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枕琴煮好栗子羹不久, 就聽到自家殿下“噠噠噠”地跑了回來。 她跑得面上盈起一片紅,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著:“太壞了,那種?詞說一遍不夠, 還要說兩遍?!?/br> “怎么這樣匆忙, 殿下?是遇到誰了嗎?”枕琴用蘸濕的軟帕替她凈了手, 端來拌好糖的栗子羹。 “沒……沒誰?!崩钔┲Σ簧瞄L說謊, 尤其面對的是同自己關?系很親近的侍女,只能眼神游離地含糊否認。 怕多說會露餡, 她連忙坐到桌邊, 舀了好幾勺栗子羹堵住自己的嘴。 粉腮鼓脹得有?些?難受,可為了幫賀鳳影隱瞞身份,她還是努力眨眨眼, 向枕琴表示自己的真誠。 枕琴只是隨口問一句,沒有?探究清楚的意思, 倒是看她囫圇吞咽,以為她在六公主處沒有?吃飽,笑說:“殿下?如果餓, 我去小廚房再準備些?糕點來。” 李桐枝連連搖頭。 六皇姐心疼她離京這段時日在外吃不上精燴的飯菜, 午膳吩咐準備了滿滿一桌菜肴, 她吃得已經夠飽了。 如果不是飯后?運動消食了, 現(xiàn)在怕是連栗子羹都吃不下?,哪里能再吃其他。 枕琴點點頭, 見她吃完擱置了碗勺, 說:“那殿下?去小憩一會兒吧,床鋪已經整理好了?!?/br> 李桐枝由著她幫助自己解開斗篷與外衣, 鉆進?被窩里。 記著昨夜經歷的噩夢,怕顧聞溪再作妖, 已經埋進?枕頭里的小腦袋又抬了起來,捏著錦被軟軟的被沿,叮囑枕琴說:“要是看到我睡得不安穩(wěn),你就叫醒我吧。” 枕琴于是搬了凳子和小桌幾在她床邊做繡活,伴隨剪刀與針線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慢慢闔眸睡去。 其實?是她多慮——顧聞溪經一夜刑罰,能交代的全交代了,卻沒有?被放過,現(xiàn)在連昏過去的自由都沒有?,何況是睡眠拉她進?入夢境。 賀鳳影怕顧聞溪輕易自行了斷,死得太輕易,除切斷她的三根手指,其他手指的指甲也拔掉了,甚至考慮到咬舌自盡的可能,連牙齒都全敲了個?干凈。 固定?在墻面的堅實?鐵環(huán)鎖住她的手腕和脖頸不許動彈,她整個?人幾乎都泡在刺激性極強的鹵水里,僅有?頭顱仍然?冒在外。 因傷了嗓子,張口只能發(fā)出嘶啞的痛叫。 身上各類傷口被鹵水刺激,疼得要把她逼瘋,可她到底還沒能幸運地陷入徹底混沌的瘋狂,所以當她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滿是血污的臉上還是浮現(xiàn)驚恐,不顧肢體疼痛地無謂掙扎起來。 正如她所料,是賀鳳影回來了。 “大?人?!必撠熆垂芩臈n羽衛(wèi)將看到一半的書放下?,漠然?瞟了她一眼,微笑向賀鳳影行禮問道?:“要將她撈起來繼續(xù)上刑嗎?” “嗯?!辟R鳳影應了一聲,扯動唇角,露出個?冷冷的笑:“她也該歇夠了?!?/br> 歇?她遍體傷痛地泡在鹵水里能是歇息? 顧聞溪雙目赤紅地從肺里擠出幾聲怒音,可惜恐嚇不到現(xiàn)場任何人,解開束縛后?便如一灘爛泥被隨便丟到了地上。 下?一刻,注意到賀鳳影手上拿著形狀奇怪的金屬刑具,顧聞溪感?受到濃稠惡意與殺意,以為他要結果自己的性命,被逼出的怒意墜為恐懼。 這種?尖銳的恐懼刺得她全身顫抖,連忙用如老舊風箱般的嗓音吼道?:“你殺了我,九公主也會死,我們的命是綁在一塊兒的!” 這是假話,是她控制李桐枝的想法落空后?,在痛苦煎熬中努力琢磨出來的自救辦法。 畢竟只有?她自己明確知道?寄生在她腦中的系統(tǒng)能發(fā)揮什?么作用,賀鳳影那么在乎李桐枝,她必須利用這最后?一點優(yōu)勢為自己爭取生路。 賀鳳影動作頓住,靜默地注視她,皺起眉像是有?些?不解:“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為什?么會認為自己能騙過我?” 對梟羽衛(wèi)最基礎的要求就是在審訊過程中辨別謊言與真話。 相?