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學科決定了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方向，但應用科學才能決定最普通的人類世界所能觸碰的高度。

    那些誕生于廣袤地基上的，從天而降的天才們。他們?nèi)绾诎抵忻髁恋幕鸢?，無需旁人相助就能自行尋找到出路。

    而后來者，只需踏著他們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的足跡緩緩前行，就能建出一棟又一棟的高樓，供人類使用。

    所以太過前沿的基礎科學研究，其實反而得不到足夠的重視。因為它們對于眼下的生活以及人類能看見的，五十年、一百年后的生活……實在是過于縹緲。

    所以在純粹數(shù)學找不到突破的今天，整個數(shù)學界才會更加重視應用數(shù)學的發(fā)展。

    如果景長嘉僅僅只是一位數(shù)學家，他獲得的一切就榮譽，也都僅僅只會是榮譽，只能為他鍍一層又一層的金身。他的話組織或許會考慮，卻絕不會特別的重視。

    但幸好，景長嘉并非是真正二十歲的少年人。當過當了十幾年云中郡王的人，清晰的知曉一個國家與它的人民，到底需要什么。

    所以當他的信通過層層關(guān)卡擺放在那張古色古香的書桌前后，沒幾天，整個玉京城中心的工作部門，就動了起來。

    “開班的事情其實可以考慮?！蹦莻€曾經(jīng)去數(shù)學系專門找過路乘川的嚴肅中年人放下了幾頁信紙，抬頭對坐在上首的人說，“現(xiàn)在各個大學也有意識到自己在一些教育上的缺失，都有專門開設的班級。再給景教授開一個，也沒什么。只是這個實驗室……”

    “對景教授的安排，其實難點在兩個方向，一是科研分工的不同。高校與軍工實驗室承擔的不同責任，讓它們不太可能達成兼容。二則是景教授本人，他想兩手都要抓，這是件好事，但景教授本人聽說身體不太好啊，他能扛得住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嗎？”

    坐在嚴肅中年人下首的人也說。

    “景教授的身體不是問題。”眼鏡長老擺了擺手，“科研任務重的時候，就暫停教學計劃?？蒲腥蝿蛰p的時候，就增加教學計劃。工作嘛，都是可以平衡的?！?/br>
    他說完話，抬頭看著上首的大長老：“其實我認為，最關(guān)鍵的反而是景教授說的那些科技項目，是不是真的能落地?！?/br>
    生命泉引爆世界的那個生命大模型ai，他們確實很重視。

    但整體評估過后，卻又覺得并不是那么適合龍夏。生命大模型ai本質(zhì)是為了解決布伊戈公立治療醫(yī)生少和不專業(yè)的問題。他們需要一個強輔助，幫助醫(yī)務工作者快速診斷、快速用藥。

    但龍夏卻恰恰相反，他們是醫(yī)生多，病人更多。模型ai的研究方向應該放在前端導流上，高精準性的ai更適合病人使用。讓他們面對簡單的疾病，可以自行判斷。但這樣的需求，對醫(yī)療ai的準確性就需要更進一步的提升。

    不過想想也知道，那是布伊戈的生命科學基地，研究的一切自然是以布伊戈的需求為準。

    “聽說景教授參與了那個生命模型的研發(fā)?！毖坨R長老說，“其實他如果回來后，愿意主持咱們自己的醫(yī)療模型研發(fā)，也不錯?！?/br>
    上首的大長老擺了擺手：“這個計算機科學院，有不少人都能做?！?/br>
    他開了口，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人嚴肅地看著他們，手指在信紙上輕輕摩挲著：“所有的科技成果，都得有錢投入，有人去做，才能變成成果落地。能不能落地，在投入之前，沒人能給保證。”

    他是在回應眼鏡長老之前的話。

    大家安靜了下來，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老人垂眸看了看信紙，許久后才又抬起眼睛。

    ……

    封老是在夕陽西下時趕到的。

    他抵達的時候，辦公室里開會的人正在魚貫而出。見了他，大家紛紛駐足與他打起招呼。

    “封老也來了?！?/br>
    “封院士，今天可要麻煩你了。”

