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稚柳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她就關(guān)心起了下一個問題。

    “檣哥哥，你今天要帶我去哪里玩呢？”

    這個李檣早有安排。

    徐稚柳幼時跟著爺爺住在大漠，長大一些后才回了本家，從沒看過高山大河，新鮮得很。

    李檣昨晚便讓人封了一座山，今天專供徐小姐游玩。

    那座山不高，剛好能滿足爬山的樂趣，況且一路山石嶙峋，也很有趣味。

    徐稚柳果然被吸引，時不時驚叫連連。

    李檣的目光則漫無目的地游走。

    兩團(tuán)鵝黃色的圓乎乎的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一個黏著另一個，后者被黏得煩了，在它脖子上的羽毛里啄了幾下，過了會兒似乎消了氣，又幫它梳理起來。

    李檣覺得，這種小鳥勝玉應(yīng)該會喜歡。

    勝玉喜歡這些活靈活現(xiàn)的小東西，但是她從來不養(yǎng)，就只是看著，好像很深地相信著只有讓它們自由自在保持本來的模樣，才是對它們最好的。

    但是她送過一對繩結(jié)給他，上面就掛著兩條陶制的小魚，短短胖胖的，兩個碰撞到一起，會發(fā)出有點(diǎn)笨的響聲。

    徐稚柳還在前面時不時哇哇感嘆，李檣聽了，更覺得時間流逝得過于慢了，讓人有些難以忍耐。

    第56章

    ◎“要提前告訴我?！薄?/br>
    徐稚柳終于爬到了山頂, 游賞的樂趣終于慢慢淡了下去。

    注意力又轉(zhuǎn)回到了李檣身上來。

    李檣站在樹下眺望，她蹭過來坐在一旁的石頭上。

    撩起裙擺錘錘小腿, 很累到了的樣子。

    嗓音也拖長撒嬌著。

    “檣哥哥, 這兒真好看。你從前還帶誰來過這里呀？”

    她的聲音里帶著毫不遮掩的占有欲和小小的嫉妒，但這種情緒出現(xiàn)在小姑娘身上并不會使人厭煩，像是一朵帶著嫩刺的花，反而叫人覺得更為可愛, 也沉溺于被她放在心上的感覺。

    但李檣只有不耐。

    他沒必要跟徐稚柳交代任何事, 無論有或者沒有。

    “你就說說嘛?！毙熘闪p手捧著臉頰, 仰望著他, “我絕不會捻酸的, 只是想多了解你一點(diǎn)呀?！?/br>
    李檣發(fā)現(xiàn)徐稚柳可以非常直白地表達(dá)自己的心情，似乎從不怕說出口后會遭到旁人的拒絕或嘲諷。

    敢這樣說話的人只有兩種, 一種是勝券在握，并不害怕會被拒絕。

    另一種則是從來都順風(fēng)順?biāo)? 飽受寵愛, 從沒想過會被拒絕。

    徐稚柳一定是后者, 這也正是李伯雍會挑中她的原因。

    李檣自己, 則是前者。

    他從前同勝玉說話時也是這樣，直來直往, 從不拐彎抹角，只怕自己的心意有一丁點(diǎn)漏掉的，有時甚至七分要說成十二分。

    勝玉總拿他沒辦法，會忍不住地對他溫軟些，他總能借此多討到些甜頭。

    李檣想著勝玉, 回答了徐稚柳。

    “沒帶旁人來過?！?/br>
    徐稚柳沒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癟了癟嘴, 縮了回去。

    “好吧。”她嘆息著，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四周沒有外人，又壓低聲音悄悄地對李檣說話，像是跟他打一個很秘密的商量似的。

    “檣哥哥，你要是已經(jīng)有看中的人了……你懂的吧？我不在意的，只要我先過門，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別的都隨你。”

    李檣雙眸唰的瞥過來，劍一般地朝下指著她。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肩膀退縮了一點(diǎn)。

    她的心思很好猜，無非是從哪里聽到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自以為抓到了他的把柄，于是賣弄出來想要與他交好。