較于在政壇習慣了顛倒黑白的官員和被其他勢力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間人,顧聞溪的虛張聲勢實?在太好看破了。 “當然?,你還是有?比其他人強的地方在。”賀鳳影垂眸,語氣?平淡地說:“你很知道?該如何激怒我?!?/br> 想到顧聞溪用低劣的騙術輔以古怪的詭計害得李桐枝夜夜無法安眠,迫不得已與自己退婚,又險些?應允和親去燕蘭那種?落后?的險地,賀鳳影眼底無聲焚起一場幽幽大?火。 他丟棄了簡單制造皮rou傷的刑具,輕活動腕骨關?節(jié)走向顧聞溪。 膝上擱置書本的梟羽衛(wèi)見狀坐不住了。 作為梟羽司中的老人,他見識過年紀尚小的賀鳳影在憤怒下?親自拆人。 貨真價實?的拆人。 賀鳳影幾乎不具備對同類的共情,性情更近山林中的荒蠻野獸,會粗暴地動手扯斷犯人的肢體,撕出犯人的內臟。 場面血腥可怖到連習慣了刑訊見血的梟羽衛(wèi)都難以接受。 明明少年郎的容貌皎皎如月,行徑卻如脫身于地府的惡鬼。 所幸忠義侯當初得知后?,教導了賀鳳影同其他梟羽衛(wèi)一般文明地使用刑具,才免去司內許多人見而膽怯嘔吐。 倒霉輪值到今日看守顧聞溪的梟羽衛(wèi)并不希望多一重?心理陰影,嘗試叫停道?:“司內的醫(yī)師沒在旁待命,您如果失控,犯人怕是活不下?來?!?/br> 他努力向賀鳳影眼神暗示死亡還不配恩賜到顧聞溪身上,揣著小心,毛遂自薦道?:“您若是氣?不過,不如在旁觀我上刑,稍稍冷靜?!?/br> 賀鳳影沒同意,看著他的目光令他脊背發(fā)寒,似是對他類似求情的行為有?所遷怒。 不過就在這倒霉蛋準備退后?,向賀鳳影撤回前言時,另有?梟羽衛(wèi)叩門?而入,報賀鳳影道?:“您父親吩咐您前去一見?!?/br> 賀鳳影虧欠接了自己挑子的父親。 況且正式官復原職和恢復婚約也都需要重?新獲得父親的認可 因此還是放棄立刻對顧聞溪動手耽誤時間,收斂戾氣?,向自行請命動手的梟羽衛(wèi)點頭道?:“別給她留閑,你上刑吧。” 對方應下?,目送他離去,將書本放到一旁,站起身去撿起先前被賀鳳影棄置在地的刑具。 是把鋒利的剔rou刀,可以把rou片成極薄,直至見骨——至于剔下?的rou,剛好給她加餐。 顧聞溪錯誤判斷他向賀鳳影諫言留下?自己性命是出于好意,腆著臉努力擠出笑容,討好道?:“大?人,您放過我吧,我年紀小,沒做過什?么大?惡,出去以后?會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br> “?。俊睏n羽衛(wèi)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我可是旁聽了你供述殺死養(yǎng)父母與親兄,你同我說沒做過什?么大?惡?” 就算不是在詔獄,而是歸案至刑部,顧聞溪也只有?死路一條吧。 顧聞溪還試圖詭辯死在她手下?的人都愛自己、不會責怪自己,可梟羽衛(wèi)不準備聽她廢話:“得了,我書只看了一半,趕著給你上完刑呢。” 疼痛感?再度來襲,顧聞溪真心實?意知道?悔過了。 雖然?悔的不是她殺死那一對慈愛關?切她的游醫(yī)夫婦,不是她李代桃僵奪走顧嘉瑩的身份,也不是在夢境中一次次傷害李桐枝,但她總算認識到她做錯了。 她錯就錯在誤信系統(tǒng)告知她攻略賀鳳影的難點都在李桐枝,設計了一套對付李桐枝的計劃,還自大?地在明知賀鳳影身份的情況下?,覺得自己失敗了也有?本事全身而退。 淪落到詔獄中,沒有?改惡向善這種?選擇,從此將只有?苦痛的輪回。 直到她幸運的在某次刑罰中死去,或是陷入感?受不到一切的瘋癲。 第66章 賀鳳影落座到?忠義侯對面, 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父親找我?!?/br> 忠義侯清楚他自顧聞溪的牢室來,眉心聳起溝壑:“你不該被憤怒蒙蔽了雙眼,繼續(xù)在那個騙子身上浪費時間??!?/br> 該問出的信息, 賀鳳影花一整晚審訊必然?已盡數(shù)得知, 現(xiàn)在繼續(xù)動刑單純是出于折磨犯人的目的。 