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48節(jié)
云不意?拿著煙火棒追打?冷天道?,光芒閃爍明滅間,他?笑容燦爛,仿佛從?故作成熟的殼子里掙脫出來,變回了狡黠愛鬧的少年。 冷天道?邊跑邊問:“你為什么追我?” “因為你有……呸!因為你平??偸峭诳辔?!孫賊!看劍!” 冷天道?圍著玉蘅落和云長生轉(zhuǎn)了兩圈,最終敗倒在后加入的冷焰和常諳的拉偏架下。 無奈,他?只好抄起煙火棒點了一把,與他?們?nèi)苏鎸箵魟Α?/br> 玉蘅落:“幼稚?!?/br> 話音未落,他?便也迫不及待地加入戰(zhàn)場。留云長生獨自站在場邊扶額搖頭,決定遠(yuǎn)離他?們,避免被傻氣傳染。 下一刻,他?就被常諳的煙火棒燎了頭發(fā)?。 “孫賊!看劍!” …… 這個?除夕夜,是云不意?今生度過的最美好的一天。 家人在側(cè),燈火可親。 今夕何?夕,見此良辰。 第三十九章 何有如此美夢, 叫人長醉不愿醒。 云不意睜開眼睛,愈都的山水風(fēng)光早已遠(yuǎn)去, 身前是浩蕩遼闊的戰(zhàn)場,地上殘肢枯血無窮無數(shù),像一條殘酷的道?路,鋪向視線盡頭。而在白骨壘成的高坡上,豎著一桿殘破的旗幟—— 夕陽晦暗,殘旗招展,如同夢境最后的錨點。 云不意身上還穿著夢里裁制的新衣,正紅色, 琨著毛邊,靴子的厚底踏過粗糲的地面,腳底竟被硌得?生疼。 他緩慢行至坡下,仰望上方, 只見旗桿上握著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手的主人已然死去,盔甲、面容皆被鮮血浸染, 唯有擰緊的眉毛能看出他的不甘。 云不意在?一片血污中認(rèn)出了他, 是常諳。 云不意沒有走到坡上, 那樣實在?太不敬組成?高坡的戰(zhàn)士。 他繼續(xù)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周遭景色丕變,自戰(zhàn)場變成?了青山綠水。 山水前有重建的愈都, 山水和愈都之間有幾座并?立的新墳。 又是一年雨季, 雨水將天地洇得?晦暗。 一名身著青衫, 打著油紙傘的少年走到幾座墳前,挨個除草撣塵, 然后在?傘下放一只小鐵盆,將帶來?的紙錢燒盡。 他沒有說話,沒有回頭,沒有落淚。 云不意看不到他的模樣,只覺得?他有些熟悉。 做完這?些,少年站起身,突然像察覺到他的目光,將傘倚在?肩上,慢慢回過身來?。 于是云不意看見了自己的臉。 少年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眉宇間卻有著與他絕然不同?的晦澀沉寂,他的雙眼也似一潭死水,脖頸上更有一圈紅色的縫補痕跡,仿佛頭身曾經(jīng)分離,又被人妙手縫合。 他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發(fā)?不出聲音時一怔,旋即微微彎腰行禮。 云不意條件反射地上前一步,卻像為這?個搖搖欲墜的夢境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致使空間轟然破碎,殘缺的畫面映在?雪花般的碎片里,洋洋灑落。 云不意伸出手去,只碰到了一片冰涼,耳邊卻悠悠飄來?一聲輕柔的—— “多謝?!?/br> 那不是少年的聲音,或者說,不是他云不意的聲音,而?是好?幾道?聲線融于一體?,有低沉的,有清亮的,有溫柔的,因?語速不同?而?見錯開來?,其中三道?于他而?言頗為熟悉。 它們分別屬于云長生、常諳和冷焰,而?