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樸實(shí)無華的繩鏈，通體漆黑，下端綁著一把小拇指大小的袖珍劍。

    她和柳如棠都不是本人，闡述得中規(guī)中矩。

    一圈下來，每個姑娘都簡單介紹了一遍自己。

    有濃眉大眼、想成為捕快的宋招娣，有體弱多病、唱曲兒很好聽的楊泠泠，也有十歲不到，一邊擦眼淚一邊瑟瑟發(fā)抖說不害怕的秦媛。

    沒過多久，遽然間，從不知何處響起一聲鐘鳴。

    悠遠(yuǎn)空靈，沉郁低回，緊隨其后，石門被轟然打開。

    正如馮露所言，鏡女面色蒼白站在門后，先是不安地側(cè)頭眺望甬道深處，再回過頭來，尾音輕顫：“出來吧。”

    “你，”柳如棠下意識問，“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鏡女微怔，搖頭。

    她不會，更不敢。

    多年前被蓮仙俘獲，她對那只大妖心存畏懼，連和它對視一眼都做不到，莫說逃跑反抗。

    對這些女人生出惻隱之心，協(xié)助她們逃跑，于她而言，已是最膽大包天的事。

    她沒膽子再越界。

    有人怯怯道：“可你放了我們，要是被蓮仙發(fā)現(xiàn)，它……”

    “方才沒有妖巡邏?！?/br>
    鏡女道：“不會有誰知道，是我放走你們——抓緊時間，快走吧?！?/br>
    更多的話，她沒再說。

    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們這一逃，生還的幾率不大。

    “我之前，不知道你……”

    趙流翠摸摸鼻尖，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說了過分的話，抱歉。還有……多謝?！?/br>
    時間緊迫，容不得多話。

    女人們或驚恐或戒備地從洞中走出，路過鏡女身前，皆低低道了聲謝。

    鏡女一如既往沉默不語，唯有脊背繃直了些，露出幾分近乎于赧然的局促。

    “我們?nèi)藬?shù)眾多，很容易被巡邏的妖怪發(fā)現(xiàn)。”

    程夢道：“分散還是抱團(tuán)？”

    沈流霜不假思索：“分散后容易孤立無援，不如抱團(tuán)，能相互幫襯?！?/br>
    “可是，”楊泠泠低聲道，“我們手無寸鐵，倘若遇上妖怪，該怎么辦？”

    她還想再說什么，目光不經(jīng)意一瞟，愕然睜圓雙眼。

    頭頂?shù)纳徎糍亢鲩W了閃，站在她身旁的李家二女兒抬起右手，撫上面頰邊緣。

    簡直匪夷所思。

    隨她指尖用力，整張臉竟如畫皮般卸下，露出另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來！

    這幅畫面的沖擊力不可謂不大，在楊泠泠驚呼出聲之前，柳如棠笑盈盈捂住她嘴唇。

    “噓，別出聲?！?/br>
    柳如棠道：“鎮(zhèn)厄司辦案?！?/br>
    *

    鏡女錯開了妖物前來巡邏的時間，目前還算安全。

    沈流霜與柳如棠卸下畫皮妖所繪的面具，一前一后，行在隊伍首尾兩端。

    從隱蔽的衣物口袋里掏出儺面具，沈流霜目色沉凝。

    飲下的神酒仍在生效，酒里的毒不僅能讓四肢無力，還遏制了體內(nèi)的靈氣。

    她和柳如棠很難達(dá)到全盛狀態(tài)，但無論如何，必須在朝拜儀式結(jié)束之前，把身后的姑娘們順利帶出去。

    沈流霜記得清清楚楚，馮露說過，每當(dāng)朝拜儀式結(jié)束，蓮仙都要一口氣吃掉五人以上。

    如果可以，她想護(hù)住這里的每一個。

    眼底浮起陰翳，沈流霜輕撫面具邊沿。

    她們?nèi)藬?shù)眾多，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必有一場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沿著甬道穿行片刻，前方隱現(xiàn)混濁妖氣。

    緊接著，是一聲怒喝：“你們在干什么！”

    開始了。

    沈流霜輕扯一下嘴角。

    鐘馗儺面覆上臉龐，阻隔視野之中搖曳不定的火光。

    唱詞起，驚雷生，一把由雷火鑄成的長刀被緊緊握在手上——

    不給它們絲毫反應(yīng)的時機(jī)，沈流霜前襲揮刀！

    前方是三個兇神惡煞的小妖，見長刀橫斜而至，因?qū)Ψ綒鈩萏ⅲ挂粫r沒反應(yīng)過來。

    雷光湮滅，刀鋒驟落，三具尸體轟然倒地。

    另一邊的柳如棠握拳：可惡，好帥，這還是在她喝了毒酒的情況下。

    被她裝到了。

    “憋死我了！現(xiàn)在我能出來了吧？”