    李檣靜靜地盯了她一會兒，沒什么情緒地收回目光。

    不管她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

    既然她表了態(tài)，不會干涉他，至少現(xiàn)在就不會使他產(chǎn)生多余的厭煩。

    徐稚柳是安靜不下來的。

    沒有人理她時，她就會不停地在別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

    她說到小時候和祖父在大漠的經(jīng)歷，又說到和爹娘爭吵時覺得爹娘多么可惡，甚至說到了有多少個公子哥兒追著她打轉(zhuǎn)想要討好她。

    李檣無事可做也無處可去，聽了一半沒聽一半。

    沒聽的那一半是因?yàn)樗氲?，徐稚柳的一些?jīng)歷和他竟然有點(diǎn)相像。

    徐稚柳說，她第一次殺生是騎馬奔馳時無意間踩死了一只沙兔。

    她嚇得夠嗆，直接手腳麻木，從馬背上翻了下來。

    祖父抱著她安慰了許久，從此她無論去哪都要清場，有時候士兵受罰她去了，也會立刻停下來，免得讓她見到血腥的場面。

    李檣第一次殺生，是獵一只鹿。

    他的箭法很準(zhǔn)，已經(jīng)練習(xí)過千百次，熟稔地搭弓，放箭，箭矢飛出，直接射穿了對方的頭顱。

    他知道那種手腳麻木的感覺，甚至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來些許。

    但是他沒有得到跟徐稚柳一樣的安慰。

    那晚半夜他睡不著的時候，叔父破天荒地進(jìn)了他的院子。

    他抱著膝蓋坐在床邊，忍不住帶了幾分意外和期待看向叔父。

    叔父外表一直儒雅，溫文問他：“你害怕嗎？”

    李檣猶豫著，還沒有順從心意地點(diǎn)頭，叔父又說，這是你必須要做的事。你今后會獵殺更多的野鹿，飛鳥，戰(zhàn)馬，敵人，都要像今日這樣，毫不手軟。

    在山上消磨了半日，李檣準(zhǔn)備送她回去。

    經(jīng)過郡守府時，李檣才想起來之前李伯雍安排過，有一只禮盒要交給徐稚柳，于是讓馬車停了停，派人回去取。

    但很快他又想起來，那禮盒并不在郡守府，而是被他順手帶回了小院，于是又叫人折返回來，去小院拿。

    結(jié)果跑腿的小廝迫不及待到了小院，卻怎么也說不清楚大人的交代，找不到那只禮盒。

    婢女不敢在李檣的領(lǐng)域里亂翻，恰巧想起此時女主人還在府上，竟然直接去找了勝玉問。

    勝玉愣了一下。

    聽著人說，郡守大人帶著徐小姐在煙霞山幽會，現(xiàn)在要返程了，得給徐小姐送禮物去。

    她當(dāng)然覺得荒唐。

    但是對著小廝，什么也沒說，自己折身進(jìn)了李檣屋里，過了一會兒。真找到一個精美絕倫的禮盒，交到了小廝手中。

    小廝高興地去了。

    李檣接過禮盒，送給了徐稚柳，又說了一些場面話，送她到城外的莊子。

    再往回走時，李檣叫來小廝問。

    “你去拿東西的時候，姑娘在家嗎？”

    家里的姑娘，指的是誰，小廝心里當(dāng)然有數(shù)，朗聲地答：“在的?！?/br>
    李檣心里一咯噔，還沒接著問，小廝又感激道：“禮盒也是姑娘拿給我的，不然還找不著呢?！?/br>
    李檣：“……”

    也不必再多問了，從小廝的只言片語中，李檣已拼湊出他與徐稚柳的相處是如何傳到了勝玉那里，勝玉又是如何平靜地替他翻出他要的東西，再讓小廝幫他送到同他“幽會”的女人手里。

    李檣的臉黑沉得可怕，嚇得一路上所有人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怪罪小廝沒眼色不會辦事，不斷催促馬車更快些。

    小院中，勝玉正在澆花。

    天氣悶悶的，前幾日光起大風(fēng)，總有要下雨的樣子。

    攪擾得人呼吸也跟著悶悶的。

    李檣沖進(jìn)來，她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她看見李檣一臉灰土色，好像天塌了的樣子，心里反而松快了點(diǎn)。

    “勝玉……”李檣喉結(jié)吞咽了一下，勉強(qiáng)將這話說得完整而輕松。

    “她是徐家人，還是個小孩子呢，你不要多想?！?/br>
    兩人碰面的第一句話，雖沒有別的前因解釋，但這個“她”字卻都心知肚明指的是誰。

    “小孩子？”勝玉轉(zhuǎn)了轉(zhuǎn)眸，輕聲問，“多大？”

    李檣哽了哽，只好答：“前些日子剛及笄?！?/br>
    “哦?！眲儆竦穆曇暨€是輕輕的。

    “至少你沒犯法?！?/br>
    李檣：“……”

    他被噎得呼吸不暢，胸口憋悶得不行。

    李檣極力忍耐著，抓住了勝玉的手，說：“勝玉，我真的沒別的心思，你信我啊?！?/br>
    勝玉不想聽，但是被他捉著哪里也去不了，只好低著頭想自己的事情。

    她想她要怎么去信任李檣呢？

    信任大約總是同愛意掛鉤的，可是李檣已經(jīng)在她面前展現(xiàn)過了最好的樣子，她已經(jīng)為此心動過一遍了，現(xiàn)在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又要怎么再喜歡上他呢？

    或許李檣現(xiàn)在對那位徐小姐是真的如他所言，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可是李檣總有一日要娶妻，而她，只是個“不算什么”的玩物而已。

    那一天總會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