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少年聽雨歌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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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異與虞括趕到水云間時,仙音娘子大會已經(jīng)過半,水云間內(nèi)高朋滿座。幸虧虞括當(dāng)初已經(jīng)定下位子,他們二人才有容身之處。 他們正要上樓,就遇見姜棠帶著抱琵琶的小侍女。 “虞郎!”姜棠才補(bǔ)妝出來,趕忙上前,“虞郎是才到嗎?奴一直沒看見。” 虞括笑著回答:“遇到一些事情,故而來遲了,可錯過了棠兒的妙音?” “奴知虞郎一定會來看仙音大會,所以已將自己的次序調(diào)至最后?!?/br> “最后壓臺,必定仙樂明耳,在此預(yù)祝棠兒奪魁,到時候可要請我們喝酒呀?!?/br> “不敢當(dāng),盡力而已。若借得虞郎吉言,奴自然要親自謝虞郎的。”姜棠謙虛說道,便與他們告辭去候場,虞括與秦異也上了二樓雅室。 此雅室正對著芙蓉白玉臺,視角最好,平日就難求,何況是座無虛席的仙音大會期間。此次可是花了重金的,險些因為陳姬成泡影。 虞括倚著憑幾隨意坐在席上,眺窗看演,閑適幸然。 方才坐定,有兩位美嬌娘領(lǐng)著侍女魚貫而入,為貴客捧盞進(jìn)酒。 虞括習(xí)以為常接過娘子手里倒好的酒,卻見秦異正襟危坐于面前,輕輕頷首,甚有風(fēng)度地拂了美人好意,準(zhǔn)備自己動手,于是取笑道:“子異,你不會來此只為聽曲兒吧。” 秦異手下一頓,抬眼看見虞括一臉戲謔,身邊的美嬌娘也抬袖掩笑。 談情說愛的風(fēng)月場所,進(jìn)了此處,一切正經(jīng)都是虛偽。 于是他放手,笑說:“麻煩娘子了。”便隨美姬斟酒。 水云間的清酒,也不是溫吞的味道,秦異一聞便知。趙酒的烈性他早已親身體驗過,一向小心,這次卻豪爽飲盡。 突然的恣意里藏著他不會承認(rèn)與深究的心思:不妨微醉,借此引出肆意作祟的欲鬼,如此便能證明,一切不過一場躁動難安。 然而,他確實(shí)也聞見了脂膩粉香,心潮卻未多起伏。他想,大概是周遭太吵,還有虞括的問話,讓他的心意不能似猿馬。 大會已至尾聲,姜棠已經(jīng)奏完,虞括問:“子異,你看如何?” 酒后確實(shí)有些迷醉,秦異并沒有認(rèn)真聽琵琶嘈切,簡單評價:“之前如何不敢多論,不過這后半場,依異淺見,難有出姜娘子之右者?!?/br> 是秦異一向謹(jǐn)慎的出言,但仍能聽出對姜棠的高贊。 “我也覺得妙音娘子之號,非棠兒莫屬,”虞括也點(diǎn)頭附和,“說來可惜,今年本可以是蟬聯(lián)的,可惜去年她嗓子不舒服。”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br> “是了,提這些事干什么,應(yīng)該祝賀她的。”虞括說罷,與秦異碰杯。 樓上相言甚歡,樓下簪花授器。姜棠接過仙音娘子承襲的金鏤柄銀柱琵琶,環(huán)謝賓客,頓時掌聲與喝彩聲齊響。 在鼎沸人聲中,一個聲音突兀響起:“姜娘子妙音,當(dāng)之無愧。不知今晚田某能否邀請姜娘子過府演奏一曲,暢聽仙音?!?/br> 說話的田家大郎,正坐在二樓雅間中。 今日決出仙音娘子,晚些時候水云間還有夜宴,新任仙音娘子會以金柄銀柱琵琶奏曲,答謝恩客。水云間特意打造的金柄銀柱琵琶太過貴重,也只有仙音娘子奪魁與卸號時的宴會上才會彈響,在座賓客都會等到夜深宴散時才離開,也是水云間一大盛景。 田大郎卻要邀姜棠去田家,此言一出,惹得眾人側(cè)目。 “田郎過譽(yù)了,”姜棠抱著琵琶半蹲致歉,“只是水云間的規(guī)矩,娘子過府,要提前記名。田郎今日之邀,奴后日午時定赴約。” “哎,田某愛娘子之音,卻苦于水云間之妨礙,”田大郎嘆惜,“田某愿為娘子贖身,日日聽娘子彈琵琶,不知娘子何意?” 姜棠名聲在外,今日又奪得魁首,身價翻十倍不值,也只有巨賈如田家才能如此一擲千金。 只是襄王有夢,神女未必有心。姜棠拒絕道:“田郎厚愛,不勝感激,只是奴身微賤,不敢肖想。田郎若是喜歡,常來水云間也是一樣的?!?