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危衡的話，云辰謹慎地把手從危衡的肌膚上收回來。他好奇地說：“是因為你的‘防御屬性’嗎？被人觸碰會覺得危險，所以被我碰觸的時候肌rou會自然緊張？”

    “我總是會盡量避免被別人觸碰?！蔽：獠糠滞庠瞥降牟聹y，“這已經(jīng)形成習慣了。”

    云辰覺得和光著身子的危衡面談有點奇怪（盡管危衡穿了褲子）。危衡的身體就像是放在自習室的手機，讓人忍不住想觸碰但又會對這種想法充滿負罪感。云辰便索性別過頭不去看，自顧自地在床上躺下。

    智能床墊便緩緩降下，順著他的脊柱頸椎堆疊成適應(yīng)他生理曲線的弧度，使他倍感舒適。

    危衡也順勢躺下：“要關(guān)燈么？”

    “關(guān)掉吧。”云辰閉上眼睛。

    在聲控之下，室內(nèi)燈光柔和漸退，從暖光過渡到昏黃直至暗黑，仿佛模擬了落日加速的過程。

    云辰心里依舊在意危衡為什么會養(yǎng)成這樣的“條件反射”“自衛(wèi)防御”。他嘟囔道：“是因為軍校里受欺負了，才會變成這樣子嗎？”

    危衡回答：“可以這么說。”

    這個答案讓云辰心酸。他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危衡，卻因為室內(nèi)昏暗無法看清危衡的表情。他只能勉強看到危衡在夜里模糊卻也不掩鋒利的側(cè)顏輪廓。

    云辰憤憤然說：“該死的達西……”他話口未完就想起達西已經(jīng)死了，心里突然一陣微妙感，自忖不宜與死者說惡語，便閉上了嘴。

    然而，在黑暗中，危衡的聲音幽幽響起，接過云辰的話頭：“是的。”

    危衡的聲音很輕，飄飄散入黑暗里，倏忽已無蹤跡。

    在臨睡前，危衡幫云辰設(shè)定了定時自然喚醒。

    在設(shè)定起床時間的幾分鐘前，窗簾會逐層打開，讓自然光照由暗逐漸過渡到明亮，室內(nèi)音響設(shè)備便會播放自然流水聲和鳥啼回環(huán)立體音，音量和光照一樣由低到高，不至于讓人驟然從夢中驚醒。

    因為云辰的生物鐘還算規(guī)律，所以在光照進入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自然轉(zhuǎn)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便看見玻璃窗上顯示的一行字：

    【親密任務(wù)：以新婚伴侶的姿態(tài)拜訪云辰父母】

    云辰匆忙下樓，來到家里餐廳的時候，發(fā)現(xiàn)危衡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他面前擺著一個橄欖綠的琉璃水杯，杯子已見底，看來他已把早餐飲用完畢。

    云辰看了一眼，問道：“你早上就喝營養(yǎng)劑？”

    “是的?！蔽：饣卮?。

    云辰在危衡的對面坐下：“這也太省事了吧？”

    “我已經(jīng)習慣了?！蔽：饣卮稹?/br>
    在太空物資也不充裕，大部分士兵也都是吃營養(yǎng)劑過日子的，要大魚大rou也不可能。云辰卻有些心疼地說：“你都混到那么好了，也不享受一下?！?/br>
    “我已經(jīng)在享受了?！蔽：庹f，“和你在一起的時候?！?/br>
    云辰微微皺眉，似乎是沒太懂，只當危衡說的是和他一起住豪宅過好日子。云辰輕輕一嘆：“你這人就是太老實了……”

    危衡也皺眉，也是沒太懂：“你不喜歡老實的人嗎？”

    “不是這個意思?！痹瞥綋u頭笑了一下，又說，“你看到親密任務(wù)了嗎？”

    “看到了?！蔽：獯鸬?，“我可以配合你和你父母的時間，等你安排，隨時通知我就可以?！闭f著，危衡站起來，姿勢筆挺得跟用尺子畫的似的：“沒別的事情的話，我要回軍部了?！?/br>
    云辰看著見底的水杯，又看了一眼穿戴整齊的危衡，推測道：“你早就吃完早餐、穿好衣服了準備要去軍部，一直坐在這兒是為了要等我起床嗎？”

