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境究竟該如何破解？

    直至此刻，施黛仍不知道答案。

    擺在她面前的，是不折不扣的死局。

    江白硯周身邪氣環(huán)繞，饒是她，也接近不了。

    靈壓澎湃，如泰山壓頂。施黛頂著痛意前行一步，壓下哭腔：“江沉玉，你別——”

    大多數(shù)人被邪祟吞食，來自鎮(zhèn)厄司的殺招減少許多。

    一道邪氣直攻施黛，不等它動(dòng)身，江白硯自行將它斬裂。

    相距太遠(yuǎn)，疼痛太烈，神智所剩無幾，他有些恍惚，只隱約辨清她的話語。

    別怎么？

    別向邪祟妥協(xié)，亦或別殺人？

    他知道施黛厭惡濫殺無辜，自始至終沒下死手，可邪祟掙脫他軀體，已屠戮二十多人。

    施黛會(huì)因此不悅嗎？

    喉中腥甜更甚，透過無數(shù)邪祟的低喃，江白硯聽見她的聲音。

    忍不住落下一滴淚，施黛哽咽開口：“……你別死?！?/br>
    江白硯微怔，倏而一笑。

    世間千千萬萬人盼他去死，唯有施黛，渴念他的生。

    其實(shí)他是個(gè)很自私的人。

    貪戀施黛給予的溫暖，妄圖得來她全心全意的愛與觸碰。

    知曉施黛對(duì)他無意的那日，這份不堪的欲念尤盛——

    暗室里的那條鐵鏈便是證明。

    他的愛稱不上光明磊落，有如陰濕蜿蜒的蛛網(wǎng)，漸漸收緊，將施黛綁縛其中。

    只有把她鎖起來，藏在獨(dú)他一人知曉的角落，江白硯才感到病態(tài)的、污穢的安心。

    可施黛不應(yīng)被困在那種地方。

    她是翱翔于曠野的雀鳥，屬于明月清風(fēng)、蒼茫九州，而非一朵被摧折的花。

    念及此，江白硯自嘲勾唇。

    他貪求施黛的愛意，每每展露在她眼前的形貌，卻是如此不堪。

    瘋狂、暴戾、失控、污濁。

    今后旁人論起他的一生，想必是個(gè)滿手沾血的邪物，可笑又可悲。

    一旦與他有牽連，施黛也將被視作異類。

    江白硯清清楚楚記得，他爹娘遭人砸毀的墓碑。

    邪氣洶涌，血流成河。

    江白硯靜靜望她，仿佛施黛是一抹明澈的光，因他而來，在他眼中盛滿。

    紅裙昭昭，照亮她毫無懼意的杏眼，灼亮得懾人。

    嫁衣很襯她。

    這是他的太陽。

    斬裂兩道沖向施黛的邪氣，江白硯最后一次念她的名姓：“施黛?！?/br>
    在被邪祟全然吞沒、喪失僅存的理智前，江白硯記起，他是為施黛而活，也甘愿為她死去。

    不為蒼生，只為她。

    他的太陽，理應(yīng)高懸不滅，永駐人間。

    妖邪肆虐的山河破碎之地，怎算人間。

    斷水破空驟起，一泓清光如月。

    猜出他的打算，施黛揮符破開散落的邪氣，不顧前方黑氣愈濃，疾步上前：“江白硯！”

    她沒來得及。

    劍鋒刺入心臟，江白硯與她遙遙相對(duì)。

    他很輕地笑了下，眸中淌出guntang鮮血，凝作殷紅的珠。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到什么。

    也許是落雪之日，有人敲開他房門，贈(zèng)他梅花一捧，笑問蝴蝶可會(huì)喜歡。

    也許是靜謐的春分夜，施黛在燭光下凝望他，一字一頓傾吐真言：“江白硯這樣的人，誰忘得掉？”

    又或許，是他曾憧憬過無數(shù)回的、同施黛度過的很多很多春夏秋冬。

    江白硯想，他沒什么好的。

    病態(tài)，卑劣，只會(huì)為她招致災(zāi)禍。

    夜幕傾覆，籠罩于大昭之上，是夢一般的黛色。

    奈何好夢最難留。

    “不要再遇見，”血液染紅白衣，江白硯對(duì)她說，“像我這樣的人了。”

