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可以知會我出把力，至于其他的，你們現(xiàn)在已經不用跟我匯報了?！?/br>
    “我今年六十八了，再過兩年就正式退休，不待病房了?！?/br>
    “老了。”王永勁說完吹了吹飄起的茶葉，然后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然后慢慢留在口中品位了一會兒，才吞下。

    曾異聽到王永勁這話，才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老師——王永勁。

    他入科室里后的啟蒙、帶教、傳主任之位給他的王老師。

    還依稀記得，自己剛入科時，王永勁尚且只是即將升副高的主治，當時還在被老老老主任罵呢。

    十幾年前，王永勁還在為骨科的發(fā)展和分科之事，在醫(yī)院的院領導面前，在湘省的骨科學術會議上不斷奔走——

    可現(xiàn)在，王主任都已經即將步入古稀之年，垂閑而不問事了。

    歲月果真不饒人啊。

    但是，雖然王永勁覺得不需匯報，曾異仍然非常尊重王永勁這位老人，可以說，王永勁是目前骨科唯一尚存的一個，能夠從頸椎的寰椎一直做到趾骨骨折的人了。

    雖然手術范圍廣并不代表技術好，但是曾經的骨科一病區(qū)，就是那個樣子的啊，不分科，不分病人，來了病人，只要是骨科，不管是脊柱也好，骨折也好，都得接診。

    這是八醫(yī)院最樸素時代的前輩特質——全能。

    “王主任，您為了骨科cao勞了一輩子，不敢再多辛苦于你，只是想給您匯報一下，我們如今在做的事情，是有安排和規(guī)矩的。這件事?！痹愒傧虢忉?。

    “那我就知道了，你們都已經長大了?！?/br>
    “咱們爺倆，今天就只喝茶，這個茶是蠻不錯的。”

    “也不知道我這打理的花，什么時候才能開哦?！蓖跤绖判ζ饋?，看向放在窗臺上曬太陽的盆栽，眼里稍有期待。

    ……

    曾異離開了王永勁的辦公室后，抓了抓頭發(fā)。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王永勁老主任是真的老了，自己如今心里有想法，想跟他商量，他都不想再摻合了，他以后，也再沒有地方可以去匯報了，都要全靠他自己來決定一切。

    包括骨科的發(fā)展會成什么樣子，都和他這個骨科的大主任，息息相關。

    可曾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后，便又開始盤算起來。

    這個蔡東凡，平日里不顯山漏水的。

    沒想到，真搞起事情來，還真有一手。

    竟然連湘南大學附屬醫(yī)院的丁長樂教授，都親自打電話來給他專門說，骨科的常規(guī)治療中，手法復位這一塊，是不可或缺的。

    不能單純地為了科室轉型和追求手術量，把這些基礎的東西給丟掉了。

    最開始，曾異覺得稍微有點莫名其妙，一打聽之后才曉得。

    好家伙啊，蔡東凡不動聲色地，竟然在科室里先請了中醫(yī)院的鐘華教授來做復位的會診手術，后還把丁長樂教授給弄來做了一臺髓內釘?shù)慕虒W手術。

    蔡東凡到底是什么時候和丁長樂教授搭上線的，曾異不清楚，但是，他曾經請了好幾次，想要讓丁長樂教授來八醫(yī)院做下會診手術，丁長樂教授都以太忙婉拒了。

    其實就是關系還沒到那一處去。

    如今，丁長樂特意打電話來交待，說要讓他允許手法復位的存在，這正好又符合科室里重新拾起中醫(yī)醫(yī)院的特色。

    更能為科室的發(fā)展，撿一撿在病人中的聲譽。

    如此一來，雖然手術量相對少了點，但把病人的口碑提升起來了，會吸引來更多的病人量。

    這樣對科室里發(fā)展新術式，發(fā)展新業(yè)務，可以打下堅實的根基。

    除此之外，若是還能順便搭上丁長樂這條線的話，那不管是以后送人去進修也好，請丁長樂教授過來多做會診手術，給他療難也好，都是極有好處的。

    更重要的是，蔡東凡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與丁長樂打得火熱，肯定是蔡東凡有過人之處，被丁長樂欣賞了。

    如果自己不把骨科這個平臺打造起來，而只是讓蔡東凡跟著丁長樂飛升的話，那么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蔡東凡與八醫(yī)院質壁分離。

    你沒辦法為人才提供吸引他們的平臺，這就是在逼著他走。

    綜合因素地考慮下，曾異也是不得不與嚴駭涵經過了商議之后，提前決定拋出了先把手法復位在科室里做出來的這件事情。

    ——

    李長宏很快地就找到了曾異，進去后給曾異散了一根煙后，便問：“曾主任，咱們科室，其實是沒有必要跟風去搞關節(jié)脫位的手法復位吧？”

    “我們科目前的病人體量，目前還是可以的。這種自討苦吃，卻又沒什么效益的事情，其實？”

    曾異看了看李長宏，內心稍稍一嘆。

    科室里有不少傳言你李長宏會接任下一任骨科主任，可這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如今你就開始盤算這些事情了是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過，李長宏既然問了，肯定也是下面的醫(yī)生有反應。