    封老笑著止步與他們寒暄了幾句。正低聲說著，又聽見有人被工作人員引了進來。再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還有幾個老先生正在快步走來。

    他們都是各個實驗室的負責人。

    大家此時一見，心中都是一凜。這么多專家同時被叫過來開會，是有什么大計劃嗎？

    大家互相點頭致意過，才跟著封老一起進了辦公室。

    這場隱秘的會議一直開到月上中天。

    而龍夏隔壁的阿利鐸，早已到了深夜。

    《數(shù)學年報》的主編拜姆林裹著自己的羊絨長斗篷，在沙發(fā)上睡得正香。

    夢里，他正在一座極其豪華的餐廳里，面對著無數(shù)豐富的美味佳肴。餐廳里放著他最喜歡的音樂，牛頓正在為他切牛排，愛因斯坦在給他倒酒。

    高斯、華羅庚、歐拉、龐加萊甚至阿基米德，都圍繞在他身邊，一邊獻上鮮花，夸贊他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一邊懇求他能收錄自己的文章。

    拜姆林看著這一切，幸福得簡直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他忍不住癡癡笑了起來。

    黑暗之中，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高高低低，猶如低嚎的風，又似鬼怪的□□。令本就冰冷的夜晚更添詭異。

    書房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雅科夫列維奇光著腳走到沙發(fā)旁站定。

    沉浸在幸福里的拜姆林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好似有什么大型冷血動物，在這樣幸福的場景里潛伏者，準備隨時涌上來，給他狠狠地一口，將他拖下地獄。

    拜姆林越來越冷，一個哆嗦就睜開了眼睛。

    有雪地反射的燈光順著窗簾縫透了起來，身邊腦袋奇大，身子奇細瘦的影子讓拜姆林徹底清醒——

    “啊?。?！”

    “你鬼叫什么？”雅科夫列維奇在黑暗中問他。

    拜姆林慌慌張張地摸索到頂燈遙控器，燈光大亮的一瞬間，他忍不住怒罵了一聲：“雅科夫，你的頭發(fā)怎么變成了這樣！”

    雅科夫列維奇那一頭卷而長的頭發(fā)全都蓬松了起來，頂在他細骨伶仃的身體上，難怪看影子好似一個巨頭怪。

    要不是他對雅科夫有著深切的認知，知道這人除了數(shù)學，對別的都提不起勁。不然拜姆林都懷疑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這五天，不是在研究論文，而是在給自己卷頭發(fā)。

    “這不重要?！毖趴品蛄芯S奇遞給他一沓紙，“你看。”

    拜姆林接過一看，厚厚的一沓紙上，寫滿了數(shù)理公式：“你這幾天都在算這個？”

    “嗯?！毖趴品蛄芯S奇點了點頭，問：“wujiu在哪里？”

    “頓涅瑟斯。”拜姆林掀開長斗篷從沙發(fā)上爬了起來，“你怎么活的？吃東西了嗎？”

    “這不重要?！毖趴品蛄芯S奇依然這么說，“買票，我要去頓涅瑟斯?！?/br>
    拜姆林抬眼看著他：“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你現(xiàn)在這個身體，我可不認為你能搭飛機?！?/br>
    他起身走進廚房，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最后的一點食材。

    “該死的，這些東西怎么就吃得這么快?！?/br>
    拜姆林罵罵咧咧的給雅科夫列維奇做了一碗炒飯，才重新拿起他的論證過程：“我得先看一看，才能決定明天怎么做?！?/br>
    如果這個論證過程不合理，那么廚房里他那一周的食材已經(jīng)吃光了，明天還得出去買新的。

    如果這個論證過程很合理……

    “雅科夫，這段公式是什么意思？”

    “引入周期映射得到的結(jié)論，你看不懂?！毖趴品蛄芯S奇說，“你真的還在學習數(shù)學嗎？”

    拜姆林皺了皺眉：“你在哪里引入的周期映射？”

    雅科夫列維奇點了點論文：“這里。我只是沒寫出來，我以為你能看懂?！?/br>
    拜姆林：“……”