    第122章

    與此同時(shí)。

    心魔境外, 青州孟府。

    上古邪祟出世的速度，遠(yuǎn)比想象中快。

    昨夜玄牝之門生了異變，今日便有妖邪四起, 為禍?zhǔn)篱g。

    青州城內(nèi), 處處狼藉。

    邪氣凝作黑霧, 盤踞半空久久不散, 漸生遮天蔽日之勢, 吞噬大半陽光。

    尚是申時(shí), 天色昏暗如傍晚, 仰面望去, 可見邪物掠空而過，發(fā)出喑啞啼鳴。

    毫無征兆地, 一支箭矢入空，精準(zhǔn)無誤擊穿邪物胸膛。

    伴隨兩聲凄厲哀嚎，半空的黑影消弭無蹤。

    “射中了?！?/br>
    身著紅袍的女子手持弓箭，眉頭緊蹙，順勢挽弓：“怎么不帶消停的？到底有完沒完？”

    她這次對(duì)準(zhǔn)的目標(biāo)，是從圍墻攀爬入院的巨型鼠妖。

    青州城內(nèi)充斥妖邪，孟軻的這座宅邸，是邪氣最重的地方。

    墻邊聚滿渾濁不堪的祟物，惡妖蠢蠢欲動(dòng), 投下詭譎晃動(dòng)的倒影, 如暗潮狂涌, 隨時(shí)能把人吞沒。

    紅袍女子身側(cè)，沈流霜面無表情揮起長刀, 刀鋒劃破一只惡妖脖頸，血流如注。

    漆黑難聞的鮮血濺上她面龐, 沈流霜渾不在意——

    在她臉上和身上，早已沾滿腥紅粘稠的液體。

    沈流霜沒心思去數(shù)，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妖邪。

    自從跟隨那只白狐貍來到這兒，她的刀自始至終未曾停下。

    思及此處，沈流霜鳳目微轉(zhuǎn)，看向身后。

    江白硯渾身是血，正靠坐廊下，雙目緊閉。縷縷黑霧自他體內(nèi)淌出，正是邪氣。

    據(jù)阿貍所言，他的神魂入了心魔境。

    沈流霜半闔雙眼，握緊手里的刀。

    直到施黛和江白硯的血蠱被解開以前，一切如常。

    等他們兩人順利解蠱、回房歇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總跟在施黛身旁的白狐貍沖入正堂，竟口吐人言，聲稱大事不妙。

    經(jīng)由它三言兩語的敘述，沈流霜才知道，江白硯是上古邪祟選定的復(fù)生容器。

    而施黛，為阻止他被蠶食心智，主動(dòng)入了江白硯的心魔。

    這個(gè)消息給予的沖擊太大，與之相比，阿貍是只會(huì)說話的精怪這件事，顯得微不足道。

    在大昭，成精的動(dòng)物不算罕見。

    ——至少比上古邪祟質(zhì)樸得多。

    阿貍的事日后再清算，沈流霜沒分神去顧及太多，與孟軻、施云聲一道離開正堂，來到后院。

    形勢不容樂觀。

    邪氣緩緩復(fù)蘇，引來數(shù)量眾多的魑魅魍魎，孟府被團(tuán)團(tuán)包圍，僅憑他們?nèi)?，制不住如此瘋狂的殺意?/br>
    孟軻當(dāng)機(jī)立斷，讓家仆去尋了鎮(zhèn)厄司。

    用弓箭的紅裙女子便是青州鎮(zhèn)厄司中人，對(duì)付遠(yuǎn)在天邊的妖邪很有一手。

    除她以外，還來了個(gè)實(shí)力強(qiáng)勁的陣師。

    派來兩人，是鎮(zhèn)厄司的極限。

    青州偌大，各地皆有魍魎橫行。百姓拿它們束手無策，必須由鎮(zhèn)厄司出面，派遣術(shù)士和武者前往四面八方，平定災(zāi)變。

    萬幸，在場五人勉強(qiáng)撐得住局面。

    陣師所設(shè)的天羅地網(wǎng)縛住不少妖邪，奈何邪氣太盛，陣眼和陣身屢屢遭到破壞，不斷有漏網(wǎng)之魚沖入院中。

    但凡敢靠近的，盡數(shù)殞命利器之下。

    手中直刀凜然生風(fēng)，沈流霜垂頭，漫不經(jīng)意地向下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