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地坤
院中一時陷入寂靜,唯有呼吸聲此起彼伏,姜菱垂下眸,慢慢跪了下來,垂首道:“臣是姜氏皇族,此生,自然只忠于陛下?!?/br> “皇姐不必如此?!苯锌觳缴锨?,扶她起來,神情柔軟,又換了自稱:“這些日子與皇姐相處,我早已看出皇姐性情純良,正直和善,皇姐能說出這些話,我就心滿意足了?!?/br> 紀行止卻忽然開口:“陛下此舉莽撞,若殺不成太后,陛下可知會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除了天鴻寺,母后去任何地方都有嚴密的保護,而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彼D了一下,看著紀行止說:“舅舅他們之前將自己的人推上監(jiān)門將軍的位置,打的什么主意,紀相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們蠢蠢欲動,我只能先下手為強,即便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未嘗不可,可惜……紀相幫我擋住了?!?/br> 紀行止失笑:“陛下這是怪我咯?” “怎么會,”她搖搖頭,喟嘆道:“只是我以為,紀相向來看不上我,可誰知紀相那時不知真相,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擋在我面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陛下謬贊?!奔o行止淡淡道:“陛下才是令我刮目相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br> “能瞞過紀相這般聰慧之人,看來我也沒有那么差勁?!?/br> 眼見她們兩個開始互相恭維個沒頭,姜菱只覺得傷口更痛了,她還念著紀行止手上的傷,只能出聲打斷:“紀相怎么到現(xiàn)在也沒包扎傷口?快處理一下吧。” 紀行止垂下眼,只淡淡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傷口,便往她身邊靠了靠,問道:“你傷到哪兒了?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沒事,只是皮rou傷。”姜菱神色復雜,沖著姜行說:“陛下派來的人倒是好身手,若陛下提前告知我一聲,之前我也不必非殺了那些人不可。” “不必,他們這群人都已做好死掉的準備,皇姐不必自責?!苯猩裆届o,又補充道:“至于瞞著皇姐,是因為本沒想將皇姐牽扯其中,這件事非同小可,恕我不能提前告知?!?/br> “沒關系?!苯鈬@了口氣,和紀行止一起挪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姜行也坐到了她們的對面,若不是她們?nèi)硕碱H為狼狽,這一會兒還顯得悠閑。 姜行:“兩位再稍等一會兒,等事情結(jié)束,我馬上派人送你們下山去看大夫。” 姜菱低嗯一聲,她的肩膀暫時止住了血,但紀行止的傷口依舊看著可怖。姜菱在懷里摸索了一番,終于找到兩塊干凈的手帕,她忍痛將其撕成布條,拿著紀行止的手過來,小心地纏了兩圈。 紀行止乖乖由她施為,偶爾因為疼痛微微蹙眉,也一聲不吭。姜行看了她們一會兒,忽然問:“皇姐和紀相,關系竟已這么好了嗎?” 紀行止抬眼看了看姜行,語氣從容:“五殿下性情良善,品行端方,我甚是欣賞,這幾個月也常邀請殿下一同外出游玩,關系確實好了不少?!?/br> “哦,”姜行哂笑一聲,道:“果然是我一直對紀相有偏見,這幾年與紀相相處,我還以為紀相不喜歡與旁人接觸呢?!闭f完,她有些酸溜溜地補充:“但紀相才認識皇姐兩個多月,就對皇姐這般溫和了。” 紀行止微微挑眉,與姜行對視了一會兒,才不冷不熱道:“等陛下真正顯示自己的才能后,我對陛下自然也溫和。” 姜行:…… 姜菱一直默不作聲,這時才把紀行止的傷口完全包扎好,低聲道:“好了?!?/br> 紀行止側(cè)眸瞧她,聲音倏而柔軟:“多謝殿下?!?/br> 姜行:……她沒看錯,紀行止就是雙標。