    “是的?！蔽：馓拐\道。

    云辰無奈一笑：“你等我就是為了說親密任務(wù)的事情？”

    “不是。”危衡否認，“是因為新婚伴侶不能一早起來就看不見對方?！?/br>
    云辰越發(fā)覺得好笑：“誰教你的？湯校長嗎？”

    “是的?！蔽：庹f，“請原諒我昨日的粗心，我也是第一次當別人的丈夫?！?/br>
    云辰噗嗤一笑：“我也是，估計我也有做不到位的地方。彼此理解吧?！?/br>
    危衡微怔，似乎是沒想到云辰會這么說。他定定看著云辰朝自己展現(xiàn)熟悉的笑容：“因為我也好像沒有好好履行身為伴侶的義務(wù)。”云辰想了想：“像你昨天那么早出門、那么晚回來，作為伴侶的話，應(yīng)該關(guān)心你是否勞累吧。甚至說，要先給你弄好洗澡的熱水的什么的……”

    “不需要，浴室智能恒溫?！蔽：忸D了頓，“而且我習慣洗冷水。”

    “說起習慣，你有很多習慣我都不了解?！痹瞥矫掳停斑@樣可不行呀。”說著，云辰伸手點了點餐桌上的觸控屏，召開“親密任務(wù)”，手指劃拉幾下，在“親密任務(wù)：以新婚伴侶的姿態(tài)拜訪云辰父母”旁邊追加一句“了解對方的生活習慣”。

    云辰的字寫得很好，這在新世紀是很難得的事情。因為現(xiàn)在電子輸入早已取代手寫，寫字成了如畫畫一般的藝術(shù)技能。

    危衡看著那一行“了解對方的生活習慣”，對云辰說：“我已經(jīng)了解你的生活習慣了?！?/br>
    云辰驚訝：“你是怎么了解到的？”

    “也許因為你的生活太規(guī)律了?！蔽：獾貞?yīng)道，“更重要的是，你一直都沒有變?！?/br>
    云辰想來，好像是確實是這樣。他咧嘴笑笑：“那你舉例說說你了解到我什么習慣？”

    危衡對云辰說：“比如說，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上班了?！?/br>
    云辰愣了一下，看向時鐘，不得不承認危衡是對的。他也只好放棄好好吃早餐的計劃，匆忙喝一口營養(yǎng)劑，一邊穿鞋一邊對危衡說：“今晚見父母的具體時間我待會兒發(fā)信息跟你說！”

    “好的。”危衡便回答，“我等你的消息。”

    云辰很快和父母商量好回家的時間，便很快給危衡發(fā)了信息確認。這是云辰第二次給危衡發(fā)信息。他想起第一次發(fā)的時候，危衡回得很慢，卻沒想到，這一會危衡是秒回的，回復(fù)的內(nèi)容是：“roger that”。

    看來，危衡還真的在等他的消息。

    今天是危衡第二次登門拜訪云辰的父母。第一次來還是“男朋友”，現(xiàn)在就是“丈夫”了，這進展實在令人驚訝。

    張羅著讓云辰夫夫坐下，云母又說要去取茶點，云辰便陪她一起去。到了廚房，云母便對云辰說：“我看危衡那孩子好像總是木木的。是不是打仗打傻了？”

    云辰懵了一下，才說：“沒有。他本來就這樣?！?/br>
    云母驚訝說：“他本來就傻？”

    云辰：“你別這么大聲！”

    云母壓低聲音：“哦，我關(guān)門了的。”

    看了一眼關(guān)嚴了的門，云辰也放心了一點兒。

    但他的放心毫無根據(jù)，因為超級人間兵器危衡就算隔著門也能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聽到云母對自己的評價，危衡垂下眼眸，輕輕啜了一口茶。

    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云母說：“那么說，危衡這孩子一路走來不容易呀，你好好對人家?！?/br>
    聽到云母的話，危衡微微抬了抬眼皮，茶碗里的茶湯漣漪微微。

    “我會的?！痹瞥降穆曇舾糁T傳來跟漣漪一樣輕微，“還用你說嗎？”

