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言想到這兒，走在路上一時沒忍住，竟是噗嗤一聲樂了，引得一旁的人紛紛側(cè)目瞧他，不知他喜從何來。

    他只是想到，這大概也能歸到這個命字上頭去，大抵是因?yàn)樽约旱拿呀?jīng)夠不濟(jì)，就別在拉扯上一位姑娘同自己受罪，況且——自己也是真的沒有這個心思，說把她當(dāng)成親meimei一同看待，并不是搪塞她的。

    這確實(shí)也是一件值得讓人頭痛的事兒。說得淺了怕萬笙兒覺得還有希望，可說的深了，狠了，又怕傷了姑娘的面子，他總有一份恩情要報，唯有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維系。

    也難怪萬笙兒笑他，“你這人倒是奇怪，口口聲聲說著不要我謝你，自己卻時刻將這謝字掛在嘴邊兒上，一毫的人情都欠不得別人的。若是有那么一點(diǎn)兒，怕是夢里都要惦記著，醒了就要去還?！?/br>
    剛才的笑容隨即慢慢僵在了臉上。

    是要還的。

    既然要與他徹底分別，那就更干凈些罷。

    打上次從南市回來，陸覺倒沒有像頭一遭一般那樣的半死不活，只是人忽的忙碌了起來，像是上了發(fā)條似的連軸轉(zhuǎn)，莫名的關(guān)心起家里的生意，跟著忙活起來，陸澤業(yè)夫妻倆還暗地里忍不住閑話了幾句，怎么兒子忽的懂事了不少。只是陸覺這突然而來的熱忱不止放在了家里，更像是無處釋放的宣泄，他哪里是為了家業(yè)而忙，只是閑下來時就難免覺得時間難捱。昨晚在小白樓喝了個通宵，天蒙蒙亮?xí)r才回了宅子，早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他才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打了個挺，剛睜開了眼睛卻覺得身上不大舒服，吸了吸鼻子自己先嫌棄了起來——昨晚喝得大醉，能回來都是不易，連衣服都未換就這么睡了，一身的酒氣簡直是該扔出去。

    但起來了又不急了，只覺得口干，帶著晚起的懶意鞋也未穿，就這么光腳推門出去找茶喝，剛推開臥房的門，就聽樓下有人說了一聲“少爺醒了，您稍等”，陸覺心中納悶，迎面正巧碰見了趕上來的下人。

    “紀(jì)少爺來了？”陸覺未等下人說話，自顧自的以為是紀(jì)則書打北平回來了，就徑直朝樓下走去，也并未聽見下人在身后說的“不是……”

    “不是說后日才能回來，怎么提前了，你……你？！”陸覺興沖沖的走下樓來，哪兒有什么紀(jì)則書，只看見穿著一身黑大褂的陳卿言正貼著沙發(fā)的邊兒局促的坐著。

    “是這位陳先生找您?！庇钟邢氯俗吡诉^來對陸覺說道，“一大早就來了，剛剛要走……”

    “好，知道了?！标懹X有些焦躁的擺了擺手，眼睛卻是一刻都未從陳卿言的身上離開，打那日從三不管回來，他便以為那定是他與這人的最后一次見面，從此不再會有瓜葛，今日居然能再與他再見，而且還是家宅，而且還是這人找上門來，而且還是巴巴的等了他一個上午，這總歸是不曾想過也不敢想的事情，不大像是真的，只是這樣想著，手就先附上了眼睛，使勁兒揉了兩下，又睜開。

    人還在，是真的。

    “陸少爺還未醒？看來我是打擾了。”

    陳卿言淡淡開口。

    實(shí)則心里頭卻憋著笑，忍得實(shí)在辛苦難耐。

    這樣的陸覺，他是第一次見。

    第36章 酸

    陸覺登時暗自在心里念了聲“不妙”——怕是再沒這么邋遢過了，一身酸臭酒氣，衣服皺巴巴的擰著歪著，褲帶未系，長長的褲腿就這樣拖踩在了地板上，也后知后覺的腳底發(fā)涼直沖到了心尖兒，眼瞅著下人匆匆拿了拖鞋過來，卻無端生出了些許的豪氣，反而是把心一橫，朝前走了兩步，盤腿坐到了沙發(fā)上。

    “確實(shí)睡得不足?！闭f著還強(qiáng)打出一個哈欠來，只是演的并不真著，一旁的下人看得都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自己少爺這是怎么了，從未在家中見過他如此的別扭。

    “真是對不住?！标惽溲哉f著便推了一把放在自己桌前的東西，“我來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上次的事兒多虧了陸少爺出手相救，也沒什么貴重的東西拿給您，這是幾樣我自己做的點(diǎn)心，一份心意，還希望您賞臉收下。”

    一番話說得極其周密客氣，只是他越是客氣，陸覺心里頭就越發(fā)的不是滋味——他們之間竟真是要如此了么？這便更難受了，如果一開始便是遠(yuǎn)遠(yuǎn)相隔，真到了如此的局面倒也不至這般的傷懷，只是曾經(jīng)也是有過親密無間的時候，今時不同往日就顯得分外殘忍了。

    點(diǎn)心用油紙一層層包的干凈規(guī)整，看得出道謝人的用心?？梢幌氲阶约菏樟岁惽溲跃鸵?，就格外的舍不得，張了幾次嘴，也未說出什么話來，也不知道之前那些無畏不在意都扔到了哪兒去，大概上輩子真的是欠了這人的，本不該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東西，都讓這人一一的撞破拉扯了個干凈。

    陸覺這頭猶豫不決，只是陳卿言卻不再等了，見他遲遲不語，索性站起身來，抖了抖大褂下擺的褶皺，禮貌說道：“那我就不耽誤陸少爺?shù)臅r間，先告辭了?！闭f罷，便朝門口走去。

    陸覺先是呆看了分秒這人的背影，直到聽見下人說了一聲“您慢走”，這才回過神來，光腳跳下沙發(fā)，兩步便追上了陳卿言，一把拉住了這人的衣袖，用的勁兒實(shí)在大了點(diǎn)，被拽的那個一個趔趄，左右晃了晃，險些摔倒，回頭卻對上了這位冒失少爺?shù)难垌?/br>
    識相的下人早就默默退了出去，房里唯獨(dú)剩下他們兩個，陸覺拽著衣袖的手非但沒松，反而愈發(fā)的用力，仿佛只要他一松手，陳卿言便會毅然決然的離他而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