    就算這個論證過程很合理，它也有大量的步驟需要他來詢問并補充。

    拜姆林掏出鋼筆，在論證過程里細寫記錄。

    雅科夫列維奇坐在他旁邊一邊解惑，一邊吃飯。拜姆林頭痛地看了兩頁后，心道：明天還是出門再買點食物吧。

    他這老同學的運算過程，真是越來越難看懂了。

    拜姆林點著燈研究雅科夫列維奇的論證過程時，頓涅瑟斯正好是午休時間。

    景長嘉拿著幾張紙，走進了威爾遜的辦公室。

    前一陣子威爾遜接受了德蘭塔理工學院的邀請，去那邊做了為期半個月的訪問，今早才回到了頓涅瑟斯。

    景長嘉步入他的辦公室時，他正在分自己帶回來的小禮品。

    一見景長嘉進來，就笑呵呵地遞給他一個小錫罐：“這是他們德蘭塔今年自己種的茶葉，你喝喝看?！?/br>
    景長嘉看著那個貼著機器人貼紙的小錫罐，有些詫異：“德蘭塔還有農(nóng)學院嗎？”

    “當然沒有?！蓖栠d大笑起來，“聽說是接受了某個大農(nóng)商的要求，要研發(fā)一款種地機器人，他們就選擇了種茶葉?！?/br>
    景長嘉一想就懂了：“這是個不錯的噱頭?！?/br>
    “對吧，你也這么認為。”威爾遜沖他眨了眨眼，“開發(fā)一下，再給農(nóng)莊做做宣傳，又是個不錯的話題了。”

    景長嘉笑著說：“不如現(xiàn)在泡一杯試試?！?/br>
    威爾遜和路乘川相識多年，辦公室里倒也有一套路乘川送來的差距。他翻找出來遞給景長嘉，景長嘉就行云流水地給他泡茶。

    等茶湯加熱時，景長嘉就隨口問道：“您覺得，德蘭塔那個機器人如何？”

    “現(xiàn)在看來，依然是噱頭大于實用。”威爾遜說，“但如果德蘭塔愿意深鉆這方面的機器開發(fā)，或許也能搞出不錯的新東西。但那肯定不是機器人?！?/br>
    機器人種地的局限性太大了，遠不如各種大型農(nóng)機。但能想到拿機器人做話題，到也是個相當不錯的主意。

    沒看連他自己，都從德蘭塔理工學院帶了十幾罐茶葉回來送朋友嗎？

    機器人種出來的茶葉很是普通，兩人各自喝過一杯，景長嘉才拿出自己的問題：“我最近做研究，對空間的光滑性有一些疑問。”

    他把幾頁打印紙遞給威爾遜：“量子通路上的問題，拉蒙德教授給了我一些幫助?！?/br>
    拉蒙德教授是頓涅瑟斯等離子體實驗室的研究員，也是一位獲得過諾貝爾物理獎提名的物理學大佬。

    威爾遜認真看著紙上的內(nèi)容，好半晌才點了點頭：“你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思路。拉蒙德的量子通路確實可以引入這個問題之中。”

    他說完又沉思了起來，許久后搖了搖頭：“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這是我以前沒有注意過的地方。”

    “我很期待您的答案。”景長嘉笑著道，“我想到這個，卻得不到一個正確的答案，這令我苦惱了很多天?！?/br>
    “沒什么好苦惱的，”威爾遜和藹地說，“你知道，我們總是蒙著眼在未知里瞎撞，或許哪天運氣好，答案就撞出來了。”

    他說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又笑瞇瞇地開口：“麥迪南給我打電話，說你至今也沒有續(xù)約。是因為這個問題把你難住了，讓你暫時想不起別的事情嗎？”

    景長嘉聞言一愣。

    他看著威爾遜，思考著應該怎么開口。就見威爾遜擺了擺手，說：“你不用說，我明白了?！?/br>
    他滿目慈愛地看著景長嘉，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看見了路。當然，不是說你們有多么的相像。你可比路年輕的時候要漂亮得多?！?/br>
    他用了“漂亮”來形容，可下一刻又覺得用詞不當，立刻解釋道：“我是說，更有魅力，也更俊朗?！?/br>
    景長嘉哈哈大笑：“路老師現(xiàn)在也是個很精神的小老頭?！?/br>