剩下不熟悉的那幾道?,應(yīng)該是云不意……是那個少年真正的義父與舅舅的聲音。 大約是入戲太深,云不意下意識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可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人從身后抓住。 很快,那人用力將他一扯,他便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人從背后擁抱上來?,仗著身高之利把?云不意牢牢扣在?胸前,下巴抵在?他肩頭,輕聲道?:“別追,那不是你的人生?!?/br> 云不意恍然驚醒,偏頭看向肩上那張臉,烏發(fā)?雪膚,眉眼深靜。 他條件反射喚道?:“冷天道?……” 話音未落,突然卷起的風(fēng)吹得?云不意閉上眼睛,待他再睜眼,已經(jīng)恢復(fù)為真身——不是小精靈體?型的草苗,也不是生有許多藤蔓般的分枝的靈草,而?是一棵扎根在?云霧水汽之間的……樹。 云不意呆滯半晌,做出了樸素且充滿力量的反應(yīng):“我?靠靠靠靠靠靠——” 誰來?給他解釋一下,為什么做個夢的功夫,他就從草本植物變成?木本植物了?! …… 昏云山的云海之間,今日生出了一道?拔俗身影。 那是一株足有百丈高的巨型樹木,枝葉繁茂,撐開來?能讓整座昏云山都置于自己的蔭蔽之下。 和普通樹一樣,它有遒勁的枝干,有碧綠的葉子,不同?的是它的枝與葉皆煥發(fā)?著玉質(zhì)光澤,仿佛不是大自然天生地養(yǎng)的綠葉植被,而?是神靈以美玉雕琢而?成?。 它高高立在?那里,便宛如一個奇跡。 “奇跡”本樹云不意麻了。 掛在?他樹枝上,剛剛醒轉(zhuǎn)的冷天道?和玉蘅落也麻了。 玉蘅落一臉迷茫:“書上沒說靈草還能二次變身成?靈樹啊……” 云不意抖抖它掛著的那根樹枝,有點絕望:“不僅書上沒寫,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事。話說……以前有過類似的例子嗎?” 玉蘅落搖頭,扭臉看冷天道?。 冷天道?盤腿坐在?比自己身體?還寬的枝干上,撣撣衣服又想?了想?:“話本子里有,正經(jīng)書里沒有?!?/br> ……說了還不如不說。 云不意是沒有眼睛,要不然高低得?把?白眼翻到后腦勺去。 這?時,冷天道?用指尖扣了扣他的主干。 “做什么?” “你試試,看能不能自由控制這?具新身體?。若是可以,先縮回方便行動的大小?!崩涮斓?說道?,“我?們應(yīng)該是通過了昏云山外的陣法。” 云不意恍然大悟,連忙照他的話做。 一番嘗試后,他順利將自己從參天大樹縮成?了拇指大小的樹苗苗,又飛回冷天道?身旁,當(dāng)?他輕盈小巧的小精靈。 “可以耶!”他上下?lián)]舞樹枝,如同?撲扇著翅膀,“而?且我?現(xiàn)在?控制肢體?,比之前還輕松一些?!?/br> “那這?種狀態(tài)變化對你而?言應(yīng)是好?事,至少在?找到弊端之前是如此?!崩涮斓?搔了搔他的枝葉,微微笑道?。 云不意不好?意思地閃了閃,還沒答話,冷不丁就聽見玉蘅落幽怨的聲音:“你們兩個打情罵俏之前,能不能顧慮顧慮我??” 聞言,一樹一人目光下移,就見玉蘅落由于云不意突然改變形態(tài)而?無所依憑,慌亂之中只能揪住冷天道?的衣擺,像個黑貓掛件一樣掛在?他腿上。 “抱歉抱歉!” 云不意嚇了一跳,趕緊伸出枝條將他卷住,冷天道?則適時伸手接過。 由于被玉蘅落的“生命安全”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們倆誰也沒在?意他用了“打情罵俏”這?