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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異心(古言,劇情)在線閱讀 - 第4章鴻雁在云魚在水

第4章鴻雁在云魚在水

    五月的最后一天,終日冷清的東三街里巷有宮中之人造訪。

    終南接過宮人送來的東西,請他稍等,隨即去了書房回稟秦異。

    “公子,端陽公主派人送來了請柬,”終南一字不差地轉(zhuǎn)述剛才宮人的話,“還有茶葉,公主說自己不甚懂茶,不如給公子?!?/br>
    白瓷小罐,不過一捧大,里面裝有上好的祁紅。茶葉整齊緊縮,苗秀而毫顯,色澤烏潤,掀蓋即能聞到淡淡醇香,浸潤脾肺。

    秦異正在寫字,緩轉(zhuǎn)右腕,縮筆藏鋒,一個“中”字寫就。

    他看了看臨的帖,差強人意,緩慢擱筆,從終南手里拿過請柬,笑道:“六月初六,漳水岸,伴露臺,好雅致。”

    秦異把請?zhí)诺揭贿?,又問:“送東西的人走了嗎?”

    “還沒有,還在等公子回復呢。”終南回答。

    秦異點點頭,從屜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給他,說:“以此回謝,就說我定赴宴?!?/br>
    終南接過信封,聽公子有此打算,說:“那等下奴順便去鴻臚寺為公子叫車?!?/br>
    伴露臺在城郊,十分遙遠,而他們本就不受重視,若要用車,得提前四五天和鴻臚寺打招呼。

    秦異但笑不語,繼續(xù)俯身寫字。

    終南不甚明白秦異的意思,卻不敢多問,替秦異收好請柬,依照秦異的意思回復了宮人。

    宮人又將秦異的答復帶給端陽,還有他的信。

    信中詳細記述了上回他說的養(yǎng)水之法:“取尋常之水,煮沸后傾入瓷缸,置于庭院背陰處,覆以紗帛,避開日光,每至夜晚月色皎潔時,開缸受露,取天地靈氣。凡此三夜后,濁物沉淀,其水清澈無比,英華不散,靈氣常存?!?/br>
    茶葉本是端陽想他生活簡貧隨手送上的,沒想到他還以此法。只是可惜,她確實對泡茶飲水之事沒有什么追求??戳T信箋,只覺得他的字好看,行書遒勁,字態(tài)瀟灑,于是特意將信箋夾在最近看的書里。

    到了六月初六那天,萬里無云,是十分好的天氣。漳水岸邊,貴女士人齊聚,或飲酒,或縱歌,又有對詞投壺諸多趣事。

    端陽正在與史嬋說笑,趙翊神秘兮兮地過來,要拉她走,還不許別人跟著。

    他們乘船到漳水之東,右岸有個池塘,十里遍栽荷花,綠裙紅蕊,比之宮中的荷花池,壯觀十倍。

    “我知道阿姐喜歡荷花,我上次聽人說起這里,就想帶阿姐來看看,”趙翊見端陽喜上眉梢,討喜問,“阿姐可喜歡?”

    起初是趙翊硬纏著端陽在伴露臺設(shè)宴,端陽一開始只以為他貪玩,原來是為此,她已經(jīng)開心得不知該怎么夸他了。

    這天的歡聲笑語一直持續(xù)到夕陽在山時,賓客方去。

    第二日,端陽去給趙王問安,但趙王頭疼之疾又發(fā)作了,故而她并沒有久呆。

    剛回來,清點完禮品清單的結(jié)因就跟她埋怨:“秦國質(zhì)子未免有些不識時務。公主給他遞的請?zhí)?,他明明收了,卻不來。不來也就算了,理由也沒一個,賀禮也沒一份……”

    端陽覺得好笑,“我辦宴難道就是為了收賀禮?”

    說起來,昨日端陽確實沒見秦異,不過沒來得及留意。

    結(jié)因憤憤地說:“這些東西自然是不緊要的,但畢竟是公主請他,他也答應了,這算什么?”

    寄人籬下,秦異待人接物沒有差錯,缺席大概不是無緣無故。

    端陽一笑置之,不做評論,另外問起:“我記得昨日虞括也沒有來,他怎么了?”

