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16節(jié)
秦離繁遍覽群書,解釋道:“浙南傳統(tǒng),那里多的是批判這種不顧他人死活的愛情的故事,戲曲話本子都有,都快發(fā)展成地方特色了。” 云不意:“……是我跟不上潮流了。” “那女鬼唱什么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選這出戲的原因。”冷天道給即將跑偏的話題劃重點,“怪了,她好像不是鬼魂?!?/br> 秦方一掐手指,臉色變了變:“不但不是鬼魂,我甚至看不出她是什么。” 云不意縮在冷天道掌心,只探出一小截葉子尖尖:“能逮住嗎?” 秦方沉著臉往前丟了幾個法術(shù),法術(shù)托著彗星般的光尾沒入其中,一點兒響動都沒弄出,就消失得悄無聲息。 冷天道也跟著試了試,同樣毫無作用。 不僅法術(shù)不起作用,戲臺上的女鬼和戲臺下聽?wèi)虻摹叭恕币卜路饹]有發(fā)現(xiàn)他們,就像定好的機關(guān)或程序一樣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云不意試著探出一根枝條碰觸民居門窗上陰影,卻像穿過水面一樣穿透它們,只碰到了一片空茫。 眾人茫然。 白天看似正常的桂村,到了夜里顯露出的真實面貌,竟然是接觸不到的幻境嗎? 陣法呢?古符呢?邪術(shù)呢? 就在他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戲臺上的花旦翻袖回身,水袖甩向臺下卷住了一道人影,一邊將其吊在隔板上,一邊哀哀切切地唱道: “你看那……花好月圓處,彩蝶成雙。天老爺偏不教我們一起生,郎君啊,何不與我同……歸……去……” 被吊起來的影子漸漸顯出人形,做書生打扮,綸巾束發(fā),背著書箱。 卻沒有臉。 他的臉是一個空白的鵝蛋形,輪廓柔和得有些女氣,卻沒有五官,像極了還沒捏好的面人。 他無聲無氣地掛在那里,雙手下垂,頭顱上揚,若是有臉的話,估計是《吶喊》式表情。 云不意沒有頭皮都覺得頭皮發(fā)麻,秦離繁更是直接撲進了他爹懷里。而秦方和冷天道這兩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不約而同掏出了自己的武器。 秦方拔劍向前一揮,劍氣縱橫三千里,漫溢的寒氣幾乎要凍結(jié)天地。 冷天道拋出一卷竹簡,玉色的竹片嘩啦啦展開,星河月涌的奇景浩浩蕩蕩沖出,恨不能徹底蓋過整座桂村。 與此同時,他倆帶著云不意和秦離繁瞬移后退了數(shù)百米。 云不意迷茫地看著他們的舉動,唯一的想法就是——桂村不過是平a一下,他倆就連閃現(xiàn)帶大招全交了。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 戲臺仍在,桂村仍在,他們也沒有退出桂村,依舊站在村口的鎮(zhèn)石旁,看著那女鬼收緊水袖,將自己吊到那個無面的人影身旁。 紅燈籠光華幽幽,如同一只淌著血淚的眼睛。 秦方醉了,冷天道麻了。 他們什么場面沒見過(x) 這場面他們真沒見過(√) 沉默半晌,秦方幽幽地道:“我該慶幸這不是個殺陣嗎?” 冷天道平靜拆臺:“你怎么知道殺陣不是被兩道古符鎮(zhèn)住了?” “……” 秦方提劍的手微微顫抖。 戲唱完了,也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被自己的水袖吊著脖子的女鬼卻倏然睜眼,彩繪粉涂的面龐散發(fā)著森森死氣,眼眶黑洞洞地望向村口。 同一時間,臺下的燈籠再次飄上半空,在地上映出了一道道人影。 這回,那些人影跟女鬼一起,轉(zhuǎn)向了桂村中的不速之客。 “郎……君……啊……” 女鬼的脖子僵硬地歪向一邊,如同卡帶的磁帶,斷斷續(xù)續(xù)唱出最后一句: “何……不……與……我……” “同……歸……去……” 曲調(diào)終了,天上傳來一聲滾雷,轟然巨響。 “轟——” 霎時間,天塌地陷,月崩山催。 眾人就感覺天地山水都被攪成一團傾軋二來,避無可避,擋無可擋,潮濕的土腥氣幾乎已經(jīng)鉆進肺里,要將他們掩埋在泥石之下。 正在千鈞一發(fā)的危機時刻,就見云不意終于回神后拔地而起,甚至來不及多想,就本能地將自己兩個技能甩了出去。 觀執(zhí)如流星沖進幻夢似的桂村,凈化撐起色彩斑斕的屏障,擋住了那令人窒息的天崩地裂景象。 尖銳的吟唱直沖云霄,比起上次的空靈幽靜撫慰人心,這次更多的是緊張、焦急和恐懼達到極點之后轉(zhuǎn)化而成的憤怒,因此伴生的幻境也變得晦暗深邃。 天海倒懸,巨鯤行于星河而甩尾激起千層浪,日月自海底沖出,水中生出的巨樹落下萬千寒芒,飛馳三萬里。 “砰——” 凈化之術(shù)與崩毀的萬物強勢碰撞,在下一個瞬間,就將后者雪融冰消。 某一個時刻,云不意有種突然自夢中驚醒的墜落感。然后在下一秒,他就真的從平地墜入了地底。 