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jié)
他怎么這樣?自作主張一心求死,連道別的話,也那么讓人難過。 什么叫“別再遇見他這樣的人”。 聽江白硯說出那句話,施黛心底像有刀鋒翻攪,生生剜出血淋淋的rou。 與江白硯不同,她是以真身進(jìn)入心魔境,這會兒從中脫離,仍穿著那件緋紅嫁衣。 一起被帶出來的,還有最后奔向江白硯時,施黛被邪祟劃破道道血痕。 好疼。 施云聲心思單純,見二人平安歸來,傷痕累累的小臉浮出喜色,被他悄然壓下。 沈流霜擰眉抿唇。 她meimei跟著江白硯入一趟心魔,為何滿身是傷?這衣服怎么回事,看起來像……婚服? 施黛還哭得這么兇。 孟軻若有所思,笑眼彎彎輕撫下巴。 阿貍激動得語無倫次,帶一絲哭腔:“看那道凌空的邪氣!就是它!” 它定了定神,加快語速:“上古邪祟只從玄牝之門里逃出一小部分,實(shí)力有限。如今心魔境崩潰,它的力量肯定所剩無幾,趕緊解決它!” 為施黛拭去眼淚,江白硯回眸。 邪祟把為數(shù)不多的精力全用在心魔境上,幻境崩塌,它顯然遭受重創(chuàng)。 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他身后邪氣激涌,尚有余威。 一聲低鳴驟起,四下的妖邪受到感召,齊齊涌來。 在此之前,江白硯左手拾起斷水劍,腕骨斷裂的右臂擁施黛入懷,像抱住失而復(fù)得的寶物。 上古邪祟由純粹的惡念凝成,象征極惡。 創(chuàng)造心魔,是為步步引他入深淵,誘使他厭憎凡俗種種,甘愿為它所用。 破解心魔的唯一方式,是江白硯不入邪途,不棄人間。 由此,方可遏止邪祟入侵。 斷水冷光如銀,映出他清冽眉目,與施黛通紅的眼。 說到底,殺戮與邪念皆非他本能。 哪怕理智被蠶食、識海被侵吞,對施黛的愛意始終留存,方為本心。 江白硯無言勾唇。 他自幼擅于殺伐,本是嗜殺之人,卻愿舍棄殺念,去守有她的大昭。 而當(dāng)心魔境破,江白硯終于明悟,原來是施黛不顧安危只身入局,拉他回到這世間。 被他抱在懷里,施黛眨掉未盡的淚珠,抽噎一下,拿出袖中殘余的符箓。 未雨綢繆果然沒錯,她用宣紙畫的符紙,到現(xiàn)在總算派上用場。 她在不久前的大戰(zhàn)里消耗太多靈氣,和江白硯轉(zhuǎn)移疼痛的術(shù)法又到了時限,傷口疼得厲害。 連站立都沒什么力氣,指尖隱隱發(fā)顫,施黛握符的力道卻很穩(wěn)。 心魔境破了就好。 大敵當(dāng)前,施黛不至于在這時哭哭啼啼、委屈巴巴,江白硯自裁的事,等一切結(jié)束再慢慢談。 ——雖然腦子里還是嗡嗡在響,心臟狂跳不止,仿佛能蹦出喉嚨。 她不知道勘破心魔的辦法,那一瞬間,當(dāng)真以為一切到了盡頭。 很難說清當(dāng)時的感受,頭腦空白無物,像有萬千心緒翻涌,又像什么也不剩,只余摧枯拉朽的戰(zhàn)栗與刺痛。 “心魔境里,嚇?biāo)牢伊恕!?/br> 施黛小聲哽咽一句,繼而攥緊符紙,凝神環(huán)顧四周:“你身體還好嗎?這里怎么聚了這么多邪物……” 回應(yīng)她的,是斷水輕挑,僅一剎,斬下數(shù)只妖邪頭顱。 “無礙?!?/br> 劍氣清絕,鋒芒畢露,所過之處,綻放大片殺意森然的猙獰血花。 江白硯為她擋下洶涌邪潮,低眉輕聲道:“它們勝不過我?!?/br> 第123章 江白硯很強(qiáng)。 在阿貍撰寫的《蒼生錄》里, 被天道親口認(rèn)證的那種強(qiáng)。 心魔境中,他置身于圍剿之下,尚能與鎮(zhèn)厄司的高手們打得有來有回, 此刻面對院中妖邪, 自是不落下風(fēng)。 