    虞括乃太常卿家的小孫,父親鴻臚寺大行卒史這段時間突然病了,虞括一直在侍疾,所以不能來,只托人送來了禮物。

    結(jié)因如是回答,端陽聽罷,嘆惜搖頭。

    虞括父親的病她也聽說了,端午那會兒就已經(jīng)不太好了。父王體恤虞父送四公子趙竭入秦辛苦,專門派太醫(yī)署的陳太醫(yī)去看診。但太醫(yī)署的太醫(yī)都請遍了,卻一直醫(yī)不好,最近已經(jīng)開始延請民間的大夫了。

    或許真正的圣手都隱匿在民間,不出一個月,虞父的病大有起色,虞括也放松了許多,見后院花圃中秋蘭長生,當即決定設(shè)宴。

    兩個月沒見虞括,秋蘭宴會那天端陽便特意來早了些。一到庭中,便有虞括身邊的小廝近前為她領(lǐng)路。

    入座之后,端陽想看看有無熟識的人。觀望了一圈,不見旁人,唯有末座慘綠一少年,如玉如山,園圃里的蘭花也不及他半分溫潤清冷。

    他也看到了一身冷月廣袖襦裙的她,投來一道目光,于是端陽沖他微笑點頭。

    遙遙相對的招呼還未打完,他已經(jīng)起身向她走來。

    少年的步履沉穩(wěn),腰間的雙魚白珮貼著淺碧的衣料晃動,仿佛鯉魚躍于碧綠春水之間。

    魚兒越游越近,停在她身前。

    端陽抬頭看他,問:“公子如何在這兒?”

    秦異眉目含笑,回答:“子括相邀,未想公主也在?!?/br>
    端陽示意他坐下,驚奇,“你和虞括,如何認得的?”

    秦異一邊坐下一邊說:“前幾天異去希音閣,正好碰見子括取琵琶,便結(jié)識了。”

    話音落下未片刻,秦異突然神情嚴肅起來,與她道歉:“前段時間公主生辰,異本該赴宴,只是當天才知道路途太遠,也來不及準備馬車,所以沒去。一直沒機會和公主道歉,還望公主見諒。”

    啊,這件事,快一個月了吧,端陽都快忘了,他還記得。

    她親自去過他的住處,知他不是假話。鴻臚寺輕慢待他,自然不會給他準備出行的馬車。

    他沒有怨言也就罷了,竟然還和她道歉。

    端陽搖頭,希望結(jié)束這個話題,“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就是找個機會大家一起玩鬧罷了,公子也不要在意?!?/br>
    秦異從腰間解下玉佩,說:“此物就當是異準備的賀禮,雖然遲了,還請公主笑納?!?/br>
    這塊玉他時常佩戴,想來十分喜歡,端陽連忙推辭。

    他玩笑一句:“公主不收,是還有氣嗎?”

    “當然不是?!?/br>
    端陽當即否定,見秦異仍掌托著雙魚珮,言笑晏晏,心知不好拂了他的意思,只得收下。

    玉在他掌中,卻還沒染上溫度,在七月的日光下,仍是冰涼的,真的就像從水里跳出的白魚。

    端陽摸著手里的玉,突然有人從她身后跳出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我正找你呢!”

    端陽嚇了一跳,見是史嬋,喜上眉梢,趕忙拉過史嬋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來了?!?/br>
    史嬋坐到端陽一側(cè),才注意到對面的青衣少年,和眉笑目,顏色無雙,卻不是京中的熟面孔,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夾在中間的端陽察覺他們兩人互不相識,指著史嬋對秦異說:“這是定遠侯史家的女郎?!庇窒蚴穻冉榻B道:“這是秦國七公子異。”

    原來他就是秦異,前幾天聽虞括提過,他在希音閣結(jié)交的彈琴少年,今日得見,真乃清雅高邁。

    虞括那家伙這次結(jié)交的倒像那么回事。

    史嬋抱拳,“史嬋,公子叫我三娘也可以?!?/br>
    定遠侯史家,累世軍功,養(yǎng)出來的女兒也是豪邁不羈的。

    秦異點頭還禮,十分禮貌地稱呼她“史姬”。

    他們?nèi)齻€客人坐在這里相見甚愉,主人卻遲遲沒有現(xiàn)身,一直忙上忙下的也是小廝。端陽覺得奇怪,便問史嬋:“你見著虞括了嗎?”

    史嬋幸災樂禍說道:“他呀,還在聽太子的訓呢?!?/br>
    她剛從那邊過來,看見虞括跟只鳥兒似的,唯唯諾諾跟在太子靖后頭。

    端陽驚喜,“太子哥哥也來了?”

    “你的太子哥哥是個大忙人,哪有此等閑情,”史嬋隨手轉(zhuǎn)了轉(zhuǎn)空杯,“太子是來與太常卿大人議事的,看見這里有秋蘭宴,便和虞括多說了幾句話?!?/br>
    確實如此,父王素來身體不好,近來北疆又不太太平,趙靖輔政已身累神乏,很少與他們一起鬧。

    端陽有些失落。

    史嬋勸慰端陽:“太子不來才好呢,他總是一板一眼的,來了大家都束手束腳的,反而不好玩了?!?/br>
    說著說著,史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所來為何,話鋒一轉(zhuǎn),“那邊亭子里還有其他女郎,我們到那邊坐坐。”說罷,就要拉著端陽走,不容拒絕。

    坐在一邊的秦異目送端陽半推半就地去了那邊水榭,也準備起身離開,抬頭便見趙翊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些兇惡,沖他說:“你離我阿姊遠一點!”