個詞,當(dāng)?然就也沒有否認(rèn)。 玉蘅落在?冷天道?肩上抻了抻身子,仰頭望向身前的昏云山——高山孤拔依舊,那種會蒙蔽心神的力量卻已悄然散盡。 山壁上長著高矮不一的老松,松樹間或有草藥,或有枯枝,或有突起的山石或者凹陷的坑洞。 這?些東西乍一看雜亂無章,實際上勾連出了一個龐大而?繁復(fù)的陣法,松樹盤旋長到山頂,拱衛(wèi)著陣眼——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朗照下,清風(fēng)如洗。冰棺里的人安然沉睡,冰棺外立著一尊天狗石雕,它微微垂頭,像忠誠而?沉默的守衛(wèi)。 “那是……” 云不意話還沒說完,冷天道?便回答:“是陣靈。” 凡玄妙精深之大陣,必生陣靈。 陣靈誕生于陣眼,為護陣而?生,有神智與思考能力,除了無法離開陣法自由行動,與真正的生靈幾乎別無二致。 一般而?言,陣靈可以在?陣法主人離開時控制和維持陣法運轉(zhuǎn),先前引云不意他們?nèi)腙嚭统鲫嚨?,?yīng)該都是這?位陣靈。 “要上去嗎?”玉蘅落問。 “上去吧?!痹撇灰恻c頭,“我?們既然從陣法中脫身,說明通過了陣靈的考驗,至少拿到了上山資格?!?/br> 冷天道?“嗯”了一聲,就見那山頂石雕忽然一揮爪,他們便乘云馳霧而?上,轉(zhuǎn)眼落到了它面前。 直到靠近云不意才發(fā)?現(xiàn),這?位可不是什么石雕,而?是一頭肩高與冷天道?持平,渾身皮毛為石青色的……與天狗相類的生靈。 它的眉毛雪白,有一雙深邃的眸子,看人時顯得?慈祥而?睿智,并?無兇戾之氣?。 看到小精靈云不意,天狗垂首:“多謝你了?!?/br> 云不意一愣:“謝我?什么?” “多謝你在?陣中幻境里的選擇和所做的一切?!碧旃肪徛曊f道?,目光轉(zhuǎn)向玉蘅落與冷天道?,也說了聲“多謝”。 之后,它向云不意幾人解釋了昏云山護山大陣的通過之法,他們才終于明白它的謝意從何而?來?。 這?座陣法是神話時代的遺留,據(jù)傳為仙人手筆,本意不在?殺伐,只在?成?全和超度。 昏云山曾經(jīng)佇立于建木身旁,建木創(chuàng)生萬物,又引渡亡靈,它因?此各自沾染了這?兩種權(quán)能些許,化作陣法,鎮(zhèn)壓了部分執(zhí)念深重不肯轉(zhuǎn)世的靈魂,又以他們的記憶為引,為他們捏造美夢。 美夢的名字,叫重生。 這?些靈魂活在?夢里,年復(fù)一年重復(fù)著生前最憾恨的經(jīng)歷。由于沒有前生記憶,所以他們總是反復(fù)做出與生前相似的選擇,收獲同?樣的悲劇結(jié)局,然后再一次清空記憶,重頭來?過。 在?這?漫長又煎熬的“重生”里,他們要么漸漸磨平執(zhí)念,要么漸漸磨滅自身,幾乎沒有第?二種結(jié)果。 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闖陣之人。 入陣者會隨機進入某個靈魂的夢境,與他的魂魄融為一體?,得?到他的記憶,以他的身份和視角去經(jīng)歷他的重生。 若是入陣之人可以做出與其不同?的選擇改變夢境,讓他的遺憾在?“重生”過程中得?以圓滿,他便能掙脫執(zhí)念,回歸天地,得?到真正的解脫。 而?因?為這?種“重生”畢竟是做夢,所以會受做夢者的影響,讓事情朝著做夢者想?要的方向發(fā)?展,直到迎來?他渴望的結(jié)局。 正因?如此,所以云不意前期受夢境主人心境影響而?心情低落沉寂的時候,愈都才會一直下雨,很多事也按著原本的軌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