/br> “誒,怎么能一樣……” 不等田大郎說完,同坐在二樓的虞括笑出聲,說:“人家都這樣拒絕你了,自然是不鐘意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br> 突然被人打斷,田大郎有些惱怒,“誰?” 虞括沖右側(cè)田大郎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在下虞括。” “原來是虞小郎,”見是虞府,田大郎客氣了幾分,“你說她不中意田某,她中意誰,難不成是你?” “我與姜娘子,乃知音好友?!?/br> “知音好友,那虞郎為何不幫姜娘子贖身?”水云間的???,誰不能說一句知音好友,可卻不是誰都有那個財資底氣說話。虞氏雖仕宦之族,但虞括畢竟一個十六七的少年郎。 虞括暗笑,手指有意無意敲在案上,“也未為不可?!?/br> “大言不慚!” 氣氛已有些緊張,水云間的老板娘出來打圓場,才輕輕揭過這一頁。 趁著休息的間隙,姜棠按照之前和虞括的約定,捧酒到雅間,專門答謝虞括,又憂心忡忡地說:“虞郎不該為了奴與田大郎起沖突的,更不該說為奴贖身那樣的逞強(qiáng)話。此事若宣揚(yáng)到虞府,虞郎不免又要遭訓(xùn)。” 虞括接過姜棠的酒,喝了一口,抿了抿,笑道:“為棠兒如此,我甘之如飴。我說的話,自來算數(shù),也不是逞強(qiáng)之語。棠兒若愿意,我便替你贖身?!?/br> “虞郎……” “你若愿意,我便替你贖身”,這樣的話,有多少人對她說過,但他們莫不是圖一時新鮮,輕她賤她,又怎么會有真心,所以她寧愿一輩子做水云間的歌妓。 她也不是生來就是賤籍,曾經(jīng)也是良家子,不過被人拐賣到秦樓楚館,被逼著學(xué)習(xí)一技之長,學(xué)不好就要被打、挨餓。 她被打怕了,站在井邊,看見烏泱泱的井水倒映出自己紅腫的左臉,想要了卻殘生,又害怕死亡。 她就要接受終身低賤的現(xiàn)實(shí),一個與她同歲的少年郎,從井邊走過,問她是不是為井中美人倒影傾倒。 她捂著自己青紅一片的臉,以為少年是在取笑她,眼淚掉了下來。 他遞過來絹?zhàn)?,笑說:“美人要笑才好看?!?/br> 她打掉他的手絹,怒道:“低賤者只能人前笑,人后也不許我哭嗎!” 他撿起被小草刺起的手絹,拍了拍灰塵,又遞給她,與她說,他不知道時時保持微笑的人是否低賤,但一定是堅強(qiáng)的人。他還告訴她,人之貴賤不在地位,而在本心。 這個滿樓紅袖招的溫柔少年,在井邊陪著她哭了一個下午,現(xiàn)在又要助她脫泥潭。 她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堅強(qiáng),所以此時又淚眼朦朧,聲音哽咽,“奴愿意的。” 少年點(diǎn)頭,從腰間解下玉佩信物,喚人取來了百金,便替姜棠贖了身,一點(diǎn)不含糊。 今年的仙音大會尤其特別,因為剛選出來的仙音娘子還沒一個時辰便歸自由身,此時正和虞括走在街上。 姜棠除了帶了一些貼身之物,水云間的一切都沒帶走。她和虞括并排走在一起,聽他安排。突然,虞括步停語滯,看著面前人群。 順著他的目光,姜棠看見一名英姿少女,筆挺而立。人流往來不絕,只有那名少女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嬋妞?!庇堇\笑輕喚。 史嬋沒有應(yīng),也沒有挪步,只是怔怔地看著虞括,蛾眉微皺。 她因為婚約被拘束在家里,已經(jīng)十分不痛快,今天好不容易和端陽偷跑出來,卻遇見虞括從水云間出來,還帶著個歌女。 他這么不在乎她嗎,覺得與她訂婚也無所謂? 這樣的真相讓史嬋有些無措,她刻意躲避虞括的目光,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被買完風(fēng)車的端陽勾住手臂。 一邊的端陽察覺史嬋神情古怪,看了看前面,秦異、虞括、姜棠并排站在一處,已猜出幾分,呆愣不敢言。 前方的虞括也覺得史嬋奇怪,要近前問詢,還沒走出半步,史嬋已經(jīng)甩開端陽跑開。 “嬋姐!”端陽十分擔(dān)心,也跟著史嬋跑走。 幾個恍惚,端陽與史嬋的背影已隱沒在人群,秦異也開始發(fā)蒙。他看得很清楚,端陽手中拿著風(fēng)車,原本眉梢都帶著喜氣,看見他們?nèi)?,興盡憂來,只會眨巴眼睛。 秦異滿腦子只有他出門時想的那句話:自來名門閨秀不喜男子出入此等場所,覺得有損風(fēng)雅。 有損風(fēng)雅,他最不想在端陽面前看到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