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藏嬌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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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婚事 ◎“放開她?!薄?/br> 馬車緩緩?fù)T陴B(yǎng)心殿前, 陸嘉念攥緊團(tuán)扇,掌心冷汗打濕了檀木手柄,磨蹭許久才深吸一口氣, 步履沉重地登上石階。 殿內(nèi)難得的亮堂,所有簾幕盡數(shù)拉起, 春日天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 投射在父皇明黃的長袍上。 他的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半白的長發(fā)高高束起,不必扶著桌沿亦能站住身子, 眸中渾濁之色褪去不少,只殘余著淺淡迷霧。 “念兒, 來,到朕跟前來?!?/br> 父皇朝她招手,慈祥清明的笑容在蒼老的面容上綻開,看得陸嘉念發(fā)愣。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兒時, 父皇時常這般朝她招手,當(dāng)著所有人將小小的她抱在懷里,昭示天下這是他最尊貴驕傲的女兒。 只不過, 蕊夫人過世后, 父皇精神大不如前, 日漸消沉下去,根本無心顧及兒女。 陸嘉念心頭一酸,盡管明知這是最后的溫存, 還是一步步走上前去。 “讓朕好好看看......” 父皇干枯的手撫過她的臉龐, 摩挲著她的手背, 眼底閃過贊嘆的光芒, 如同打量一件讓他滿意的物件,聲音沙啞道: “日子過得真快,才三五年工夫,念兒就出落得這般標(biāo)致,是時候給你挑一門好親事了?!?/br> 陸嘉念脊背發(fā)涼,額角沁出冷汗,悄然將手掌抽回來,僵硬地扯動嘴角,苦笑道: “父皇上回不是說,兒臣年紀(jì)尚小,要多留幾年再出嫁嗎?” “那是先前的事情,你當(dāng)時極力抗拒,還舉薦陸言清為駙馬,沒忘記吧?” 父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長,越看越心悅地點(diǎn)頭,呷一口清茶道: “你們情投意合,如今他愿意用南越十四州做聘禮,想必對你情根深種,朕會成全的?!?/br> 陸嘉念心口一緊,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臉龐血色褪盡。 那時情急之下,她蒙在鼓里才會如此。 說出那番話也是為了試探父皇,未曾想會成為他的利刃。 但父皇今日面子上做的好看,她不好主動撕破臉,思忖之后訕訕道: “話雖如此,父皇還是要替兒臣多留心。 畢竟南越十四州非同尋常,不如等他送到父皇手里,到時候再賜婚也不遲?!?/br> “朕自有分寸,正是因?yàn)榇说仉U要,他們越州一脈會折損頗多,所以同朕立下狀子,待你嫁過去安定民心,兩年之內(nèi)必定雙手奉上。” 父皇將一張按著手印宣紙遞到她面前,皺紋隨著笑意加深,仿佛做了一場極為劃算的買賣。 陸嘉念接過賣身契,反復(fù)看著白紙黑字,心底不禁冷笑。 她曾以為,只有窮困潦倒的爹娘會為了幾升米賣了親生骨rou,誰知天家富貴,貪婪殘忍更甚于貧民百姓。 不過仔細(xì)思量,這張契約狀未必是假,而是陸言清算得太準(zhǔn)。 他料定父皇心頭刺是寧國邊患,亦知他淡漠親情,無論是誰,只要能解決疑難,父皇絕不會吝惜送個公主。 若他當(dāng)真覬覦帝位,認(rèn)定坐上龍椅之人是他自己,那么南越十四州終究是他的,只不過拐個彎,讓父皇多霸占些時日罷了。 這筆買賣看似損耗極大,實(shí)則一分不虧。 她現(xiàn)在嫁過去,定然不如當(dāng)初招駙馬時尊貴體面。 日后陸言清以她夫君的身份出入皇宮與前朝,打探籠絡(luò)結(jié)交朋黨,便利至極。 更何況他以陸氏宗族的身份奪回南越十四州,比日后用帝王之權(quán)出兵攻打要和緩得多。 寧國人精明算計(jì),此時更容易退讓。 父皇昏聵,多年不理朝政,但她不能引狼入室。 “兒臣不嫁。” 陸嘉念想明白其中道理后,毅然決然地跪在父皇面前,脊梁挺得筆直,直視父皇意外的目光,聲音清亮道: “兒臣從未與他兩情相悅,此人不堪托付,只怕后患無窮?!?/br> 父皇臉色登時一沉,驟然握緊掌中茶盞,怒意上涌使得氣息不順,身形微微顫動,訓(xùn)斥道: “之前你不愿和親,朕心疼你才定了這門親事,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聞言,陸嘉念險些笑出聲來,諷刺之意無處可藏。 父皇哪里真心疼她?不過是恰好中了圈套,順?biāo)浦垓_她罷了。 