    ……

    拜訪完父母之后，云辰和危衡從家中離開。

    住宅區(qū)不允許車輛出入，便是一片安靜。夜空中的月亮如一顆璀璨的鉆石，照耀著街道上暗色的建筑，形成一幅美麗的畫面。街上燈火通明，把整條街道照亮，窗戶里投出的溫暖的光線灑到街上，點綴著夜色。夜里開著的花有香氣沁入心扉，卻又過于幽微，從而使人容易感傷。

    他們默默走著，相對無言。

    危衡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什么，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如果云辰的父母排斥他、懷疑他、恐懼他甚至憎惡他，他都知道該怎么處理。唯獨是這樣，關(guān)心他、愛護他、把他當成家人……

    他從來沒遇到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

    他缺乏這種經(jīng)驗。

    他的沉默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很響亮，甚至能鼓動云辰的耳膜。云辰轉(zhuǎn)頭看危衡的臉。危衡的臉上總是沒有什么表情，但當他不高興的時候，云辰總是能很快發(fā)現(xiàn)。

    云辰便問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爸媽說什么讓你難受了？”

    “不，”危衡搖頭，“他們很好?！?/br>
    沉默了一會兒，危衡又說：“我會想念他們的，在一年之后?！?/br>
    云辰心下一沉：“我們的婚約真的就只有一年嗎？”

    “這樣正好，太久了怕是會耽誤你的?！蔽：庹f，“你應(yīng)該得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懂得怎么送禮、怎么孝敬你雙親的人陪伴你的余生，而不是我這樣的……不能算作正常人類的人。”

    “你在說什么？”云辰聽到危衡這樣自貶的話，便又心疼又氣惱，“你沒有不正常。如果真要說你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那就是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br>
    危衡沉默地看著云辰，他的眼神好像月亮，明亮又孤寂。

    “我不是?！蔽：庹f，“云辰，你還不夠了解我?！?/br>
    云辰看著危衡。

    危衡繼續(xù)道：“你甚至還不知道你應(yīng)該害怕我?！?/br>
    云辰怔忡。

    他依舊看著危衡的眼睛，危衡那雙如月的眼眸。

    云辰想：看著你，我實在無法感到害怕。你的一切都只會讓我感到喜歡或者心疼。這是我的問題嗎？

    或許吧，危衡明明是無堅不摧的人間兵器、未嘗敗績的常勝將軍，云辰卻總是擔心他會受傷。明明云辰自己又瘦又弱力氣只夠在辦公室換桶裝水，卻總自命不凡地想保護危衡這樣的狠角色。

    月光照在整條街道上，孤寂夜里鴉鵲聲也不聞， 這種自然形成的孤單感使云辰仿佛回到多年前他和危衡一起被同學孤立的狀態(tài)。

    世界似一個游樂園，熱鬧熙攘歡聲笑語，而他們是坐在同一個旋轉(zhuǎn)咖啡杯里的陌生人。在那一刻，因為一次交集而被動困在同一個杯子里四目相投、天旋地轉(zhuǎn)。

    可是，在曼妙歡樂的音樂聲中，他們慢慢熟悉起來，慢慢被快樂的氣氛感染。他們甚至笑起來。云辰是會笑的，開朗的笑，快樂的笑。而危衡么，臉上很少有笑容。但他的眼睛會笑，云辰看得分明。

    可能因為云辰看得見危衡眼睛里的笑容，所以云辰不害怕他。

    月色灑落在街道上，它把街道染成了一片銀色，柔和而平靜。街道上空無一人，月光混合了人造燈的強光，灑在馬路上形成一道道的明亮光線，把街道照得如同仙境一般。

    在月色的映襯下，街道上的樹影顯得格外的清新，也像一幅夢幻的畫。

    夜色悄悄地把這一對伴侶包圍在其中，他們二人的影子在路燈的光里緊緊相連，猶如星空中的一對雙子星，永不分離，永相依偎。

    “朋友，我們回家吧。”云辰這么說。

    危衡便跟他回家了。

    他們的影子在暗夜里漸行漸遠，卻仿佛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們回家。

    他們的家。

    從婚姻開始的那一天，云辰就知道自己的被窩里多了一個人。

    這應(yīng)該是很別扭的事情，但云辰卻覺得自己喜歡這種變化。

    或許因為他和危衡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危衡性格孤僻，但云辰的性格也不那么好，炮仗一樣愛得罪人。他很難有交心的朋友，危衡只怕是唯一一個他完全信任的、毫不設(shè)防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