    趙翊早些時間聽說阿姊請了秦異參加生日宴,他卻沒去,今天一來卻看到他在和阿姊逗笑,肯定沒安好心!

    “異不知九公子何意。”

    聽秦異故作不懂,趙翊冷哼一聲,從一旁侍衛(wèi)手里拔出劍,起舞作樂。

    身法剛健而靈活,是上將軍霍桓親傳的劍術(shù),卻另有所指。

    劍尖幾次從秦異面前掃過,秦異卻眼睛也沒有眨一下。趙翊愈發(fā)氣結(jié)發(fā)狠,最后那一下,竟直接刺向秦異眉心。

    霍氏的劍法難見,眾人本是看個熱鬧,到最后一刺,等反應過來不妙時,已來不及阻止。

    銀白的劍尖離秦異越來越近,他自巋然不動,驀然間,有月藍的廣袖從他眼前揮過。

    手腕一轉(zhuǎn),端陽從秦異身后握住趙翊的手,搡開他,叱責道:“趙翊,你瘋了!”

    端陽跟史嬋到那邊亭臺,坐了一會兒,始終沒見到其他人,心中生疑,細問方知是趙翊拜托史嬋支走她,匆匆趕回來,竟看到趙翊劍指秦異。

    他簡直……他簡直……

    端陽氣得手抖。

    不等她發(fā)作,趙翊反而氣急敗壞,猛地扔下劍,負氣而去。

    氣氛有微微凝滯,不知是誰率先叫散,大家才假裝無事發(fā)生,重新活絡起來。

    端陽平復了一下心情,轉(zhuǎn)身問秦異:“你沒事吧?”

    “異無事,”秦異指了指她的小臂,語氣擔憂,“只是公主的手好像受傷了,快傳太醫(yī)看看吧?!?/br>
    一旁的結(jié)因這才發(fā)現(xiàn)端陽的袖子破了一條口子,有血慢慢滲出,連忙扶端陽下去,叫人請大夫。

    片刻后,虞府的婢女帶來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男子。

    此人大概十七八歲,挎著藥箱,白衣白冠,清爽干整,但衣上卻沾有幾塊淺褐色的污漬,十分扎眼。

    “你是誰?”結(jié)因覺得虞府的人辦事不妥帖,派了這樣一個年輕人來,還如此落拓。

    “葛冬青?!彼卮?。

    “葛冬青,”端陽又念了一遍,覺得這個名字好聽,問,“哪三個字?”

    “‘葛覃’的‘葛’,‘冬天’的‘冬’,‘青色’的‘青’?!彼畔滤幭?,目不斜視,從中拿出一把銀剪,朝端陽走去。

    結(jié)因伸手欲攔,端陽連忙拉了她一下,伸出受傷的手,“麻煩先生了?!?/br>
    葛冬青近前剪開端陽的袖子,看了看傷口,又從藥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給她上藥包扎,十分寡言,最后方叮囑道:“傷口不嚴重,大概十日可愈合,其間不要碰水,忌食辛辣刺激之物?!?/br>
    “謝謝先生。”端陽說。

    葛冬青點點頭,挎起藥箱,轉(zhuǎn)身離開。

    隨后,端陽換好衣服,回到席上,看見秦異仍坐在那處,旁邊還坐著虞括和史嬋,招呼道:“虞括,好久不見?!?/br>
    虞括連忙起身上前,問:“你沒事吧?”

    “大夫已經(jīng)看過了,沒有大礙,”端陽微笑搖頭,故意將話題扯遠,“說起來,你爹的病好些了嗎?”

    “托你的福,上個月請到一名神醫(yī),幾副藥下去,我爹的病竟然就全好了。”

    “這樣神奇?”端陽與虞括一同入座,十分好奇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比趙國太醫(yī)署加起來都厲害。

    “他是葛仙翁的親傳弟子,醫(yī)術(shù)十分高超呢?!庇堇ɑ卮稹?/br>
    提起葛仙翁,史嬋也略有耳聞,“葛仙翁是吳地名醫(yī),我聽說諸國都曾以重金請他出世,不過都未果……”

    虞括點點頭,“是呀,恰好這位名醫(yī)弟子游歷晉城,寄宿在陳太醫(yī)家中,才有緣分得他看診?!?/br>
    坐在一邊的秦異突然插話,問:“不知令尊得的是什么???”

    “不知道,”虞括苦笑,“神醫(yī)說了許多我也聽不懂,只是頭疼得厲害。”

    “頭疼?”端陽眼睛一亮,“我父王也頭疼,每到季節(jié)交替時尤為嚴重?!?/br>
    虞括笑說:“祖父正想將此人引薦給王上呢?!?/br>
    “那我更想見見他了?!倍岁栃φf。

    “我剛剛正是請葛大夫為你看的傷,”虞括驚疑,“你未曾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