    白九娘子騰地化形，盤旋在柳如棠脖頸，輕嘶幾聲，歡歡喜喜瞇起眼：“是蜘蛛。我喜歡吃蜘蛛?！?/br>
    她們亮明鎮(zhèn)厄司的身份，白九娘子沒必要繼續(xù)偽裝成項(xiàng)鏈。

    柳如棠動了動發(fā)麻發(fā)軟的右手，因抑制不住的戰(zhàn)意，挑眉咧開嘴角：“這是個蜘蛛窩。今天你能吃個盡興了?！?/br>
    迷宮四下俱寂，方才小妖的驚呼無疑是個引火索。

    不消多時，有更多腳步聲窸窣靠近。

    “弟子今朝祈愿請，伏請仙家早臨堂。”

    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柳如棠輕撫頸間白蛇。

    迷宮深在地下，此時卻揚(yáng)起森冷微風(fēng)，撩動她如火的殷紅裙邊，與耳畔一縷散落的發(fā)。

    “收妖斷邪彈指間，吾今急急如律令，仙家妙法不虛傳。（1）”

    聽她低語，好幾人好奇投來視線，駭然屏息。

    每落一字，白九娘子的形體便暗淡一分，在柳如棠脖子上，現(xiàn)出愈發(fā)清晰的蛇鱗。

    最后的請神咒語落下，白蛇已消散無蹤——

    準(zhǔn)確來說，是與柳如棠融為了一體。

    一雙黑眸化作蛇瞳，側(cè)頸生滿銀白蛇鱗，當(dāng)她輕笑，自口中探出的，亦是腥紅蛇信。

    “打哪邊？”

    是白九娘子的聲音，低沉婉轉(zhuǎn)。

    “東和南吧，剩下的交給沈流霜就好?！?/br>
    再開口，又成了柳如棠脆生生的聲線。

    語畢，身起。

    如同一條真正的蛇，柳如棠輕盈欺身向前，手中化出一條軟鞭。

    長鞭所過之處，似白蛇吐露獠牙，即便只輕輕掃過，也可令妖物皮開rou裂、血痕深可見骨。

    出馬仙，是北方請神上身的司婆。

    以凡人之軀承受仙家的法力，對付幾個小妖，不成問題。

    白九娘子語帶不滿：“鞭子力道不夠，你體內(nèi)毒還沒解？靈氣不暢，難受死我了?！?/br>
    柳如棠滿不在乎：“這樣，不是更刺激？”

    隨她薄唇輕動，念出咒語，一條半隱半現(xiàn)的巨大白蛇凝成實(shí)體，一口咬斷好幾只妖物的腦袋。

    她表現(xiàn)得漫不經(jīng)心，心里卻明白，自己和沈流霜都在拼盡全力。

    神酒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解，沒猜錯的話，那里面應(yīng)該摻了蓮仙的妖氣。

    真夠惡心。

    閻清歡的萬靈丹解了身體里的毒，奈何無法疏通妖氣與靈氣。

    兩人的實(shí)力不比從前，調(diào)用氣息時，處處滯澀。

    與身在北面的沈流霜交換一道視線，柳如棠壓□□內(nèi)不適，挑釁揚(yáng)眉：

    比一比，誰除妖更多？

    沈流霜在雷光與電光中側(cè)目望來，無聲一笑：

    好。

    “她們打算逃跑！”

    遠(yuǎn)處傳來妖物的尖嘯：“快啟陣，快啟陣！出了岔子，蓮仙娘娘唯你們是問！”

    是鏡妖提起過的兩儀八卦陣。

    沈流霜對此并不驚訝，揮刀斬斷一只蜘蛛精的頭顱，再眨眼，卻是驀地怔住。

    伴隨兩儀八卦陣啟動，耳邊充斥轟隆巨響，身處的甬道劇烈搖晃。

    兩側(cè)石壁一塊塊剝落，露出下方景象——

    條條蛛絲織連成片，被隱藏于石壁之后。如今盡數(shù)暴露，白花花一片，鋪天蓋地，把整個迷宮全盤包裹。

    人群里，有誰倒吸一口涼氣，是程夢的聲音：“他爹的，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