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院子里又有黑影落下,姜菱身體猛然緊繃,敏感地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女人提劍走來,看身形,正是之前和她交鋒的那個人。 那人也看了姜菱一眼,笑了笑,散漫地說:“小皇帝,那女人跑了?!?/br> 姜行一愣:“跑了……” “不要緊,雖然她被救走了,但她受了重傷,活不了太久了。擔心她,不如擔心之后靳家和其他一些氏族的反應?!?/br> 姜行嗯了一聲,這才想起來介紹:“這位是……是我娘的師姐,江韶寒?!?/br> 紀行止審視地看過去,沉吟道:“娘?陛下的意思是?” “嗯,是我的親生娘親,蘭妃越漣?!?/br> 紀行止了然,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姜菱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江韶寒,她不禁皺起眉:“看什么呢?” “我……沒什么?!?/br> 她語氣含糊,紀行止卻敏銳得很,將兩人來回看了一圈,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你肩上的傷,是她干的?” 姜菱忙道:“不要緊,本就是我學藝不精?!?/br> 話雖這樣說,紀行止還是不高興地斜了江韶寒一眼,側(cè)身幫姜菱包扎傷口。姜行在旁邊思慮再三,忽然站起身,道:“江前輩,請刺我一劍。” 江韶寒挑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點了下頭:“好?!?/br> 她提起劍,正要找個合適的部位下手,就聽紀行止出聲阻止:“陛下不必如此,若靳家當真生疑,便是陛下受了重傷也不會打消他們的懷疑,何必多吃這些苦頭?!?/br> “可若能騙過他們,吃些苦頭也是好的?!苯型o行止,神色嚴肅:“紀相不必多言,我心意已決?!?/br> 見阻止不了她,紀行止便隨她去了,她轉(zhuǎn)頭看姜菱,發(fā)現(xiàn)女孩緊抿著唇,臉色深沉地望著那兩人,不禁問:“怎么了?” “沒什么。”姜菱遲鈍地搖了搖頭,半天后,還是悄悄湊到她耳邊,小聲問:“jiejie,我這下,是不是被牽扯進來,脫不了身了?” 紀行止瞥她一眼,無奈道:“現(xiàn)在才意識到嗎?” 一陣秋風吹過,滿院楓葉嘩啦啦作響,隨著一聲痛苦的低吟,淡淡的血腥氣逐漸飄散開來。 皇帝遇刺,太后重傷之事很快便在朝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那日留在山下的多數(shù)守衛(wèi)趕到時,幸存的幾個刺客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們搜遍天鴻寺,才找到重傷垂危的太后與昏迷的皇帝。 與此同時,隨行的阮相紀相都受了傷,而戶部侍郎王緣直接死在了當場,靳淵又驚又怒,等接回人后,便催著掌管京城防衛(wèi)的崔林去抓人。 但人早已沒影了,崔林帶著靖林衛(wèi)在天鴻寺搜查半天,也只得出這群刺客是江湖人士的結(jié)論,不僅兵器用得雜,許多重傷未死的人也直接服毒自盡了。 根本毫無線索。 靳淵心情燥郁,但跪在姜行床前,面色卻依舊平靜。他抬起頭,瞧見了姜行虛弱蒼白的小臉。女孩眼泛淚光,眸中盡是驚懼,甫一看見他便掙扎著抓住他的手,哀切道:“舅舅,母后……母后怎么樣了?” 靳淵沉默了下,啞聲道:“陛下……陛下莫要cao心了,陛下只管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龍體?!?/br> 姜行一怔,眼圈頓時紅了:“我要……我要去見母后?!?/br> “陛下,你傷勢嚴重,太醫(yī)說了最好不要亂動。”靳淵按住她,沉聲道:“陛下請放心,臣定會全力挽救太后娘娘的性命。” “那就好……”姜行神色恍惚,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茫然與痛苦,自言自語道:“若母后不在了,我要怎么……怎么……” 說到這兒,她忽然頓住,慌張看了眼靳淵,小心翼翼問道:“舅舅,您會一直……一直陪著我吧?” 靳淵微瞇起眼,沉默地望著她,仿若望見一只受驚的小鹿。 