可是平心而論,父皇常年閉塞,又不如她知曉前世之事,她理得再清楚,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敢保證,若她將一切都告訴父皇,不僅他不會相信,還會讓太醫(yī)院嚴(yán)加照看。 陸嘉念憋悶地舒出一口氣,最后努力道: “并非兒臣執(zhí)拗,父皇細(xì)想,當(dāng)初越州一脈亦是皇族分支,如今遠(yuǎn)離京城,說不定......” “他們不敢?!?/br> 還未等他說完,父皇就斬釘截鐵地打斷,淡淡錯開了目光,不知是真看不明白,還是無力考慮長遠(yuǎn),輕蔑道: “他們不過是破落戶,求親之時低聲下氣,極盡諂媚。 朕給他們機(jī)會,將你許配給陸言清,那是天大的恩賜,他們應(yīng)當(dāng)感恩戴德,怎敢有異心?” 說著,父皇見她不肯死心,又補(bǔ)充道: “朕見過陸言清此人,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文質(zhì)彬彬。 你不要太過挑剔,朕會擇吉日賜婚?!?/br> 此話一出,陸嘉念那一絲希望徹底湮滅,不甘心地跪在高臺下,遲遲不肯領(lǐng)旨離去。 氣氛頓時奇怪起來,父皇下不來臺,氣得臉色紅白交錯,而她堅(jiān)決不會重蹈覆轍,只能負(fù)隅頑抗。 分明是陽春三月,非但感受不到暖意,反倒如冰天雪地一樣手腳冰涼。 良久,父皇似是看破了什么,嘲諷地溢出一聲嗤笑,拂袖道: “你不愿嫁,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踱著步子逼近,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的頭頂,輕飄飄道: “別以為朕不知道,他藏在漱玉宮中,這段時日與你來往甚密?!?/br> 陸嘉念屏住呼吸,剎那間抬眸相對,脊梁心虛般彎了一寸。 雖然父皇沒有指明是誰,可她的眼前瞬間就浮現(xiàn)陸景幽的身影。 “朕不殺他,是留了一絲情面,你不會當(dāng)真心悅于他吧?” 父皇的目光與平時并無不同,聲音和緩中帶著探究。 然而陸嘉念聽著,心下驚慌無措,仿佛被人戳到了柔軟之處,冷汗打濕里衣。 她記得,昨夜朦朧糾纏之時,陸景幽在她耳畔問過一回。 眼下又被直截了當(dāng)?shù)乇茊?,連陸嘉念自己都困惑起來。 喜歡他......嗎? 陸嘉念前世懵懂,今生憂心,還未體會過何為喜歡。 她只知道此生想留下陸景幽,想朝夕看到他的身影,想與他恣意安穩(wěn)地度過此生。 或許是有點(diǎn)喜歡的吧。 但她的這份喜歡不夠純粹,他們之間相隔太多,根本不能不顧一切地敞開心扉。 其中最要緊的,便是陸景幽對雙親的心結(jié)。 若能完全解開,讓他得到應(yīng)有的一切,說不定還能挽回。 陸嘉念心緒翻涌,腦海中閃過一個荒謬瘋狂的念頭。 既然燕北侯是含冤而死,前世能證明清白,此生她也想試一試。 她知道父皇在乎顏面,十之八九不會重查舊案,甚至她也會受到牽連。 可她還是想嘗試,為她自己,也為陸景幽。 此生她小心謹(jǐn)慎,提心吊膽揣測籌謀,不敢行差踏錯,從未真正放肆過。 就這一回,只此一回。 “父皇,他除了出身不好,其余兒臣都很是滿意?!?/br> 陸嘉念把心一橫,鼓起勇氣說道: “兒臣聽聞當(dāng)年之事疑點(diǎn)頗多,私自查問后發(fā)覺蹊蹺,父皇英明神斷,不應(yīng)被小人蒙蔽。 兒臣懇請父皇重新決斷,還清白之人公道?!?/br> 說罷,空氣霎時間凝滯,父皇渾身顫抖,“嘩啦”一聲摔碎手中茶盞。 他瞳孔微張,渾濁雙眸蒙上霧氣,踉蹌著后退幾步,頹然地跌坐在地上,顫巍巍指著她的面門,森冷荒唐地笑幾聲,仰頭道: “好,好啊,你竟敢提此事!誰教你的?是他嗎......“ 陸嘉念未曾想父皇會有如此反應(yīng),愣在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把這事做到底,硬著頭皮道: “他從未提及此事,是兒臣一人所為,公道自在人心罷了。” 沙啞怪異的笑聲在養(yǎng)心殿內(nèi)回蕩,父皇所有的慈祥和淡定盡數(shù)消失,仿佛燕北侯與蕊夫人永遠(yuǎn)是逆鱗,一提及便是如此瘋癲模樣。 他鬢角凌亂,白發(fā)順著蒼老面容垂落,松弛眼眶中似有晶瑩,卻仍然笑得失態(tài)又放肆,喃喃道: “公不公道......真的重要嗎?他不想反也得反,這是朕親手定的罪,他這輩子都逃不掉,呵......“ 父皇似是失了心神,轉(zhuǎn)頭觀賞著孤寂空蕩的宮殿,顫聲道: “誰讓他什么都有,朕偏不讓他如意!朕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他死了,一切都是朕的,包括阿蕊......” 陸嘉念聽得糊涂,卻也懂了幾分,當(dāng)即腦子里”嗡“的一聲,心臟被絕望無力死死捏住。 原來如此。 難怪陸景幽執(zhí)意奪位,難怪他前世今生,無論她如何待他,始終不能抵消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