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別離開我
林薇腕子一轉(zhuǎn),劍鞘啪地砸在那壯漢后頸上,他便痛嚎一聲摔倒在地上,捂著脖子打起滾來。 “怪不得聽他們說,青州特產(chǎn)便是山匪。”林薇看著七倒八歪的一群黑衣人,嘟囔道:“真是名不虛傳?!?/br> “走了?!苯帬恐R,繼續(xù)往山上走。 “哎,來了?!绷洲碧痤^,連忙追上去,幫靳瑤把身上的行囊背了起來。靳瑤回頭瞧她一眼,沒說話,不過腳步確實輕松了些。 在紀行止手下待了段時間,她的腿好了很多,但走起路來還是有點跛,山路陡峭,林薇走在她身后,時刻注意著她的背影,隨時準備出手護著她,但一直到山頂上,靳瑤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br> 她擦了擦頭上的汗,剛一抬頭便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一片竹林,里面有一座若隱若現(xiàn)的木屋。 林薇眼睛一亮,激動道:“找到了!” 她們十天前便到了連華山下,但連華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連綿的山脈,她們?nèi)找共恍莸嘏噬厦恳蛔叻?,只寄托于那一線希望。 靳瑤一怔,臉上也露出喜色,大步往前走去。 穿過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三四間木屋圍成了一個小院子,院里開墾了一片田地,有一個黃衣女人正背對著她們蹲在田旁,袖子挽到了小臂上,低頭搗鼓著什么。 聽到了腳步聲,那人皺著眉回頭,一張狐貍精似的妖艷臉龐和靳瑤對上了。 沉默一會兒后,她們同時開口:“找到你了!” “是你!” 張百草猛地跳了起來,警惕往后退了幾步,拿起一把掃帚來:“你不是靳家那丫頭嗎?你怎么在這兒?!” 靳瑤:“說來話長,我想請前輩……” “我不!”張百草斷然拒絕,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樣,咬牙切齒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救一個靳家人,你姑姑騙我入宮,將我囚禁,你父親更了不得,想要殺我,要不是我假死脫困,只怕已經(jīng)變成一縷幽魂了!” 靳瑤還真不知道這些事,愣了一下,才道:“可我并非求你救我,前輩,淮州白葉城爆發(fā)了瘟疫……” “滾出去!”張百草根本不聽,滿臉厭惡地拿著掃帚朝她揮舞:“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一個靳家人!” 林薇驀地伸手擋住她要砸到靳瑤身上的掃帚,忍著脾氣道:“你先聽她把話說完行不行!” “我不!你也滾,和靳家人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東西,滾滾滾!” “你!”林薇怒道:“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道理!” “我不和靳家人講道理!” 靳瑤看著吵嚷的兩人,抿了抿唇,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前輩!” 林薇和張百草同時一愣,轉(zhuǎn)頭看她。 “我知道靳家罪孽深重,我身為靳家人,擺脫不了這些罪孽,可這次當真十萬火急,淮州有疫,已有上百人死去,您妙手回春,當初太后那般傷勢都救了回來,也許這次也有法子治這瘟疫,我求您下山看看那些人!求求了!” 說著,她彎下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林薇怔然望著她,片刻后,她攥緊拳頭,后退幾步,跟著跪在了靳瑤身邊磕了個頭:“我也求你了。” 張百草垂眸望了她倆一會兒,冷漠道:“我不去?!?/br> 林薇徹底惱了,她騰地站起來:“你這人怎么這樣?都說醫(yī)者仁心,難道因為心中芥蒂,你就可以對無辜百姓不管不顧嗎?!” 張百草冷笑一聲:“醫(yī)者仁心?我可沒那東西,而且,我可從沒說過我是好大夫?!?/br> “你,你……”林薇刷地抽出劍:“那你別怪我不客氣!” “怎么,這就要動手了?