怯懦又軟弱,如藤蔓一般,必須依附于強者才能安穩(wěn)活下去。 更何況,她還是個…… 靳淵驀地嘆了口氣,應道:“當然,臣會一直陪著陛下?!?/br> 從天鴻寺回來的第四天,太后的福壽宮依舊人來人往,她以往為求長生尋來不少神醫(yī),這其中竟有一個叫張百草的,頗具真材實學,妙手回春,竟將太后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 即便她的情況仍不大好,但逐漸恢復了些神智,能與人對話了。 靳淵因此放心不少,一邊罵著崔林廢物,忙著追查刺客源頭,一邊四處尋找珍貴藥材往宮里送。 日日灌下六七碗苦澀無比的藥,便是知道自己情況不好,太后也不禁煩躁起來。等到再次被送來一碗黑漆漆的藥時,她勉力坐在床頭,伸手打翻藥碗,怒不可遏道:“滾!” 下人惶恐跪下,收拾起滿地的碎片,門外卻忽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母后?!?/br> 太后抬眼,瞧見身形瘦弱的皇帝正靠在門前,她怔了下,便下意識擺出慈和的表情:“行兒,咳咳,行兒怎么來了?本宮聽說你也受了傷……” 姜行嗯了一聲,慢吞吞邁入房門,坐到了太后床前:“我的傷不打緊,只是流的血多些罷了。” “那就好?!碧笥挚攘藘陕?,臉色白了些,聲音亦有些細弱:“行兒莫怕,待你舅舅尋到了罪魁禍首,定叫……咳,定叫那人千刀萬剮?!?/br> 姜行沉默了下,忽然道:“是么?” “自然……” “可他抓不到?!苯星浦鴱澭人缘奶螅鋈恍α讼?,輕聲說:“因為我就是罪魁禍首?!?/br> 空氣頓時寂靜了一瞬,太后以手掩著沾著點點血跡的唇,慢慢抬頭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母后為何這么看我?”姜行道:“果然是我以往裝得太好了嗎?” “你!”她驀地一抖,忽然嘶聲叫道:“來人!來人啊!” “母后莫要做無用功了,你這福壽宮的人,熬藥的熬藥,尋藥的尋藥,被派出去跟著靳淵的也有半數(shù),現(xiàn)在留下的,大部分都是我的人。”姜行這么說著,門口便快步走來一人,將手里的藥碗送到了姜行手里。 太后抬頭,愕然發(fā)現(xiàn)那竟是跟隨自己十多年的婢女青綢。 “你竟然……你竟然……”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想要呵斥姜行,卻猛地咳嗽起來,聲嘶力竭,一時間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母后莫急,”姜行依舊溫言軟語,道:“今日舅舅去定州城查探刺客蹤跡了,您若這般怒火攻心,傷了心肺,垂危將死,他也趕不回來啊?!?/br> “混賬!”她終于啞著聲音怒罵出聲,掙扎著抓住床邊茶盞,朝姜行扔去。 姜行不躲不避,任由那堅硬的瓷器砸在額頭上,一陣刺痛后,鮮血頓時汨汨而下,姜行面無表情地抬手撫了一下,低頭望著指尖的血跡,漫不經(jīng)心地問:“母后怎這般暴脾氣?” “姜行!”太后目眥欲裂,氣的渾身發(fā)抖:“你,你還同我裝什么?!”費勁說完這句話,她便萎頓在床上,捂著嘴干咳起來,指縫里也慢慢滲出血跡。姜行輕笑一聲,仿若剛才說出那些話的不是她一樣:“母后這是在說什么?我聽下人們說您一直不肯喝藥,才來看望您的啊?!?/br> 太后抬頭瞪視她,少女表情溫馴,似乎與以往沒什么不同,但那星點血跡依舊沾在額上,襯著她乖巧的笑容,竟顯得分外詭異。她頓了頓,壓下心頭莫名的恐懼,啞聲道:“姜行,是我選中了你,讓你做這皇帝,明明,明明只要你乖乖聽話,這輩子都會享受榮華富貴,可你……你竟這般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姜行攪了攪碗中的藥水,笑容淡了下來:“母后真是奇怪,我本就是這天下之主,拿回屬于我的東西,算什么狼子野心?” 太后睜大眼睛,驀地笑了一聲,不可思議道:“什么天下之主,姜行,做皇帝久了,你不會真忘了吧?”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你不過……不過是個和我一樣的地坤罷了?!?/br> —— 速走劇情 (若有邏輯問題請大家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