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第十七章 秦方在半空一轉(zhuǎn)身,屈膝瀟灑落地,順勢抬手接住墜落的秦離繁。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不意的尖叫驚天動地,青藍色的瓷盆化為一道閃電劃破黑暗,里面密密麻麻涌出數(shù)十枝枝杈,在空中群魔亂舞。 冷天道輕巧站定,展臂接住了那炮彈似的花盆,下一刻就被云不意的枝條捆住,里三層外三層的,除了腦殼空著,其他地方全給他纏上了。 “好嚇人!” 云不意摟著冷天道脖子,像只受驚的貓瑟瑟發(fā)抖。 冷天道被捆得太嚴實,想拍拍安慰他都抬不起手來。 秦方個沒良心的就在一旁笑:“再嚇人能有你嚇人?方才那排山倒海的幻境我都反應(yīng)不過來,你一個凈化便給人懟回去了,這會兒估計正反噬得頭疼惡心呢。另外,你把枝葉松一松,那蠢狗快喘不上來氣了?!?/br> 云不意一愣:“幻境?蠢狗?” 他腦子是不是短路了?怎么聽不明白這話呢? 但很快,云不意就感覺自己的枝蔓被人用巧勁兒扯開,低頭一看,冷天道正不緊不慢地將他的枝條從自己身上拿下攏成一束,給他扎了個大辮子垂在瓷盆旁,摟著瓷盆摸摸他的主莖。 不知怎么,云不意一下平靜下來,思緒回籠,總算回憶起自己不久前干了什么。 他一個凈化消融了對方的幻境,又用觀執(zhí)洞穿了桂村,兩相配合之下,他們就掉進了地底,穿過黑暗落到此處。 至于蠢狗…… 云不意的思維忍不住偏移一瞬,往冷天道頭上掃去一眼。 冷天道正抱著他走到秦方跟前,抬腳,踹。 秦方閃身本想避開,結(jié)果正好跳到他踢出的軌跡上,小腿上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腳。 嘖,忘了這人會算事兒了。 秦離繁給自家爹爹拍干凈衣擺上的腳印子,問:“這是什么地方?” 他一開口,適時打住了秦方的反擊,云不意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他們正站在一處巨大的地宮當(dāng)中,屋頂高達二十米,掛滿了波浪狀的紅綢。綢緞不知掛了多久,有的已經(jīng)褪色成灰白,正不規(guī)律地飄飛起伏,看久了眼暈。 地宮內(nèi)有照明的燈柱,立在四個角落,足有兩人高的紅色大蠟燭非常亮堂,燒起來還有種特殊的香味。 云不意抽了抽鼻子,葉子一撇,那種不得勁的感覺又升起來了。 “看?!崩涮斓廊嗳嗨娜~尖,伸手指向地宮中央。 那里有一座突起的石臺,四面垂著紅色的薄紗帷帳,還有石梯相連。梯下一圈挖空的一米寬水渠,里面的水不知從哪兒引來的,清澈見底,甚至邊角處養(yǎng)出了幾棵水草,生機勃勃得與這里格格不入,卻并不讓人感覺突兀。 “那個臺子是……床?”秦離繁歪頭,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困惑。 是錯覺嗎?他怎么覺得這座石臺……有點熟悉? 秦方看了他一眼,捏著他的后領(lǐng)將他提溜到身后:“你在這兒待著別動,我去瞧瞧?!?/br> “誒。”云不意一揮草枝,“先讓我探探?!?/br> 說著,他甩出兩根細枝條,懸空竄上石臺,中途交錯而過,圍著石臺繞了一圈。 帷幔之間有縫隙,枝條鉆進去—— 云不意一愣。 冷天道挑挑眉:“看見什么了?” 云不意搔搔葉子,驅(qū)使兩根枝條將正對他們這邊的帷幔高高撩起,露出帳下的景象。 石臺上鋪著紅色的被褥,被褥之上躺了一個人,是個年輕女子,黑發(fā)青衣,挽著高髻,眉心一點朱砂痣,只看面容,又漂亮又溫柔。 秦方父親是個熱愛掘墓的紅塵仙,他從小耳濡目染,進過不少古墓,看了這一幕也不驚訝:“尸體?” 云不意叉著兩片葉子:“嗯,沒有氣息也沒有心跳,體溫冰冷,肯定不是活人?!?/br> 冷天道掐指算了算:“古尸,死了有兩百多年。魂魄早已離體,也不在地宮之中?!?/br> 聽到這話,秦方卻莫名一皺眉,把秦離繁往背后又藏了藏。 秦離繁覺得父親是怕他靈神不穩(wěn)又被影響,便也老實貓著,心里琢磨該怎么把云不意的瓷盆從冷天道懷里要回來。 云不意指揮枝條靠近女尸,他現(xiàn)在也不嫌棄尸體了,畢竟這姑娘生得真是好看,眉宇間還有點佛相,像他上輩子拜的那尊彌勒佛,慈悲祥和。 他正想著,枝條卻忽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女尸的鬢邊簪著一朵羽毛狀的青色花朵,他本以為那是飾品,湊近了看才知道,那居然是一朵從女尸腦袋里長出來的花! 云不意顧不上其他,趕緊翻開女尸的頭發(fā)檢查,就見那花的根系長滿了女尸整個頭顱,在頭皮下微微突起、蠕動,像青筋,但更惡心一些。 這些細小的根脈從女尸頸后皮膚鉆出,扎進了石臺,同樣遍布整座石臺后探出扎進地里,云不意一路看一路找,最終發(fā)現(xiàn),這些根系長到了四面角落的四根蠟燭里,攢成一股,竟是蠟燭中的燈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