我說什么來著,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br> 林薇簡直要被她氣的七竅生煙,就在她真要動手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張百草眼睛一亮,扔下掃帚喜不自勝地迎了上去:“蘭蘭!你回來的正好,這來了倆土匪,想要對我動粗逼我下山呢,你快幫我教訓教訓她們!” 林薇回頭,看見一白衣人站在院子門口,這人明明生了張年輕的臉,卻有著滿頭銀發(fā),看起來深不可測,危險十足。她扶起靳瑤,握緊劍擋在她身前,警惕地看著銀發(fā)女人。 蘭蕁看了眼縮到自己背后的張百草,又轉(zhuǎn)頭看著面前兩個少女,客氣問道:“她說的是真的嗎?” 張百草:“哎呦我們什么關(guān)系你怎么還不信我?” 林薇:“我們已經(jīng)好言相勸,想請她救人,是她非不去,我才……我才假意威脅!” 張百草沖她指指點點:“你是假意嗎你?” 林薇:“誰叫你如此冷血,那白葉城上千人都危在旦夕,若你能救卻不去,還算是什么大夫!就算你厭惡達官貴人,可那里面,除了殿下,基本全是普通百姓……” “殿下?”蘭蕁忽然皺起眉,問道:“哪個殿下?” 林薇怔了一下,下意識道:“五殿下?!?/br> 蘭蕁眨了下眼,而后緩緩看向張百草。 張百草:? 下一秒,她的身體忽然騰空而起,被反剪著手駕到了蘭蕁肩膀上。 張百草:?? “抱歉了,老友?!碧m蕁道:“我徒兒在白葉城,這次,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br> 夜半三更,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回蕩在街巷里。 姜菱從夢中驚醒,聽到這哭聲,好一會兒,才問:“又有人去世了嗎?” 林躬自嗯了聲,把她被窩里的暖爐換了一個,低聲道:“徐家五口人,就剩一個了?!?/br> 姜菱閉上眼,感覺有些胸悶氣短,躺了一會兒后,她坐了起來,說:“我想出去透透氣。” “我?guī)湍?。”林躬自說著,幫她套好衣服,半扶半抱著她出去,讓她坐到了院子里的搖椅上。姜菱縮了縮脖子,瘦削的臉蛋埋到了毛茸茸的狐貍圍脖里,她懷里抱著暖爐,整個人看著小小一團:“躬自,和我同時染病的人,好像都死掉了?!?/br> 林躬自僵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姜菱本也沒打算聽她回答,她撐著腦袋,有些苦惱明日要怎么見紀行止。 她如今,連兩三步路都感覺走不動了。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姜菱一愣,看向林躬自,林躬自和她對視一眼,趕緊跑過去開了門:“誰?。俊?/br> 門打開,一張布滿冷汗的臉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三娘?”林躬自下意識扶她:“這么晚了,你……” 她忽然頓住,看著女人被血浸濕裙子愣住了,林三娘往前一步,栽倒在她懷里,徹底暈了過去。 見她們一動不動,姜菱忍不住問:“躬自,怎么了?” 林躬自一抖,回過頭,惶然道:“殿下,她要生了!” 林三娘早產(chǎn)了。 林躬自把她抱到了房間里,便跑著去找城里的穩(wěn)婆,姜菱坐在床邊陪著昏迷的女人,心神不定,坐立難安,好在沒一會兒,林三娘就醒了過來,啞聲道:“水……” “水,我給你倒水!”姜菱手足無措,剛下了椅子,就雙腿一軟摔了下去,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咬牙爬起來,好不容易到桌邊接了杯水,回來的路上又灑了不少。 在姜菱小心翼翼給她喂水時,林躬自帶著穩(wěn)婆回來了,穩(wěn)婆也咳嗽著,但還是很快坐到了床邊,查看起情況來。 姜菱慌張道:“我,我先出去……” 她剛轉(zhuǎn)過身,身后便傳來一聲痛苦的嚎叫,那叫聲太過凄厲,姜菱驀地一抖,整個人都僵住了。 耳邊是穩(wěn)婆指揮林躬自幫忙的聲音,姜菱呆站著,耳朵里忽然響起一陣嗡鳴聲,那些充溢著不安情緒的聲音便逐漸模糊不清起來,她懵了一會兒,想繼續(xù)離開時,手腕卻被死死抓住了。 