋著笑向他拱手:“關于此事,我要代所?有誤入見詭組織和被這組織害過的百姓同?你道謝?!?/br> 云不意一愣,秦離繁好奇地探頭:“道謝?道什么謝?” “你們剛回城,大抵不知道。就?在同?一天?晚上,天?下有四十二?地降下天?雷,劈的都是?見詭組織的據(jù)點,其中死傷者皆是?作惡多端的組織成員,而被蒙騙,或是?誤入歧途的百姓毫發(fā)無傷,現(xiàn)都收押于各地官府,等候?qū)徖??!?/br> 秦方差點噴出嘴里的茶,秦離繁直接“哇”了?一聲,語氣比他看神鬼志異話本到精彩處時發(fā)出的驚呼還夸張。 再看云不意,他已經(jīng)僵成一尊雕像,臉上的表情生動演繹了?什么叫呆若木雞。 “干得不錯?!鼻胤叫Σ[瞇拍他的肩膀,“下次繼續(xù)?!?/br> “……哈哈哈。”云不意干笑,“我總感覺我們之中一定有一個人在做夢。” 沈鱗端起茶壺豪飲半壺,笑道:“如此美夢,我不介意多來幾個!至于你那位朋友的傷,放心,我必定竭盡所?能地治好他!” 云不意既想嘆氣又想笑,沖他拱了?拱手。 “那就?多謝了??!?/br> …… 云不意幾人回到秦府時,夜色未深,冷天?道剛洗漱完,還沒躺下,便聽?見房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心有所?感,揮手以靈力打開門,就?見云不意已經(jīng)跑到門口,作勢敲門的手頓在半空。 “回來了??!崩涮?道彎了?彎眼睛,燭光輕暖,襯得他笑意溫柔。 云不意看著他,不知為何莫名感到了?一陣安心,背著手跨過門檻,走到床邊時,順手提起玉蘅落擼了?擼毛。 “是?啊。我給你找了?大夫,說不定他可以治好你的傷?!?/br> “讓你費心了??!崩涮?道半倚床頭,一邊拉著云不意的衣袖讓他坐下,一邊握拳掩唇輕咳兩聲,低沉的嗽音隱隱透出些虛弱。 云不意見狀,連忙放下玉蘅落,幫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玉蘅落搔搔頭,主動溜開,蹦進秦離繁懷里。 秦方一進門就?瞧見這一幕,霎時感覺空氣中茶香四溢,斜睨冷天?道,感覺他蒼白虛弱的臉色怎么看怎么刻意。 冷天?道是?這種毫不掩飾自己狀況的人嗎? 不,確切地說,他會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嗎?難道他忘了?自己以前還想在竹子上吊死的壯舉? 從?幾時開始,他這位毫無求生意志的好友開始不再萎靡喪氣,就?連受了?重傷也有一種生機勃勃之感? 秦方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沈鱗倒是?沒想這么多,主要他與冷天?道不熟,相互介紹認識后便蹭到床沿,專心給冷天?道把脈。 細若牛毛的靈力入體,沈鱗剛一查探,臉色就?變了?,再看冷天?道淡然的神情,油然而生一股欽佩之意。 冷天?道的狀態(tài)不能說糟糕,只?能說九死一生,他現(xiàn)在還能活著,還能說話行動,全都是?天?罰注入他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的功勞。 若沒有那份力量吊著他的命,縫合他的身?軀,他恐怕早就?粉身?碎骨而死,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 不過,他的軀殼沉疴難治,靈魂倒是?頗為堅韌,這大概也是?他此刻能裝得跟沒事人似的原因。 沈鱗的靈力探入他的魂魄,甚至可以聽?見一種宏大的誦念聲,仿佛闡釋天?道至理一般精深玄妙,令他為之一震。 “怎么樣?” 見沈鱗的臉色幾度變換,云不意忽然有些惴惴。 聽?到他的聲音,沈鱗如夢初醒,剎那間仿佛懸崖勒馬一樣嚇出了?冷汗,恍然驚覺自己竟然差點迷失在那種誦念聲里,趕緊收回手,不著痕跡地拭去額上冷汗。 “傷勢嚴重。”他忖了?忖,迎著冷天?道略帶提醒的眼神說了?大實話,“冷先生這會兒還能以人樣兒同?咱們見面交談,那是?托了?天?罰相贈的那道力量的福。若非如此,他早就?以一灘血rou混合物?的形式死去。” 云不意梗了?一下:“……倒也不必描述得如此形象。” 沈鱗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大夫,不能騙人的,尤其不能欺騙病入膏肓的患者與其家?屬。” “家?……” 云不意瞪大眼,正想反駁“家?屬”這個怪怪的稱呼,冷天?道便適時開口打斷了?他:“沈大夫說的是?。那你如何醫(yī)治我的傷?” 他一句話,便把云不意的注意力從?“家?屬”二?字上移開,自然得在座之人除了?秦方?jīng)]一個發(fā)現(xiàn)端倪。 沈鱗當?然也沒發(fā)現(xiàn),擰著眉頭斟酌治療之法。 “天?罰之傷世所?僅有,不過,若是?拋開這個噱頭,它也就?是?嚴重點的傷勢。區(qū)區(qū)致命傷,放心,我治過很多,不會失手的。” 說著,他揮手化出紙筆,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醫(yī)理和藥理知識,寫一筆,停一下,再繼續(xù)。 云不意怕影響他的思路,耐著性子沒問,時不時抻頭往紙上看一眼,鬢角飛挑的發(fā)飾晃來晃去。 他那探頭探腦的模樣,無端讓冷天?道想起多年以前在林中偶遇的小梅花鹿,眼中笑意更深,連傷痛都忘了?。 秦方“嘖”一聲,攬過自家?傻兒子,湊到他耳邊問:“離繁,你可有覺得冷天?道那小子對咱們家?阿意心懷不軌?” “唔?”秦離繁懵懂仰頭,頭頂擦過他的下巴,“心懷不軌?他們不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嗎?” 玉蘅落也仰頭,茫然的神色與秦離繁如出一轍:“對啊?!?/br> “……” 秦方揉了?揉發(fā)癢的下頜,嘆氣道:“沒什么,一直保持這樣的天?真爛漫,對你們而言也是?件好事?!?/br> 第四十八章 云不意耳尖動了動, 微微偏頭朝秦方那邊看去一眼,再回頭, 耳朵已經(jīng)紅透了,只得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扒拉扒拉頭發(fā)蓋住,若無其事?。 他?覷向冷天道,冷天道也抬眼迎視,仿佛全然沒聽到秦方的話,還回他?一個淡定的微笑。 笑屁。 云不意別開?頭,正巧趕上沈鱗停筆,便順勢轉(zhuǎn)移注意力:“藥方寫好了?” “寫是寫好了, 不過有?一味藥在人間可?找不到,得?去妖界碰碰運氣?!鄙蝼[將紙上的墨跡吹干,遞給云不意,“你們可?有?門路?” 云不意好歹在昏云山陣法里當過一段日子的大夫, 對方子上大部?分的藥材名字都有?印象,唯獨一味叫“鯨骨珊瑚”的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