劍風(fēng)呼嘯, 施黛強(qiáng)撐起渙散的意識, 雙指并攏, 揮出五雷符。 劍光符光繚亂交錯, 沈流霜與施云聲的長刀勢若游龍。 有江白硯和施黛入局, 竟一轉(zhuǎn)頹勢, 重新壓了邪氣一頭。 只差最后一點(diǎn)了! 阿貍心跳加速,尾巴搖晃不停, 揚(yáng)聲高呼:“小心,它準(zhǔn)備逃!” 正如它所言,心魔境破,上古邪祟元?dú)獯髠饕粓F(tuán)濃郁黑影,大有飛竄逃離的勢頭。 江白硯沒給它機(jī)會。 他離邪祟最近,斷水劃出一道威厲流光,如月下秋水,破開重重黑霧, 直入暗影體中。 邪祟吃痛掙脫, 施黛適時揮符, 喉音清越響起,似竹石相擊:“江河日月入吾符, 神師殺伐,何鬼敢當(dāng)——破!” 這是最強(qiáng)的一類符箓, 名曰威天神符。 施黛出門在外,不可能沒有防身的底牌。威天符由她爹娘所贈,施黛常備于身,本打算用它對付江白硯的心魔,沒想到在這兒發(fā)揮了用處。 威天符出,金光大溢,如千萬琉璃珠共映朝陽。 施黛斂神,用僅存的靈氣揮出四張雷符,分立東西南北,阻擋邪祟去路。 正是這時,半空的黑影急劇膨脹,身旁每一縷黑煙,都發(fā)出凄厲嘶嚎。 耳邊炸開層層疊疊的囈語,聲聲灌入心間,像尖銳的刀。 施黛喉間一甜,咳出幾點(diǎn)血漬。 由邪祟發(fā)出的聲響無止無休,似有無數(shù)惡鬼對她低語,如泣如訴,像謾罵,也像詛咒。 這聲音太過難捱,仿佛凝聚世間所有的恨意、不甘與殺念,叫人頭皮發(fā)麻。 這就是……上古邪祟? 施黛反應(yīng)飛快,在喪失理智之前,頂著頭疼欲裂的痛意,默念幾遍清心咒。 失神的一剎,她不合時宜地、下意識地想,江白硯被邪祟附體時,也是這種感受嗎? 他一個人硬生生熬過了那么多天,后來與她待在一起,從來表現(xiàn)得平靜無波。 “我的天羅地網(wǎng)陣,能支撐半盞茶。” 青年陣師立于屋檐,長袍染血,隨風(fēng)鼓蕩:“你們抓緊時間?!?/br> 他靈氣所剩不多,神情冷冽,牽動沾了血色的靈線。 千百靈線縛出天羅地網(wǎng),隨邪祟掙扎沖撞,隱有碎裂之態(tài)。 十指戰(zhàn)栗,骨骼錯位斷折,陣師動作沒停,迅速替換斷裂的線條。 數(shù)不清的妖邪將上古邪祟團(tuán)團(tuán)圍攏,形成牢不可破的堅(jiān)固屏障。 江白硯一劍蕩開邪氣,轉(zhuǎn)瞬屠滅數(shù)十道黑霧。 他的劍鋒,即將沒入邪潮正中。 這次,千萬要成功。 寒風(fēng)如浪,阿貍用力閉緊雙眼,再倏然睜開。 回溯時空僅有一次,這是最后的、唯一的機(jī)會。 天穹濃云翻墨,密密麻麻的邪氣有如過境蝗蟲。 它聽見邪物此起彼伏的長鳴,也聽見百姓們撕心裂肺的哀呼。 青州尚且如此,不知道其它地方,當(dāng)下如何了。 眉間愁云籠罩,阿貍深吸口氣,幫孟軻撲飛一只偷襲的惡妖。 無論如何。 愿萬民庇佑大昭。 * 申時,長安。 聽聞昨夜玄牝之門生變,今日正午剛過,城中就起了異樣。 妖物盡出,亢奮得前所未有,在鋪天蓋地的邪氣里,接連撞毀數(shù)座城樓。 到現(xiàn)在,天色暗沉如夜,活像話本子里的百鬼群行。 處處有黑影橫沖直撞,街邊再無人煙,哪兒都不安生。 譬如這座立于坊市角落的小院,就涌入了幾只覓食的惡妖。 所謂“覓食”,自然不是討要米飯蔬果。入了邪道的妖,最喜食人血rou。 指尖撩開一側(cè)窗牖,透過小小縫隙,趙流翠窺見院中景象,目色微沉。 “一共有五只妖,像虎和鷹?!?/br> 趙流翠壓低音量,近乎耳語:“它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