林三娘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張蟄,張蟄……” 姜菱臉色慘白,好半天后,她背對著床上的三個人,慢慢蜷縮著坐在了地板上,右手卻伸到了后面,任由林三娘抓著。 血腥的氣味兒越來越濃,姜菱的手腕已被抓出數(shù)道血痕,她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只露出濕漉漉的眼睛,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這樣就聽不到那慘烈的聲音。 嚎哭聲,慘叫聲,耳邊吵吵嗡嗡,一瞬間仿佛置身修羅地獄。不知過了多久,姜菱胸口越來越悶,她埋著頭咳嗽幾聲,感覺喉嚨里又涌上一股腥甜,便皺著眉咽了回去。 忽然,一聲嘹亮的啼哭聲響了起來。 姜菱一怔,察覺到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也慢慢松了,她卻仍然背對著她們,一動也不敢動。 “是個女孩!”林躬自驚喜的聲音傳來:“殿下,你看!是個女孩!” 姜菱咬了咬唇,終于扭頭望過去。 被裹在毯子里的嬰兒皺巴巴的,肆無忌憚地閉著眼大哭,長得一點都不漂亮,還血糊糊的。姜菱怔怔看了會兒,不知為何,覺得又難過又欣喜,她轉(zhuǎn)過身,小心翼翼地抱著這小小一團,啞聲道:“三娘,是個女孩……三娘……” 她含著笑望向林三娘,聲音卻瞬間消失了。 林躬自愣了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四周安靜下來,陷入一片死寂。 面色慘白的女人仍然半睜著眼睛,擴散的瞳孔里卻沒有一絲光亮。 姜菱逐漸顫抖起來。 “殿下?!绷止曰艔埖靥麓?,跪到了她身前,將那孩子抱到了旁邊。 guntang的眼淚從她猩紅的眼眶里落下,姜菱躬下腰,忽然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捂著胸口,咳嗽著吐出一口血,又一口血。 “殿下!” “姜菱呢?”望著獨自前來的林躬自,紀行止的臉色迅速難看起來:“她人呢!” 林躬自忍了又忍,最后,還是遵從姜菱的意思,道:“殿下,殿下說她今天太累了,明日再來見您?!?/br> “累?為什么累?”紀行止死死盯著她。 林躬自躲開她銳利的視線:“昨晚有鄰居出事了,殿下去幫忙,可能累著了。” “鄰居?”紀行止問:“李三娘?” 林躬自胡亂點點頭。 “你撒謊!”紀行止瞪著她,厲聲道:“她叫林三娘,不是李三娘,你連我話中錯處都沒注意到……林躬自,到底發(fā)生什么了?你為什么,為什么這幅樣子?” “別問了……”林躬自忽然顫了下,她后退兩步,抬起頭時,一雙眼睛已經(jīng)蘊滿了淚水:“求您別問了……” 紀行止僵住,愣愣看著她,逐漸遍體生寒。 片刻后,她低聲道:“開門。” 守門的士兵一愣:“大人?” “我說開門!”她驀地發(fā)難,怒不可遏地拔出了那人的佩刀,一把支到了他脖子上:“再不開門!我砍了你的腦袋!” “主子!”注意到這邊動靜的紀園瞬間靠了過來,剛要說什么,就被紀行止喝止了:“閉嘴!” 她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不會放人出來,但我要進去,怎樣后果我都一力承受,等我進去,便將徐志放出來,告訴他這是將功折罪的機會,讓他代替我的位置?!?/br> “之后,即便我死在里面,也是我自己的事?!?/br> 紀園無言地看著她,許久后,他紅著眼后退了兩步,垂首朝紀行止拜別。 …… 紀行止還是進去了。 城門在她身后關(guān)閉,她毫不猶豫地前跑去,再沒有回頭。 “姜菱!”她推開門,看到了閉著眼躺在床上的女孩,安安靜靜的,呼吸很輕,蒼白的陽光落在她臉上,仿佛連肌膚都變成了透明的,一觸就碎。 一朵行將枯萎的花朵,在春日來臨前,掉落了所有的花瓣。 “姜菱,”紀行止放輕聲音走到了床前,像是生怕驚擾了她。她彎下腰,小心翼翼抱住瘦骨嶙峋的女孩,慢慢收緊手臂。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她將臉埋到了姜菱冰涼的頸窩,哽咽道:“姜菱,求你了……” “別離開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