    便道：“這件事情，李主任，你自己還是多想想吧。嚴駭涵昨天找上我，說是看到了我們科在做下肢骨折的手術?！?/br>
    “這是其一?！?/br>
    “其二，嚴駭涵還問，他們在做下肢關節(jié)脫位，上肢關節(jié)的脫位，我們科管不管，不管的話就都送去骨二科。你覺得我們是該做還是不該做呢？”

    李長宏頓時臉色一陣青紅不定起來——

    他在偷偷做下肢骨折這件事，嚴駭涵竟然當著曾異的面提出來？

    你怎么就這么多事呢？

    你就不細想一下，為什么下肢骨折的病人，愿意來我這里做手術，不去你們科室？

    背后弄人，打小報告？

    曾異看見李長宏的神色變幻，便繼續(xù)道：“而且，李主任，科室里搞上肢的關節(jié)脫位手法復位。”

    “對你的好處可不小啊?！?/br>
    “你們組的王耀翔，去年還不是獲得了青年醫(yī)師的關節(jié)外科競賽二等獎么？這個獎項難道就只讓他掛在榮譽墻上？”

    “如今，我們科室這些老家伙，都沒有關節(jié)外科的科班出身。關節(jié)脫位的手法復位這件事，該由誰cao持起來，你心里要有個數(shù)的啊?！?/br>
    說這話同時，開始觀察李長宏的反應。

    果不其然的是——

    李長宏頓時神色一收，道：“曾主任，我懂了?！?/br>
    “你放心，我堅決服從科室里的安排，也服從曾主任你的決定！”

    “必然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完，李長宏就頗為決絕地返身走了出去。

    出門便笑出了一朵花來，李主任這是給我鋪路了，我還在這里說三道四，實在是不應該。

    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去呢？

    什么效益，那能有走向大主任之路重要？

    而在主任辦公室里，曾異卻在李長宏離開之后，不斷地搖頭嘆氣。

    這個李長宏啊，本事倒是有，帶出來的人也是骨科新一輩中的翹楚。

    只是就是急功近利了些，無利不起早。

    聽到表層，覺得有利于他，便轉身不多問了。

    目光和眼線，當一個主任帶組做事，是沒什么問題，但是要扛起骨科的大旗，還是缺了點魄力和遠見。

    同時心里則是暗想——

    蔡東凡，平日里不顯山露水，更不邀功。

    悶聲里，卻是在做著有利于科室發(fā)展的事情，各方牽頭搭線。

    可惜了，黃主任當年怎么就把他也帶去了骨二科了呢？

    ……

    中午，大概十一點半的時候，李長宏被王耀翔叫到了科室里。

    看到了李長宏后，臉色略有些沉重地道：“李主任，大概十點四十分的時候，科室里來了個腕關節(jié)脫位的病人?！?/br>
    “我給病人照了核磁和ct，診斷是確定了的，可我復位了兩次，都沒能復位上去。只能辛苦您一趟了?！?/br>
    說完，王耀翔又嘀咕：“李主任，你說曾主任這到底是何必??？一個關節(jié)脫位的手法復位，總共搞下來才兩三百，加上打石膏的材料費也不過四百來塊?！?/br>
    “到我們醫(yī)生手上分下來能有三四十就頂了天?！?/br>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淘了什么神？”

    李長宏一邊走，一邊沉吟道：“當初我們和骨二科分科的時候，我們主脊柱和上肢創(chuàng)傷，他們分下肢創(chuàng)傷和關節(jié)?！?/br>
    “你也知道，他們科單純下肢骨折的病人本就不多?！?/br>
    “我們科室做下肢骨折的事情，被骨二科的嚴駭涵知道了！”

    “以后，下肢骨折的病人，不要再往科室里收了。規(guī)矩還是規(guī)矩?！?/br>
    王耀翔砸吧砸吧嘴，臉色稍稍一變道：“這嚴主任吃飽了撐的吧？他們科沒病人，不找自己的原因，來找我們骨一科麻煩？”

    “他們也不想想病人為什么愿意留在骨一科做手術都不去他們骨二科？”

    “有本事，他們也？”

    李長宏瞪了王耀翔一眼，開口道：“不該講的話別講！當年骨二科的黃主任，只身為了骨二科的發(fā)展，分了出去，創(chuàng)下現(xiàn)在的家業(yè)不容易。”

    “不要亂嚼舌根——”

    “雖然我也覺得曾主任這個決定有點太孟浪了，但既然科室里做出來了這個決定，我們就要嚴格執(zhí)行?！?/br>
    “可是？”王耀翔還想辯駁，有本事就憑本事來搶病人啊，鬧這一出干嘛呢？

    “先去看病人吧？”李長宏轉了話題。

    “而且曾主任講了，科室里之所以答應做這個關節(jié)脫位，主要還是看重了你，你去年不是參加了一個青年醫(yī)師的關節(jié)外科競賽，還拿了個二等獎嗎？”

    “獎章掛在墻壁上、放家里是不夠的?！?/br>
    “這是你的一個好機會。你懂了么？”李長宏拍了拍王耀翔的肩膀，語重心長。

    王耀翔的臉色則是變得有點古怪起來。

    我那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