梟羽司內多得是精于刑罰的好手, 顧聞溪就算手段詭異些, 也沒有逃脫詔獄的本事?,吩咐一聲下去, 根本不需要每次皆由賀鳳影親自動?手。 實在記恨, 得空去瞧一眼慘狀便?是。 賀鳳影卻自知自己還算存了幾分清醒,至少有查明所有關?聯(lián)顧聞溪圖謀的人是否清白。 比如菩提寺明燈堂的女居士,是被顧聞溪哄騙得相信李桐枝是她的摯友, 善心勸說李桐枝在明知未婚夫品行不端的情況下不要投入更多,以免失去更多。 當然?, 從結果說,女居士是顧聞溪的幫兇,可她是出于好意, 實際也未做什么傷害李桐枝的事?。 因而他沒追究, 僅是遣人告知對方一聲不可輕信的后?果, 由她自行懺悔。 保留的理智足夠令他明白當下最重要的是博回皇上的信任。 無論是為了正式官復原職還是重新成為駙馬, 都需要他做出功績。 父親的提醒于他而言有些多余,但出于自己讓父親忽然?辛苦忙碌三個月的一點內疚, 他沒有針鋒相對地反駁, 而是略顯敷衍地應聲接受訓話:“我?知道了?!?/br> 于是相關?顧聞溪的話題到?此為止,忠義侯問道:“你不再是駙馬, 又被九公主得知梟羽衛(wèi)的身?份,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 涉及到?李桐枝, 賀鳳影眼神銳利不少,沒有立刻作答,沉默著打量自己父親這樣問的原因。 忠義侯任他打量,神色不動?,淡淡道:“你母親一直擔心你們兩?,你總該給出個交代,安她的心?!?/br> 早在賀鳳影因李桐枝終日恍惚接她進忠義侯府住時,彭夫人就為他們憂心忡忡,只是怕自己貿然?插手給他們添亂,因而按捺住沖動?一直沒有露面。 之后?兩?人的婚約忽然?廢除,她作為母親更不可能無動?于衷,可每每見到?賀鳳影,注意到?他習慣性皺起的眉就不好開口問起。 何況他們還突然?離開京都,三個月音訊全無。 就算昨日與彭夫人見面時,她沒有說出任何責怪的話,也不能當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抱歉?!辟R鳳影誠心認了錯。 至于父親向他提出的問題——他想到?李桐枝知曉自己身?份后?并未生出多少隔閡,表情柔和下來。 溫聲道:“我?與桐枝解除了誤會?產生的矛盾,她并不介意我?是梟羽衛(wèi)。之后?我?該努力博回陛下的信任,重新得到?駙馬的尊榮?!?/br> “具體怎么做?”忠義侯并不滿意這個籠統(tǒng)的答案。 賀鳳影抿抿唇,似是不愿現(xiàn)在就說出想好的計劃。 可在父親不退讓的眼神下,還是無奈道:“我?會?親自去燕蘭,幫助長公主早日了結燕蘭內附大衍需要解決的事?端?!?/br> 想要贏得皇上的信任,幫助長公主是最簡單的方式,且她許諾過回來后?就幫助恢復兩?人婚約,自然?是助她越早歸京越能如愿以償。 理智向他剖明利害,只是從情感出發(fā)?,他不太樂意這么快和李桐枝分開。 哪怕他現(xiàn)在進宮并不容易,不是次次都有機會?面對面交流,兩?人相處起來當真?像是偷情。 然?而話都向父親挑明了,繼續(xù)由著情感主導拖延時間?就純粹是庸蠢之貨的行為。 賀鳳影慢慢吐出口氣,承諾道:“我?準備一下,離開前會?與母親談話,開解她的憂心,然?后?挑出一些得力的梟羽衛(wèi),明日隨我?共往燕蘭?!?/br> 沒有李桐枝同行,如果以急行軍的速度趕往燕蘭,應當能早去早回。 希望那些阻撓他歸來腳步的燕蘭人能識相一些,否則他不忌扮惡人清理主要反對者,讓之后?上位的女郡王去寬宥剩余成不可氣候的殘黨。 忠義侯展眉,最后?還是以父親身?份關?切了一句:“長途奔波不易,你背上的傷處理好了嗎?” “父親未傷到?筋骨,不過是讓陛下消氣的皮rou傷,無妨?!辟R鳳影拱手拜了一揖,不再耽誤時間?,更換衣裳回去解母親心憂了。 次日,李桐枝拿到?了賀鳳影留給自己的信。 她摩挲著信紙細微的紋理,目光落在信封處如銀鉤蠆尾的“桐枝啟”三個字上,胡亂思索信里會?寫什么。 難不成他是難以進宮,特意書寫來為昨日的調笑戲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